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红颜劫 ...
-
“在想刚刚素心的话?”倚梅阁内,朱瑾抵着下颚趴在桌上神色不明,少司抚弄着茶沫,不时瞟一眼呆住的朱瑾。
朱瑾突然抬眸,可怜兮兮的模样:“少司,水,”少司递给她一杯新茶“想到什么了?”
朱瑾接过杯子,抿了小口:“没什么,只是觉得可惜,朝为红颜,暮为枯骨,不论生前是如何风姿卓越倾国倾城,死后都得舍了这幅皮囊,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死的这般不明不白……也罢,或许这就是命数吧,”说罢又抿了口茶:“少司,你为什么这么爱饮茶?”
端杯的手顿了顿:“你这个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的?也不说爱好,只是比无味的白水更能接受些,入口由苦回甘,不会太过甜腻也不会苦楚难当,难得的刚好。”
朱瑾低头吧唧了一口,撇撇嘴:“我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才没你那么多心思,不过,是比白水好入口些。”放下茶杯,目光投向门外,状似无意:“今日阳光正好,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少司你是不是该回去睡觉啦。”
少司哭笑不得:“你这是在下逐客令?也罢,折腾了这么久你也乏了,”起身淡淡瞟了朱瑾一眼:“天色尚早,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朱瑾欲哭无泪,你得让我自己整理整理啊……
少司走后,朱瑾一个人静静坐着,细想着刚刚听到的东西。从素心的话中,拼拼凑凑出了一些事。素心隔天回府后,府上表面没什么改变,可素心察觉到,自那天以后王卿卿便不怎么讲话了,甚至再也没看过她笑,王智来倚梅阁的次数越来越多,待的越来越久,很多时候都不许任何人接近。不同往日的事远不止这些,比如王卿卿不再让素心近身,比如素心无意看到的伤痕,比如冯氏油尽灯枯的生命,比如,王卿卿突然的消失再突然的出现……
这么看来,王智那人面兽心的真的做了什么事,怕事情比朱瑾想的还糟。王卿卿也是可怜,长了那样一张脸,又招谁惹谁了。
朱瑾立在梅树旁,静看那不败的梅花:“你曾逃了出去,为何又回来呢?”只是,无人回答……
不知不觉,已在王智府上待了五日,这五日中少司日日都会为王智调配新的方子,但朱瑾知道这些并不能治本。这些时日朱瑾不曾再见到王智,也不晓得现在的他是何模样,不过,猜想应是不太好的。王智算是幸运碰到了少司,若没有今次的相遇,他怕是早就折了命。离少司口中的十日之限已过去一半,除非,有奇迹出现。朱瑾静等着这一天,那也是他们将离开的那一天。只是朱瑾不曾想到,在那天到来前,有人先于死亡之前来临,而那个人的到来,也预示着王智这一生提前走到了尽头。
那一日,朱瑾用过了早饭,心情大好,硬拉着少司陪她去看戏,自然,那个拖油瓶也是离开一会儿会死的,朱瑾直接当他是空气。进了茶楼,寻着坐处,紧挨着少司剥着花生看的津津有味。果真是出好戏啊,这佳人够气魄,打的小三哭天抢娘的,但小三又是怎么逆袭的呢?还没给朱瑾机会弄清楚,这出戏就被打断了。戏到一半,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生生将大家的注意力移了过去,连戏台子上那个挥鞭子抽小三抽的正起劲的正房都忘了挥动她的小皮鞭。
“哎哎哎,公主府来人了,说是王府的王老爷犯了什么罪,要五马分尸啊!”此言一出自是引起骚动,众人议论纷纷,赶着往外跑,为的也只是凑个热闹。这话将朱瑾四人是真正惊了一惊,“少司,什么情况?”
少司倒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紧不慢喝了口茶,轻轻放下,这才起身:“去瞧瞧不就明白了。”
朱瑾发誓,她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没见过这么妖娆的人,偏偏还是个男子,不是女儿家却似有天生的媚骨,美得惊心,美的万物失色。特别是那双眼睛,只望一眼,拨动的不是心弦而是魂魄,眼波流转间具是倾城之色。朱瑾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后忙抬头看少司,舒了口气,还好少司定力好没什么反应,她可不想跟女的斗完还跟男的斗,再说,这个,她还真比不过。只是,这双眼睛,她是在哪里见过?
“哎,你见过他吗?”朱瑾戳戳差点灵魂出窍的纪希君:“瞧你那点出息!”
纪希君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
朱瑾继续凑到他耳边“丢不丢鸟,好歹咱也是个成了精的精怪,怎的跟凡人一般见识,”坚决不承认自己刚刚的失神,“你见过他没有?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言罢二人各自抱臂回想。
身侧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二位在讲什么?”
纪希君笑的得意:“秘密。”
朱瑾笑的纯真无邪:“没呀。我在想如何帮他勾搭那个美人,成就一段千古流传的男男恋。”纪希君咬牙。
少司绷住嘴角的笑:“哦?你可知他是谁?”
朱瑾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当朝倚罗公主的门下之客颜悦……”表情意味深长。
“哦,”朱瑾拖了长音“原是当红的男宠啊,倒是有些追求。”朱瑾再看那轿中的人,眸中带了了然,朱瑾记得他是谁了,颜悦便是那日他们初来王府时看到的那个乞儿,她记得那双眼睛,绝不会认错。只是这短短的时日,这身份的变换也是乱人三观啊。
颜悦倚在轿内,冷眼看着侍卫将王智拖出王府,好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颜岳觉得很是舒坦,不管周围的人如何吵闹,轻声吐出几个字,似是在心爱之人耳边的呢喃:“开始吧。”
朱瑾知道他说的开始是什么,侍卫将府内的人关在门内任他们敲喊,哭闹的动静,让朱瑾很不舒服。朱瑾认定这个人与王卿卿有什么关系,他是在为她报仇吗?朱瑾并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但她并不想插手当什么救世主,她也不觉得眼前的颜悦有多狠毒,说是五马分尸却早用药物让王智失去了意识,这般行刑为的是那梅树下的怨灵吧……
王智头颅飞过空中,重重的砸在朱瑾面前,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落入一个怀抱,少司捂住她的双眼将她护在怀中,朱瑾异常平静,一动不动的趴在少司怀中,鼻中环绕的是淡淡草药的香味。这场劫数他是逃不过的,王智奸污自己的女儿不值得同情,这般下场也是自作孽。只是有些事,依旧不明不白。
卿卿,你看到颜悦攥的渗出血的右手了吗?我看到了……
这件事一出,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全都变成了此事,只不过,一部分人在谈论颜悦是如何如何的美艳,如何如何成为公主的男宠,一部分人在猜测王智因何落得如此下场,也有一些人添油加醋的将当时的场景讲的绘声绘色,搞得朱瑾都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真的在场。
王智一死,王府众人只得各自回家,而朱瑾一行人自是得另找住处,他们又回了刚到时下榻的客栈,掌柜看到回头客笑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条,瞧见没,咱这客栈连神仙似的人都不舍的换。
“认真吃饭别分心八卦,小心不消化。”
“哦,”朱瑾乖乖放下竖起的耳朵,少司果然英明,午后她果然没有不消化,美美哒的策划着晚上的出行……
颜悦篇
红颜祸水,这词一向是形容女子的,但有人说过,这个词为我而生,红颜祸国,其色必殇。照顾我的师傅说我的家人于战乱中丢失了我,清风观中的师兄弟却说,颜岳天生魅色,男生女相,视为红颜祸水,乃不祥之人。我,是被生身父母丢弃在荒郊的。我知道,他们没有说谎,我也知道,师兄弟不喜欢我,就算有些对我三分殷勤也是存了怎样龌龊的心思。但是,我喜欢清风观,就算平日不得与香客接触,我也喜欢这里。因为我的师傅颜清道长,那个教我功夫,细心教导我,从不理会旁人言论的人。只要他在,我可以一直这样活着,只要他在。
那一日,师傅像往日一样讲道,神色间却有些不同,过后师傅唤我单独留下,他对我说了很多,我不是很明白,但我记住了那一句“不乱于心,不困于情”。那天夜里一道光柱冲天,照亮了整个清风观,后来我才明白,师傅修成了仙身,但也意味着他尘世的缘分都尽了,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可我明白,从此以后清风观再不是我的栖身之所,我,没有家了。
没有等师兄弟说什么,我自觉的离开了清风观,远远的把那些不耻鄙夷和龌龊的眼神抛在脑后,但我又该去哪里呢?
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初涉尘世的那一年了,哦,大概是被“好心的路人”带入烟花之地,还以为他是好人吧,我真傻,真的,但他们确实小瞧了我,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吗?呵,我清楚的记得我是怎样拧断那个人的脖子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那恶心的手。没有人敢拦我,我就那样走了出去,可是没多久来了很多人,他们带着枷锁口中喊着“杀人犯”,我吗?我低头看看白色衣袍上的血迹笑了出声:“我只是杀了禽兽。”我不想伤他们,可这群人实在太过愚蠢只有将他们打的再也站不起来才能甩掉他们,罢了,都是这副皮囊惹的祸……
自那日起土地庙里多了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乞丐,终于,终于没有人来打搅我了,这样也好。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过很久,到死做个乞丐也是好的,直到遇到那个雨夜突然闯进土地庙的那个女孩儿,她很美,美到终于有人可以替他担“祸水”这个词了,她颤抖个不停苍白了脸跪下求我让她躲避一下,我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欣赏着眼前的美人,看惯了自己的那张脸,果真还是别人的瞧着合眼些。庙外传来杂乱的人声,那女子慌忙的躲进了土地像后。
瞟到地上的水迹,不着痕迹的踢过去几根稻草,就地躺了下去。
“喂,臭要饭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女子?”
我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女子?我当是只猫从门前窜过呢,扰了我的好梦。”说罢,又躺了回去继续会周公。
问话的头头极快的扫了眼庙四周,带着其余的人追了出去。
我没有睁眼,听得那个女子从石像后出来对我说了声谢谢,声音糯糯的:“你可以让我在这里呆一晚吗?”我没有回话,继续装睡,这丫头挺自觉的坐到另一边的墙角也不再言语,这个土地庙第一次充盈着两个人的呼吸……
可是第二天我却叫不醒她,触目的是她身下染红白衣的那片血红……
“谢谢你救我……”王卿卿喝着药,对眼前的人满心的感激,这副身躯已破败不堪,但她仍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不记得了?”
“我?”
看这副表情肯定是没印象了:“算了算了,快喝药吧。”你不记得,我却记得,这锭银子是你施舍给我的,就在不久之前,只是那时的你笑得很开心,看着我的表情满是同情,也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见到一个头上裹着厚厚纱布动都不能动的乞儿,是会心疼可怜一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天渐渐黑了,我们围着火堆相对无言,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先有个准备,”见她疑惑的看过来,我斟酌着说出了口:“你的孩子没了。”
“孩子……”她并没有想象中激动,痴痴的捂着肚子,突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笑出泪来。
“你别太难过,你和你的夫君好好的说,他会……”我从未安慰过谁,也不晓得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情绪会如何,可这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寻常:“他不是我夫君!”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眼里满是恨意,随后又凉凉的抛出几个字:“我称他爹”,脸上是说不出的讽刺。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事情的始末在脑中过了个大概,望着她的眼神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她抚着自己的脸似是在自言自语:“都是因为这张脸……”
“那从今天起就不要了。”
她没懂我的话。
“你这医药费总得还吧,明日跟我赚钱去。”
“你说的是,我会还你的。”看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低头绷住表情:“我叫颜悦,你呢?”
“卿卿,冯卿卿……”
……
于是几天后街头出现了两个乞丐,一男一女,男的瘸了腿,女的瞎了眼,就搁那街角一躺,时不时“哼哼”两声。偶有打扮不俗面相和善的妇人路过,这“哼哼”声就更大了……
……
收了工,二人靠着土地庙前的那颗梅树席地而坐。
“你是那个乞丐!”我正翻着趟着热气的油纸袋子,抬头便见卿卿杏目圆瞪目光笃定:“总觉得你眼熟,原来如此,原来,你是骗我的。”
无所谓的耸耸肩,递给她一个肉包子:“您反应真快,怎么,还想找我讨回那锭银子?”
“那是你骗去的。”
“那是你自愿给我的,我可没问你要。”
“可是……”
“最后不都花在你身上了。”
“怎么说都是你对。”卿卿气恼的咬了口包子,愣了一下:“还挺好吃的。”
“那当然,今日呆的街道上的东西各有千秋,可是你们这种富贵人家做不出的味道。”说完惊觉失了口,飞快看了卿卿一眼。
卿卿见眼前人小心翼翼的样子,与初见冰冷的拒人千里大相径庭,轻抿唇角现出点点梨涡:“我没事,和你一起我很开心,旁的什么不配玷污这份快乐。”
“让你做乞丐你也开心?”凤眼微挑不是很相信。
“嗯,以后你带我把这些小吃吃个遍吧,明天我在布上染些血,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扔钱过来。”
“徒弟,你出师了……”
……
“颜悦颜悦。”卿卿一脸兴奋的跑过来蹲在我身前,本来想继续装瘸见她这副表情,撑着起身:“怎么了?你不是去那边讨钱了吗?”
“刚刚那边有个小兄弟扔给了我一两银子,咱们去吃那边的那个叫花□□。”
“一两?”偏头往她身后看过去,难不成还真有跟冯卿卿一样傻的?当看到不远处暗送秋波羞羞答答的怀春胖小子,脸黑了几分,这小脸都给她涂的跟炭炉似的了,这胖子口味真重,扯掉缠在腿上的纱布拉起卿卿就走。
“你走那么快干嘛?碗还没收呢!”
“买叫花鸡!”
“好的。”
“咳,下次……还是别装手断了,眼瞎了比较衬你的气质……”
“啊?”
……
“唉,连颗星星都没有……”
“有萤火虫啊。”
“呦,您这大小姐还知道萤火虫啊。”
“你当我是土包子,小时候我和娘什么地方没呆过。”
“哦?”
“你想听吗?”
“说来听听。”
“那个时候……”……黑暗的夜空下,有那二人围着火堆背靠着大树,分享彼此所不知道的那些年,言语间有嬉笑有怒骂,庆幸的是有一人在认真倾听,将时间定在这一刻不好吗?无星无月,可有你有我,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