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婆婆寻夫记》天堂的蚊子

14、14

　　黄羊岗的地势前低后高，呈伏趴状，然而在他出门溜了一圈后，前卫岗村拔地而起，和后卫岗村遥相呼应，成了仰面翘臀势。这么大的变化，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
　　卫昇到的时候，后卫岗村能来的都来了，黄羊岗上乱石多，所以造的房子地基都不深，这会儿，整个前卫岗村的空房，基本倒的倒塌的塌，俨然成了片废墟，废墟中钻进钻出的有不少人，也不忙别的，就捡些断了的窗棱子回家当柴火烧，其中蹦跶最欢的，就是他家那小崽子，猴儿似的扑腾，也不怕摔着，卫满田手脚不好，就只在外围盯着。
　　卫昇三两步攀着他爹的腿窜到了肩头，凑耳边问，“爹，啥时候出的事？”，他怕被人发现，压低了声。
　　此时，日头已经落下，只有大片的晚霞照着，卫满田半边侧脸映着橘色，像副油画，他同样压着嗓子小声说：“咯哒，你可算回了，刚村里人还惦记你来着”
　　“惦记我啥了？”，卫昇在木簪里头掏了掏，掏出一把剥了壳的生花生，塞一颗进他爹嘴里，又给自己扔了一颗。
　　“都说咱岗子上起了变化，等你回来了，怕要吓一跳”，卫满田嚼着花生，呵呵笑，“还说，要是你在，这一片破砖烂瓦，就能卖了换钱了”，说完这句，他那脸上的褶子都能挤堆出朵花儿来了，儿子能耐，他这当老子也跟着沾光不是。
　　“这能换几个钱，咱以后是要发家致富的，爹，您老就等着享福吧！”，当了几天小仙，卫昇眼界高了，眼前这么点东西他是瞧不上的。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都不是那么让人信服，可若是从卫昇嘴里出来，别说卫满田，就是村里其他人那都是信的真真儿的。
　　卫满田乐啊，“咱家咯哒是有大本事的，爹等着”，当父母的，能得自家孩子这么一句，这辈子就值了。
　　其实，卫昇老早就有了想法，他想养羊。
　　村里留守的这些人，老的老，病的病，就靠着点劳保过日子，可这庄户人的劳保钱能有几个，一整年加起来还抵不过工人一个月的退休工资，人还年年见长，他们这有啥，地地不值钱，房子房子没人要，外头的物价飙的又快，那点子钱交完水电费也就不剩啥了，有子女又孝顺的，还能贴补点，有子女却丧了良心的，日子过的那真是苦，还有那孤寡的，伤病的，就纯粹是在熬日子，熬到哪天到了头，也就解脱了。
　　卫昇这么些年顶着那么臭的名声，到村委闹，到老板那抠，为的啥，还不是为了这些个老弱病残能过的好一些么，可倒底他人微言轻，做不了太多。好在，村里这些老的残的，也都有志气，别的干不了，捡捡垃圾还是行的，这事，因为是他爹的老本行，所以是由他牵头干起的，为此，他和卫有才两个还在镇上租了个门面，又收废品又卖二手家电，赚也能赚，就都是小钱，到了年底，按人头当分红分了，有这门营生撑着，日子总归是过下来了。可也就是过下来了而已，想吃顿好的，还得掰着手指算算，更别说给小辈多发几个压岁钱了，那真是有心无力。就拿卫昇自己来说，他那充话费送的老年机，出事那会儿摔了，到现在都没余钱淘换。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管，富在山中有人寻，这世道，就是这么操蛋！可这操蛋的世道也教会了他一件事，要想过出人样来，得挣得抢，养羊这念头在卫昇脑子里已经盘摸了两年，他就想，没道理卫三爷能成的事，他就做不了，他得外让人瞧瞧，这黄羊岗也是能发光发热的。
　　卫满田把拐杖换到左手，腾出右手给卫昇顺毛，“咯哒，你啥时候能变回来？”，虽说这就是他儿子，可他想他儿子原先那张脸了。
　　卫昇在他爹手心里蹭了蹭，说，“快了，再等等”
　　乌雀说过，找着了土地公就能恢复人身，如见人就在邻省，跑是跑不掉的，就是情况有些不对，改明儿再跑一趟，把乌雀带上让它瞧瞧里头的门道，相信很快，他就能回来了，不过，在这之前，该预备下的还得预备。
　　“爹，我有个打算，你找村长说说去”，卫昇凑到他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离着不远，凤婶刚扒拉出半块门板，一抬头，就见卫满田侧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禁问道，“满田叔，你这是干啥呢？”，她嗓门大，半拉废墟上的人都听到了。
　　见有好几个人往这边瞧，卫昇不好再留，只说了句，“爹，我先走了，晚点再家去”，就越到背后，遁进了地下。
　　黄羊岗的地道很难走，要进到十米以下，石头之间的空隙才会逐渐拉开，那条不请自来的土龙，差不多就在这个位子。卫昇找到它的时候，它正盘身睡觉，窝做的很大，中空的，前卫岗村拔高的那段，貌似就是这条土龙掏窝时顶上去的。
　　卫昇没敢靠太近，只远远瞅了一眼，见对方挺安分，就立马拍屁股走人，他得找老梁头问问情况去。
　　因着事情紧急，卫昇也没心思折腾花篮，找了个瓦罐，把花往里一放，再埋些土，倒也好看。他到的时候，正好碰到老梁头出来送客，一转头两人撞了个对脸。
　　“唉呀，小卫来啦，快快快，家里坐去！”，老梁头倒是热情。
　　“我是不是来的不巧，瞧你这忙的！”，卫昇调侃了一句，眼睛却盯着那抹远去的背影，只见那人两三步就走没了影，这是缩地法，一步能当百步用，可惜，这法术是要学的，他还没学会。
　　老梁头顺着卫昇的视线瞅了瞅，明白了，他解释道，“今儿刚领了个新魂，这不，正碰上日游神，就让带走了”
　　日夜游神是轮班制，一个管白天一个管晚上，除了巡视外，还兼职快递，这快递的种类也不拘一格，可递魂，可递话，也可递物。
　　卫昇做为土地婆，只管花草牲畜的事，人的事，不管生前生后，都不归他管，他也就好奇一下，好奇的还不是人也不是事，就是个小法术而已。
　　还是上次的客厅，有小姑娘奉茶端点心，两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卫昇便问，“昨晚抓的土龙怎么样了？”，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所以拐了个弯。
　　“跑了！是不是去你那了？”，老梁头多精明一人，一语点中要害。
　　卫昇也淡定，“怎么说？”
　　“人都会趋利避害，动物也会，成了精的妖怪更会”，老梁头搁下茶杯，说了句挺有哲理的话。
　　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说，那土龙从老梁头这跑了，是为了避害，跑他地盘上，是为了趋利，卫昇听懂了，只是，这特么个损己利人的事，凭啥要他背，“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那得分人！比如，那土龙搁我这，半点用处都没有，反倒会招祸，但搁小卫你那，却是不用操心的，而且....”，话到一半，老梁头突然顿住了，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眼角余光频频往卫昇那扫。
　　端坐在桌上的卫昇，喝他的茶吃他的点心，一派悠闲，瞧着似乎不大上心，心里却恨不得上去踹两脚，个老不休，尽卖关子！
　　就在这时，有下人领着个人进来，那人接口说道，“而且，土龙能保肥松土，很适合在你辖区内用”
　　来人正是夜游神，这哥们倒对他胃口，有啥说啥，爽快！于是，卫昇索性问他，“不是说成年后会有一次翻身么，那要怎么办？”
　　夜游神，“这对你不打紧，那土龙成年蜕变时翻身，也是因为疼痛难忍，你的神力是纯治愈，到时甩几下过去就行了”
　　这话说的轻巧，听着也像那么回事，可卫昇心里没底，这可是关乎一整个村子的事，马虎不得。
　　见来的客人撇了他，自顾说话，老梁头讪笑了一下，把夜游神请上了坐，然后又主动和卫昇搭话：“想来，那土龙已在你那岗子上安了家，一时半会怕也赶不走，与其现在烦恼，不如先用着，再说，离那土龙成年还得三年，三年时间，关系不熟也熟了，到时，啥都好说了不是？”
　　这老梁头不端着的时候，也还是靠谱的，卫昇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这么着。
　　话到这，也该翻篇儿了，何况人也齐了，于是，卫昇便把礼送上。老梁头是个识货的，端在手里瞅了两眼，说：“这可都是细尾草，有六叶，八叶，十二叶，现在外头可找不着了”，说完还啧啧两声，瞧着好像有多稀罕似的。
　　卫昇顿时来了兴致，“有啥说法么？”
　　老梁头咳了咳，说，“都是兰草的一种，观赏用的，挺不错”
　　兰草？兰花？值不值钱，值多少钱？一瞬间，卫昇脑子飞转。
　　一旁的夜游神却冷不丁说，“我记得，这些都是食草类精怪的口粮”
　　卫昇：“....”，不愧是个爽利的，简直神补刀，他眼光沉沉的看向老梁头。
　　老梁头面有悻悻，却还强自撑着，“虽然细尾草以前是当草料用的，可也有不少年没见过了不是，俗话说的好，物以希为贵，这些草现在贵着呢”，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虚，这草外头是没了，可土地家有，就他后院，还长了不老少。
　　卫昇：“....”，这话还不如不说，草料就草料，拐那么多弯干啥。
　　别看他刚才一脑门有的没的，其实也就想想，他又不是傻的，外头没的，他拿出去，不是招祸么。只是今儿这礼，到底是送垮了，说来说去，还是他见识少，只以为自己没见过的就是好的，却不想，作为一方土地，平常吃的用的，都是带了仙气的，穷的家徒四壁的，周遭貌似只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