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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芉染来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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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芉苒循声看去,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少年公子,十二三年纪,著一身月牙色绣仙鹤广袖缎衣,腰束深色罗带,外罩一件鸦青色披风,鸦发如上好的绸缎,松松用发带挽着,面容俊美如画并不输于公子虔,只是稍显冰冷苍白了些,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气度。此刻他一双浅淡的眼眸正紧盯着她怀中蜷缩的小丫头。他身后那名碧衣侍婢气质也绝非一般侍婢可比,还有一名谋士打扮的青年男子以及那几名如影子般的玄衣人……看来此人就是这小丫头的兄长?果然龙章凤姿,不似凡人。
程玄看见廖常青,眼睛一亮,悄悄走到他身旁去。
江边风大,廖常青迎着风,觉得喉咙又紧了些,忍不住掩唇咳了几声,道,“还要为兄过去逮你么?”
小丫头顿时诚惶诚恐地从芉苒身上爬下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廖常青面前,如树袋熊一般抱住廖常青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哥哥,哥哥,阿如错了!阿如再也不敢了!”
她一松手,廖常青的衣裾上顿时多了几个灰手印,廖常青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旁边围观全程的冉子谵嘴角抽搐差点笑出来。这小丫头每次都是这般,弄得安阳君十分狼狈,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这位少公子便是阿如姑娘兄长罢?”芉苒也走下台到廖常青面前,朝他行一礼笑道。
廖常青见是芉苒,脸色稍缓了些,淡然道,“阿如年幼顽劣,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巨子多包涵。”
芉苒忙摇了摇头,道,“哪里,令妹天真可爱,性情直率,方才还多亏她出声解围。”
廖常青微笑,低头看着小丫头,缓声道,“既如此,今儿就不罚你了。时候也不早,为兄且带你去吃点东西。”
“好呀!好呀!阿如早就饿了呢!”小丫头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由雨转晴。
廖常青再次看向芉苒,见她正温柔地看着小丫头,想到她适才船战用的石油,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巨子可要一起?”
“不了。”芉苒摇了摇头。
小丫头一手抓着廖常青,另一手对她招了招,“巨子姐姐,等阿如哄好哥哥,还会再来找你玩儿!”
此言一出,顿时大伙儿又都忍俊不禁。
芉苒笑得双眼如同两汪月牙,她柔声道:“好呀!到时姐姐与你做只木鸟。”
就在这时,公子虔适时走了过来,微笑着道:“原来安阳君也在此。听说安阳君擅长机械,乃齐墨灵枢之徒,怎么这便要与令妹离场了?”
此言一出,顿时人们纷纷侧目。齐国廖氏父子之名早已诸国远播,尤其安阳君廖常青,他出生时离奇的百鸟来贺的奇象,以及自小记忆超群,四岁便有神童之称,拥有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本领,看过一遍的书都能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最近最火的消息莫过于他改造的守城战车被用在安邑,居然生生挡住了秦墨造出的攻城器械与数十万秦军的几轮攻击,给安邑城中百姓多出一线生机逃命。众人看到他腿部那枚“挂件”,想到这个小丫头适才言语,顿时了悟,原来这丫头的兄长就是安阳君,难怪……
“你,你是安阳君!”芉苒眼睛顿了亮了几分,激动地看着他,“早听安阳君之名,没想到居然也同出墨氏……”
廖常青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说来灵枢也的确算得上是他师父,他也曾为一览墨氏机关术给灵枢子奉茶。只是他学艺不精,只粗粗涉猎,不敢自诩为墨氏弟子罢了。
他抬头看了公子虔一眼,颔首做礼道:“殿下。”
“安阳君不必多礼。前几日匆匆一见,不曾款待,是虔不是,今日愿做东道主,不知安阳君可赏脸……”
“不必了,驿下已设午膳,如今事了,常青也不便打扰,告辞。”安阳君摇了摇头,浅色的瞳眸中波澜不惊,躬身与他行一礼,便牵着小丫头的手,离了开去。
他这等言行,自然是落在了公子虔身旁鲁门弟子及些许卿大夫等人眼中。有人愤恨地轻声道:“齐国安阳君竟敢对太子殿下如此不敬!君上真不应助他齐国!”
公子虔淡然地看着廖氏兄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还记得这少年前几日与他谈宜阳之事时运筹帷幄的模样,他一直觉得宜阳之事有些蹊跷,可惜跟随叔父前去的侍卫还在回寿春途中,且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里也明确说那支射死叔父阳翟君的箭的确是秦军军中所有,尤其上面独特刻纹标记无法仿造。
驿站,廖常青刚沐浴完,半干的头发搭在肩上,手执着程玄交还的袖箭。
碧螺过来,端上药。他放下袖箭,接过,憋着气一口喝下,然后将碗放回盘中,接过巾帕擦了擦唇角。
“今日你做得不错,以后不必对阿如太过骄纵。小丫头胡乱说话没有轻重,若她再提如此过分要求,你直接推拒便是。”
“诺。”小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廖常青转过头,对退下去的碧螺吩咐道,“收拾东西,明日回去。”
说着,起身走入内室。
小丫头已经换了一身朱色衣裙,裙角上绣了一枝细密的海棠,还有茕茕白兔。她乖乖地坐着练字,玉雪可爱的小脸染上了些许墨迹,趁廖常青在外面与程玄说话,悄悄从案几下面取出了块白帛,在上面画了只抽象的王八,想了想,又在王八壳上题了兄长的大名。
哼!方才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人做了她最不爱吃的那几样菜!还让她默写《诗经》十篇,独自完成,谁也不能帮忙抄写。哪个说不罚了的?说话不算数,食言而肥,哼!
“你在做什么?”一只骨节匀称的手忽然从她身后伸出来。
糟了!她忙扔了笔伸手想去抢,奈何廖常青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那白帛取了过来。
吾命休矣!小丫头低头捂住脸,已经能想象她哥哥安阳君明明眼睛愤怒得要喷火却保持微笑的模样。
“这只王八倒是画得挺别致。”廖常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是上面本君的名字怎么写得如狗爬一般?与你说了多少遍,鹤字左边一竖要出头,怎么还会写错?嗯?”
后面那个鼻音听得她心也跟着微微一颤,忍不住再次抱上他的腿假嚎道,“哥哥,阿如错了!”
“错在何处?”廖常青斜着眼,微笑地看着她。
她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阿如不该诅咒哥哥是王八……”
他抬手取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墨迹,道:“若本君是王八,你又是什么?”
“……”小丫头又呆了一下,随即大哭道,“阿如就知道,哥哥你就是嫌弃我!你嫌弃阿如笨,配不上你这智绝无双的安阳君。阿如识字不如你,背书不如你,连骂个人都会将自己拐进去!”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又开口道:“在你眼里,本君原来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
小丫头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随之又忙摇了摇头。
廖常青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为兄并没有嫌弃你。你今日做得不错,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风头这种事,有时候只会惹来无尽的祸事。”
这么爱闯祸的性子,若是一般人家,还真不好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宠得太过无法无天了。
“你若不想学,就算了。”也罢,他死之前,总能给她找个好归宿,安阳君之妹,总不至于受委屈。
“不,阿如学!阿如以后一定好好学!再不说这般气哥哥的话了!”不得不说,孩子还是特别敏感的,即使廖常青没有说出什么,她还是能察觉到一些不祥的气息。
门外忽然有动静,小丫头抹了抹眼泪,“哥哥,我们去看看,是不是巨子姐姐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碧螺禀告说是楚墨巨子求见。
“什么巨子姐姐,巨子是对墨者最高领袖的称呼,听说她闺名唤作芉苒,你可以唤她芉姐姐。以后若遇见她,可不得再叫什么巨子姐姐。”
正巧廖常青找她也有事,便叫碧螺将她迎进来。
芉苒这次凭借新机械取胜,自然是在楚国都城传开了。她的车刚到驿站,便有不少人涌上来围观这位墨氏女性巨子。
碧螺将她引上楼,廖常青与小丫头早在屋中等她。
“安阳君。”芉苒连忙作揖。
她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如今一身浅黄色楚裾,发梳三鬟,额坠随脚步轻摆,更显得楚楚动人。
“巨子不必客气。”廖常青微笑着刚要让她坐下,就见小丫头已经上前拉着芉苒,将她带到座中。
“哥哥。”阿如拽了拽他的衣角,悄悄对他说,“阿如上次去吃鱼,就是芉姐姐放出小鸟,啄了那坏人的眼睛,才救了阿如的。”
廖常青自然猜出那所谓的小鸟也就是墨氏造的机关木鸟,不禁道,“巨子居然有此神技。”
“只是雕虫小技耳,难登大雅之堂。”芉苒笑着,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鸟,递给小丫头。
小丫头大喜,连忙接过在一边上发条,刚拧紧发条,手轻轻一松,鸟儿顿时如同活了一般飞了起来,在屋中转了几圈一头撞在了木窗上。
廖常青看小丫头玩得开心,再看芉苒笑吟吟地看着小丫头,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本君不才,敢问巨子此次船战所用流弹可是石油?”
“流弹?安阳君说的可是流火弩?石油又是何物?可是指墨膏?”芉苒诧异道。
廖常青解释道:“石油呈液状,色泽黑,厚而稠,有浓郁异味,遇明火则燃,多产于西北。”
芉苒听他描述,沉吟道:“若按安阳君之言,那的确便是墨膏。实不相瞒,那是门中弟子与关外异族易物偶得,因其滑腻,取而润滑机械之用,一次不幸遇明火而燃爆,我才想到将其取来试验,制成流火弩。”
“不过若安阳君想要流火弩,芉苒只能表示歉意,因我只制了这一架,适才已经毁坏,不可再用了。而且我曾于祖父面前立誓,不将其公之于众……”
“不,本君与巨子此言,正是希望如此。”廖常青微笑着道,“巨子也知这流火弩其实威力不在弩而在流火,流火所用墨膏多出于秦,如今齐秦两地正在交战,此技若为秦人所知,若加以改造制成攻城机械,齐国必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还请巨子对流火之事保密,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未曾想安阳君竟与芉苒想得一样,大善。”芉苒笑着道,她犹豫了一下,笑道,“实不相瞒,芉苒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想请安阳君帮忙……”
“巨子直言无妨。”
“当年楚墨南迁,实乃误信谗言。我祖父生前一直因此而郁郁不欢,希望有一日能北上与伍师尊解开误会,奈何他双足不良于行,入齐终不可得。此番见安阳君,芉苒不禁又想起祖父遗愿,闻伍师尊尚且在世,还希望安阳君得以转告。”
“此事,本君定会代为转告。”廖常青笑道,“若齐墨与楚墨能重修旧好,亦乃一桩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