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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后悔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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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精彩纷呈,每一个人都活得姿态各异。有的人积极阳光,一生都沐浴在阳光下,寻找着自我的信仰,对这个世界施展最大的善意。而有的人,即便是呼吸着同一方空气,处在同一片阳光,他们所目及的只有一角阴影,那一角因阳光而存在的阴影。
“杨姐!”
“杨姐好!”
“杨姐你又漂亮了不少!”
……
舞池边身影摇曳,各色男男女女褪去白日的袈裟,在昏暗的灯光下释放不安的因子。那位被称为杨姐的女人带着精致的妆容、世故的笑容穿梭其中,俨然这浮世中多数人的缩影。
“ 老板娘,我听说今晚你这儿可来了大人物啊。不仅刘处长来了,这最近几年风头正盛的金融界才贵也被请来了啊。”一男子往杨璇身边凑了凑,故作亲昵地攀谈起来。
杨璇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肥手,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往旁侧靠了靠,语气轻柔地说:“不知吴老板想给我指些什么发财的路子?”
吴老板挺着发福的身材,紧搂着杨璇丰满的身姿,一脸神秘狀。杨璇忍下发自内心的恶心感,听他徐徐道来“我听说这刘处长其实好色的很,别看他平日里在电视上那副冠冕堂皇的样子,私底下不知骗了多少女孩。他倒是精明地很,只搞那些无名无势的小女孩,尤其是服务员。他常去的那些饭馆,长得好看点的几乎全被他上过。当然了,他这人也非常阔绰,事后不会亏待那些女孩儿,所以这么多年也没弄出什么事。我还听说他很快就要上调升官。你不是正为着扩大酒吧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吗?那干嘛不趁着这次机会讨好讨好他,将你这最漂亮的姑娘去服侍他,好拉拢他帮帮你。”
杨璇怔了怔,突然想起后巷里那忙活的倩影。但随即却黑着脸,略带怒意地说“你当我们清台的姑娘是出来卖的啊?”说罢,便转身离开,留下吴老板一人讪讪地不知所措。
杨璇嘴上这样说着,可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昏暗潮湿的后巷里。愣愣地看着那洗着碗的女子。认真而专注,配上她那张脸,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做着低贱的工作,而是一名正挑着珠宝的贵妇。
那女子仿佛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不自在地抬头往后转,看见杨璇明显愣了下,疑惑地问“璇姐,你找我有事?”偌大的酒吧里,只有她一人叫她璇姐。
杨璇看着她那不施粉黛也精致动人的面孔,想着刚才吴老板的那一番话语以及自己无措的乱七八糟各式的申请表,最终还是动了动唇,说:
“方歆,雅兴生病了,你可不可以代替她去服务一下150?”
方歆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收拾了下东西,略感疑惑地走了出去,虽然方歆不是负责房内服务,但顶过几次班,这老板娘亲自来说还是第一次。
就在方歆脱下围裙往外走那一刹那,突然听到杨璇急促地说:
“方歆,你只要收拾一下台面上的东西,不用在那呆太久,一会儿等芷君忙完就去代替你。”
方歆看了看杨璇心中疑惑更深了,小声地应下:“好。”便出去了。
杨璇呼了口气,看着眼前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
杨璇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首先是因她容貌而当下留了个心,而后听她是来应聘服务员的,很是惊讶。
这般女子,本该好好地被人宠着养着,怎么就来做这低贱的工作呢。
后来却看着她干活又细又快,只除了生性冷漠,不爱搭理人,是再好的员工不过了。只是不知道,依她的性子,倘若遇到刘处长这样的人,会发生些什么事。
想到这,杨璇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感慨起自己横走这鱼龙混杂的圈子那么多年,这也是第一次对一个陌生的女子产生了怜惜之情。
也许,方歆生来就是一名让人疼的女人。
方歆端着150刚点的酒,走在昏暗的长廊中。
她不知道杨此时心中的千转百回,只是心念着服侍完这一房便可以下班了。
方歆走到挂着门牌号为150 的房门前,看了看房门的样子,比这里的任何房间都要来得豪华。虽然方歆极少负责前台,可这当下房间里的人物的重要性也一目了然了。
方歆整了整衣角,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房间正热闹地打紧,唱歌猜拳喝酒,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面孔。
每个人都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欢愉里,没人会注意到一位刚进房的服务员,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弄出声响的话。
“啊,怎么回事啊你!不带眼睛的吗!”本坐在角落里与自己男友亲亲热热,打扮地还算时尚但样子终究寡淡的女人惊叫道。
她身边的男友看着已经有两三人望向这边,想着自己女友平时泼辣的个性,便想着赶紧息事宁人,于是开口:
“算了袁艺,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方歆也在一旁不住地道歉。
袁艺本也不想将事情弄大,其实方歆打洒的酒杯也没弄到她,只是溅到了点脚跟,也不打紧。
可之前那口气却怎么方歆一进门时,这男友就注意到她,眼神不时地往她那儿飘,气得袁艺便在这下狠狠骂起方歆来。
“胡飞,发生什么事了?”
一化着淡妆,穿着得体大方的女子徐徐走来。
胡飞似乎有点怕这说话的女子,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袁艺的小脾气又犯了。”
袁艺听了这话,想着前不久刚和他吵过的狐狸精的事儿,再看看方歆那美丽的侧脸,不禁气急攻心地说:“怎么,我怎么犯小脾气了!你怎么就不和白桐姐说说你前阵子又干了什么好事呢!”
一旁的方歆听到这名字不禁心一惊,脊椎骨突然僵硬起来,头低地更低了,一点也不敢回头看看那身后的女子是否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白桐。
白桐没好气地看着这小两口吵架,留意起了站在一侧的服务员。
虽然她是站在一角的昏暗处,白桐未能看到她的面容,但是从那模糊的轮廓不难看出应该是有着娇好容貌的,而且竟让白桐有着熟悉的感觉。
白桐未能打量这位服务员多久,因为胡飞和袁艺俩人越吵越大声,什么陈年旧事都搬出了谈。
白桐想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一桌人,怕这样下去会惊动他们,赶忙张嘴想说些什么时,一个清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都在干什么呢。”
听着这声音大家都不禁住了嘴,没人注意到连一旁的服务员也都握紧了拳头。
“谭肆哥,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評评理!”
这袁艺是谭肆的远房亲戚,一有点什么事总爱找谭肆帮忙,谭肆很是不喜欢她,但也碍于长辈的面,每一次都不得不帮帮她。
谭肆皱了皱眉,心下是后悔带了他们出来谈生意,本想着让他们认识多个人,可终究还是给自己惹麻烦。
谭肆叹了口气说:“又发生了什么事?”并未注意到一侧的方歆已发白了脸。
袁艺委屈地诉说这几天自己的苦闷,越说越激动,手一伸便抓住一旁方歆的手,用力往前一扯,叫嚣着:“谁知道又来了个小狐狸精!”
方歆着实没想到一旁的袁艺会来这一招,踉跄地往前送,慌忙中抓住了一只身着黑色西装的手,才站稳了身脚。
方歆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在脑海里回转了多年的熟悉面孔。
谭肆瞳孔一缩,手指一紧,不敢相信自己多年来只能梦中一见的面孔突然一下子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方歆的眼眶顿时湿润。
多少年前,午后的阳光洒在只有稀稀拉拉三两人的教室里,洒在正趴在臂弯间闭目养神的少年谭肆的脸上,以及挺直着腰板认真写字的女孩方歆的笔尖。
突然,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盯着女孩的侧脸说:“哎,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又再次见面时,你会和我说些什么?”
女孩咬着笔尖,歪着头说:“好久不见?”
少年挑了挑眉,不甚满意地闭上了眼。
女孩被他那反应弄愣了,气鼓鼓地手中的笔戳了戳他的脸说:“那你咧。”
少年睁开眼,笑眯眯地凑上前,轻声地在女孩耳边说:“我不告诉你。”
然后,一阵打闹嬉戏声响起。
而现在那句好久不见不是方歆,也不是谭肆说起。
“好久不见,方歆。”
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举动,发白了脸的白桐打破了这个僵局。
方歆顿时错愕地放开谭肆,狼狈地转身离开,但经过袁艺身边时仍不忘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包房里,胡飞看着谭肆哥低头正望着他自己的手想得出神,白桐姐的脸越来越黑,还有刚刚那落荒而逃的服务员,突然想起自己曾听说得过往的种种传闻,顿时心下一惊,开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谭肆哥、白桐姐,没事了,我们往里坐吧,刘处长还在等着你们呢。”
谭肆顿时如回了神般快步转身往里走,可白桐仍站着不动,若有所思地望着谭肆的背影。
方歆,都过了多少年了,你一出现,他的眼里还是只有你。
白桐闭上了眼,不甘地想。
是夜,依然如旧。
“ 方歆姐,你走拉?明天见。”
“ 明天见。”方歆礼貌地回了句道安,便拉上衣领,缩着身子走入这寒风中。
街道已然没多少行人,只剩那三两盏破旧的路灯在宣告着街道生气。
方歆走进自己熟悉的便利店,依旧买了个巧克力味的面包。在叮热的空隙间,服务员热络地说:“今天有《金融时事》噢。”
方歆愣了愣,视线沿着服务员的手指,落在了个熟悉的面孔上,心又快速跳了跳。
服务员意犹未尽地补了句:“这期封面竟然又是谭肆呢!”
“叮 _”微波炉里发出的声音将方歆拉回现实。
方歆赶忙付了钱,拿着包刚推开门走时,突然又折了回去,指着那本杂志说:“给我来本。”
只见服务员递过去后,方歆手忙脚乱地付了钱,将杂志揣在怀里,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身后的服务员喃喃道:“奇怪,难道我的暖气开太热了?怎么这位小姐脸那么红。”
出了便利店,方歆在围巾地包围下,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匆匆回到自己的家中,还给这个夜晚又一次宁静。
只是不同于以往,破旧的三层式老房下停着辆银白色的跑车,车灯忽明忽暗。
似乎今晚,不眠的人又多了一位。
“哇,方歆姐你收到花了啊!”
方歆一来到更衣间就看到自己的柜子里放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这几天恰好方歆的柜子的锁坏了,还没来得及换,就给她这么大的惊喜。
“是不是什么意中人给的啊?”身边的同事不怀好意地嬉笑道。
方歆第一时刻想到了昨天看到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但又第一时刻否定了那个想法。
突然,一只手伸入了花中,拿出了一张卡片,老神在在地说:“看看卡片不就知道是谁吗?”
于紫深情并茂地读着:“亲爱的方小姐,希望明天中午能与您一同吃个午饭,可以吗?刘万石。”
于紫这个鬼灵精,算是方歆在酒吧里最亲近的一个人了,小方歆几岁,平日里二人的相处如亲姐妹般。连方歆自己都惊讶,自己那副冷淡的性子,竟能和她玩得如此好。所以也就难怪她能做出抢方歆的卡片来看的行为了。
“哎这刘万石该不会是这几日里电视上说的刘处长吧?”于紫小声地补充道。
方歆听了这话顿时心紧了紧。
突然,门外传了把声:
“怎么都站着这,不用干活吗?”
大家看到是老板娘,顿时人去楼空,于紫也赶忙把卡片塞回方歆手中,一溜烟地跑了。
杨璇一进门就看到了那抹红色,看到方歆站在那跟前,心一惊,顿时了却了七八分,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杨璇张了张嘴,对着似乎在看着花不知想些什么的方歆说:
“方歆,你也收拾收拾,自己忙去吧。”
说完,不问那花的来历便转身匆匆离去。
方歆将花重新塞回柜子里,往事随之而来。
那一晚是情人节,是谭肆与方歆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那一天少年谭肆与女孩方歆如大多情侣般十指相扣地走在街头,但他们约莫是街道里最紧张的一对情侣,连彼此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那层薄薄的湿意。
走着走着,方歆突然捏了捏谭肆的手心,略带怒气地看着谭肆,委屈地说:“每个女生的手里都捧着一束花。”
谭肆好笑地点了点方歆的额头,但笑不语。
方歆撇了撇嘴,但最终这淡淡的失落感也被这一晚的喜悦抛在脑后。
等最后离别时,谭肆刚送方歆到离她家不远处的一拐角,突然神奇地从身后拿出了一束花,递到了方歆面前,温柔地说:
“情人节快乐。”
方歆顿时脸一红,低头看了看那一束包装精致的花,诧异地抬头说:
“你用自己用纸叠的?”
谭肆不自在地点点头,轻声说:
“我想让这束花留久点。”
方歆眼睛红润地看着他,想起了这近一个月来放学后他支支吾吾找借口回家的身影。
谭肆被方歆着实盯地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
“你数数多少枝。”
方歆闻言,低头细数,不一会儿便数完问道:
“为什么是19枝?”
谭肆把脸侧向一边,略点羞涩地看着远处说:
“一生一人,长长久久。”
说罢,谭肆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一片柔软。
方歆收回了身子,小声地说:“谢谢,我很喜欢。”便飞快离去。
只留下那站在灯柱下摸着脸傻笑的谭肆。
谁又知道,为了那一束完美的19枝,那个少年又折多了多少个19枝呢?
“方歆,你怎么还不来!”
于紫的一声呼喊将方歆从回忆里抽起。
方歆抹了抹脸,低头看了看那湿润的双手,愣了愣,苦涩地笑了笑,将那束玫瑰无情地关上,转身离去。
她早数过了,不是19枝。今后也再不会有那记忆中的少年来送她特别的19枝了。
拥挤。肮脏。
这是谭肆来到酒吧后巷里,看到这儿的环境,第一时刻冒出的词。
他难以想象那个当初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高傲姑娘,会在这里一复一日地工作。
谭肆突然想起两人以前的一段对话
“谭肆,你最看不起哪个职业?”
“唔。应该是酒吧里的女服务员,总觉得很脏的样子。”
“是吗?那如果有一天我当了酒吧服务员,你还要我吗?”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做那种职业,你是想惩罚我呢?还是惩罚你自己呢?”
如今,看着眼前方歆弯腰洗着碗,汗水湿透的背影,谭肆涩然地想:
所以,方歆,你现在到底是在惩罚谁呢?
突然,方歆站了起来,拎起一旁洗好的碗,刚一转身便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
深邃而迷人。
谭肆慢步向前。
方歆连忙低下了头,握着盆沿的手指紧地发白。
谭肆突然在离方歆只有一步的距离处停住,俯下身子,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处投下的阴影,清冷地说了声
“方歆,你后悔吗?”
原来他的回答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