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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过敏(五) ...

  •   期末试后,杨老师宣布寒假开始。我看着班上的同学个个欢呼雀跃,差一点有要当着老师的面把书本抛高丢出走廊的冲动,我抑制不住地开心,同时感到一丁点失落,寒假一个月,那就意味着,我将在一个月里见不到欧净文。

      寒假里,我们三姐妹旧屋和家里来回走,春节越来越近,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屋里内外的卫生也搞好了,被套蚊帐也洗净晒干了,门口那条路铺上水泥,几天前已经竣工了,下雨不再厌人烦地泥泞了,远在A城的父母夜夜打电话回来,我们问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说快了快了。

      我们望呀望,终于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盼到了。我们三个在门口清洗餐具,弄得四周都是洗洁精泡沫,前面一辆蓝色货车不停地摁着喇叭朝我们开来经过,当我们反应过来时,弟弟早跟在货车后面屁颠屁颠地一面欢呼一面奔跑了。

      时间很短暂,过年几天的相聚,温馨过、有吵闹过、有欢乐声,有烦闷声,现在又到了离别的时刻。

      大家沉默吃过早餐,老豆开车停在门口,弟弟还小,不让老妈上车,闹脾气,哭,摔凳,滚地,妈子还是继续抬步往门外走,眼看滚地的苦肉计没有用,弟弟连忙爬起来,一边死死抱住老妈的大腿不放,一边哭着叫不要走。

      那场面,感动,震撼,我愣在旁边不知所措。

      幸好奶奶在,上前一把抱住发疯的弟弟,想将他拉离妈子,没料弟弟小小年纪有着牛般大的力气,劝不住,拉不开,奶奶一把老骨头也差点散掉。混乱中,姐姐连忙跑过去帮忙,奶奶对妈子说:“快上车,小孩子嘛,等下哄一哄就会好了。”

      启程怕误了吉时,老豆在车上催促,妈子望着弟弟,红着眼睛红着鼻子转身上车,车子徐徐启动,一个转弯不见了。

      在屋里弟弟坐在地上哭不肯起来,我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一层雾气朦胧了我的眼睛。我回头望姐,姐比我更没出息,已泪流满面。

      日子像流水一去不复返,我们可以瞻望过去,但不要停留,因为时间是往前走。

      回校前两天,书包洗了,笔盒换新了,新学期要用的圆珠笔作业薄姐姐都替弟弟准备好了。我和姐姐同天回校,我们回校,家里又剩下弟弟一个人孤零零,还好有奶奶,晚上陪着,早上当闹钟催促弟弟起床去上学。

      回校第一天晚上,我一点学习心思也没有,托着腮盯着书本发呆或者向别人借课外书看。我发现除了我有假期综合症外,大部分同学和我一样,脸上似乎都洋溢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屁股长针坐不稳,时不时发困趴着睡觉,或者前后桌在细声说着过年喜事,外加上外面的天空,学校外面的墟市,过年气氛浓烈,时不时传来“轰轰轰”烟花美丽绽放的声音,教室更是添了一种想去看热闹的骚动。

      因为开学第一夜,老师不怎么管,教室里难得嘈吵,这一堆,那一堆,欧净文一桌和彩虹一桌也不例外,他们说得欢天喜地,花枝乱颤,气氛特别融洽。

      我看着彩虹笑得那么灿烂,想起了她多愁善感的那天,虽然这样想很坏,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多点多愁善感,这样她就会和我走近,和我说心里话。现在,看着和蒋如意欧净文打成一片的她,感觉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趴在桌上养神。其实我心里也有千万句话想对欧净文说:过年开心吗,领了多少红包,有遇到什么趣事吗,去哪里玩了,哪位亲戚上门拜访了,平日闲暇在做什么,没做什么的时候是在发呆吗,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特别想要见的人,如果有,那会是谁,蒋如意吗?

      我睁开眼睛望望马可瑛,她在看资料书,很认真的样子,一点不被外界杂音打搅。我说:“你真是心无旁骛。”

      我掏出日记本,将自己的心声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

      每当烦恼,每当心情堵塞,每当碰上不如意的事,我都会写日记,一天天下来,我回头翻看,我发现日记篇篇写的都是些不开心的事,学习上的,生活上的,有关欧净文的——一件稍稍开心的事也没有,我更是烦上加烦。

      小赵和我来自同一个小学,她性格开朗,交友多,活得如鱼得水;我好想向她学习,但是做不到,只能天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着哪次考试差了或做错事了,杨老师一气,甩脸色给我看,说我拖后腿。我永远都矮人一截,甚至还会想这学期之后我初二的去处。

      “刚才我去打开水,你瞧我看见什么了。”小赵直接跑来找我。

      课间,我坐在座位发呆,彩虹也坐在座位上,她好奇地凑耳朵过来听。

      “看见什么了?”我问。

      “一楼的女生厕所,有人往里面扔炮竹。”小赵说,“在里边上厕所的女生可多了,炮竹在里面啪啪啪地响,一阵浓烟雾从里面冒出来,起初还以为着火了,吓得女生们一片混乱,个个尖叫着,脸色发青发红地从门口挤出来,有的女生出来时甚至连裤子也没来不及穿上,更精彩的是里面还有一位实习老师。”

      彩虹忍俊不禁:“我刚才有听见炮竹声,还以为是教师楼宿舍的几个小孩在放小鞭炮玩,大过年没怎么在意,没想到竟是楼下,学校里哪来的炮竹,是不是别人故意恶作剧,好缺德。”

      “我在那看了一会热闹,这炮竹一响吧,惊动真不少,老师急急忙忙赶来,逮住了几个可疑男生,经一审,这几个男生都招了,说是在打赌,赌注就是谁输了就往女生厕所扔鞭炮。”小赵转过来,问我,“子叶,你猜,输了那个人是谁?”

      下面班级我认识人不多,猜不着,我摇头,摇头的时候,我看见原本站在走廊外面透气的欧净文回到了座位上。

      小赵想笑,但忍住了,说:“是左橡。我知道他打架可以,性格也没那么安分,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熊胆。”

      “你是夸他还是踩他。”我笑了。

      “左橡是谁?”彩虹好奇地问。

      我正想开口,小赵抢着说了:“我们的小学同学,他这个人性格有点古怪,长着一副踏实样,但性格不安分,小学时候他挺调皮,和谁的关系都是一般般,但是他和子叶貌似很熟,哦,他还有个绰号叫小气鬼,是子叶叫开的,是不是,子叶?”

      彩虹向来爱挑逗人,在那边“呦呦呦”地鬼嚎着。我很崩溃,我瞪一眼彩虹,无意中看见她身后的欧净文正在盯着我看,那双眼睛,在我看来十分锐利。

      我觉得自己的脸像被热水敷过一样,我对小赵说:“别瞎说,谁和他熟谁倒霉。”

      “子叶,你脸红了,脸皮真薄。”彩虹在一边起哄。

      我再瞪她一眼,忙转移话题:“那伙男生老师最后会怎么处理?”

      “不知道,不过情节那么严重,开大会时肯定要公开批评了。”小赵说。

      左橡的父亲是个建筑工地工人,赚钱一半给家里,一半留着自己打牌玩乐。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用了大半辈子给别人造屋,却没有时间和金钱给自己造屋。左橡母亲在家带孩子种庄稼,领着一份鹅毛般微薄收入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左橡下面有三个弟妹,他作为大儿子,应该是弟妹的好榜样好典范,是父母的一把手,而不是现在这样。

      初一的地痞氓里,左橡挺有名气。在学校抽烟喝酒,经常打架,时常被老师叫去批评教育,或者通知家长。他的名字早已入了学校榜上的黑名单,初中部每次开校会都能听见他的鼎鼎大名。

      我和小赵碰见过他打架。就是中午,在嘈杂拥挤闷热的饭堂里,一个男生不小心将好不容易排队打来的饭菜打倒在左橡身上,他不道歉,反而责怪左橡没让开。左橡看对方不顺眼,一拳将他打趴在地。男生趴倒的地方离小赵吃饭的地方不到半米。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小赵差点被饭菜噎住,手直拍心胸,咳出眼泪,咳得脸色通红。

      左橡没有收手,继续走上来一脚一脚地踢,起初明明是他一个人,但眨眼的功夫,不知道从哪一下子冒出四五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把倒在地上的男生围起来,拳脚相加。

      我和小赵赶紧闪躲出一边,以免他们伤及无辜。

      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直到饭堂值班老师闻讯赶到才控制了场面。

      我望着被殴打的男生,他神情痛苦,口吐血丝,衣服上全是脚印。

      我再望望左橡,他满脸不在乎,嘴角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浅笑,犀利的目光始终盯着躺在地板上的男生,那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好像野兽看见了猎物,也像猎豹在黑夜里两瞳散发着幽暗的寒光。

      我望着左橡就像望着一位从没认识过的人,好陌生,甚至心里发毛。小赵喘一口粗气:“吓死我了,这是我们认识的左橡吗?变得真厉害。”我和小赵拎着饭盘挪到别的地方去。

      少年,我们不仅身高在长,性格也在长。性格在成长与趋向稳定之间,我们时常会迷惘,彷徨,愉快,难过,叛逆,有越长越活泼,有越长越沉默,有越长越跋扈,有越长越自我。总的呈两极分化,一种朝好方面伸展,另一种则朝差反面发展——

      成长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最初吗?

      左橡是吗?

      我包含在里面吗?

      升完国旗后,校长说话。在大会上,校长亲自点名批评了往女生厕所扔鞭炮的十个人,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恶劣行为:偷校园水果,偷养在鲤鱼池里的锦鲤,爬墙外出,聚众抽烟,欺诈弱小,打架斗殴,在宿舍藏酒藏烟筒,勾结外面社会闲荡人士,还往女生厕所扔炮竹等,屡犯屡教,屡教屡犯,更过分的是上课冲撞老师,还恬不知耻地看一本名叫《坏蛋是怎样炼成的》的小说,说到小说,校长表现尤为激动,咬着牙齿根,语气加重加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学校是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社会精英的地方,而不是培养坏蛋的地方。”

      他们被校长封为“十大天皇”。

      十个男生肩并肩站在舞台上,一个个身材高挑,瘦骨嶙嶙,穿衣打扮非主流,有的头发长染红橙黄绿蓝形同鬼魅。他们站姿歪歪斜斜,乱七八糟,有的低着头,有的眼珠不定份地转来转去,站在全校人面前,有的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时不时低头狐媚浅笑,仿佛“十大天皇”的称号很光荣。

      虽然是坏名,但在舞台上他们是一道灼眼异样的风景线,就连旁边矮矮挺着一个啤酒肚,穿着西衣皮鞋,梳个靓发型的校长都被其比了下去,显得特别暗淡。

      我没带眼镜,舞台离我有段距离,抬头望去,只见木偶般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清嘴脸。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瞬间,期末考试到了,初一也完了。

      考完试,我心里暗喜,有点小激动,要分道扬镳了,我不用再呆在快班了,可想到欧净文,我又觉得遗憾。

      大家忙着收拾行李。我也在收拾着行李。在收拾行李时我不小心弄跌了日记本浑然不知,转身想将书本塞进书包的时候,我发现蒋如意站我身后,她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拎着一本很眼熟的笔记本在看。

      我惊悟,伸手过去抢回。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将刘海撩到耳背,有点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说:“笔记本掉地上了,我——正想翻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写名字,不好意思。”

      宿舍的床位越来越空荡,宿舍也越来越安静,好多女生都走了。

      这样的安静让我十分尴尬,虽然有种被偷窥的感觉,但是我更像是偷窥别人的人,被当场逮到不知所措。我慌张得手心冒汗,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我望望捏在手里的日记本,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看到多少,只看到你有在意的人。”蒋如意很坦白。

      我们陷入一片沉默的僵局。

      马可瑛早已收拾好行装,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等着蒋如意,见蒋如意还没出来,朝里面催促。

      蒋如意朝外应了一句,望望我,然后背着一只笨重的包正准备走。

      其实我打算将此事从此深埋心底发酵发烂,没想到——

      她要走了。我咬着嘴唇,伸手拉住了她,心急如焚地问,问了一个我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喜欢他吗?他喜欢你吗?”

      我巴望着她的答案。我不知道我得到答案之后会怎么做,只是冲动一来,单纯地想问。

      但,我看到的是她一脸的震撼和惊愕,同时一脸不高兴,白净的脸慢慢泛起红晕,在强烈的日光下,红得像级生长在一片白色花丛中的一朵红花,虽然娇涩隐藏在其中,但还是一览无遗。

      她许久才回应过来,僵硬的脸上慢慢挤出一道浅笑,笑容还和以前一样谦逊有礼,气质横飞。她一边抽回自己的手臂,一边不冷不暖地说:“我喜不喜欢他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喜欢谁,你想知道答案,应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

      蒋如意说完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后,我发热的头脑下起雪来,我怎么会问她那样的问题。

      我懵住了,后悔死了,全身发凉,全身发抖,仿佛地面上冰块破裂,掉进了冰湖里,又似乎全身被抹上了一层清凉油精,把我身上仅存的热气吸收得一干二净。

      我活了四千多个日夜从不像今天这般尴尬过,丢脸过,此刻我真想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永世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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