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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五章 身份揭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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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晚间,两人合衣并排躺卧在一张床上,廖常青听到身边呼吸声逐渐长缓平静后,他终于忍不住拿出那块木牌,反复摩挲上面的刻痕……那独特而熟悉的标记以及上面的名字,他不由地深深吸一口气,的确是碧螺一直贴身不离的腰牌。
他闭了闭眼,屏息,伸手,想去摸狄子且的脸,被一只手准确地按住。
“公孙宜。”
黑暗里,他的声音不经意间带了些许颤抖。
“你果然还是发现我是谁了。”
公孙宜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目光清明地看着他,这次他说话不再伪装成沙哑的音色。
廖常青抿了抿唇,“你将碧螺……如何?”
“死了。自然是被我溺死了。”
安阳君啊安阳君,枉你聪慧无双,怎么时至今日还是如此轻易相信人呢?
“为何要杀她?”
“我不想让你认出我,也不想让别人找到你。”公孙宜微笑,缓缓地道,“更何况,若非赵芮将她声带割去,你又如何会听不见她呼救声?你要怪,不是更应该怪赵芮么?他杀死了你父亲,又如此待你,将你当成男宠嬖童般玩弄,困在深宫被他众宫妃记恨残害,最后让一介妇人毒死你……”
“你……你怎么不恨他呢?莫非是因为他床帏上将你伺候得好?”
“公孙宜!”
公孙宜笑得愉悦,“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么?”
廖常青缓和一下心绪,长舒一口气,叹息道,“公孙宜,你无非觉得你我皆是被赵芮迫害,同病相怜,想激我与你一同报仇罢了。”
“其实我早就在猜测你的身份,你当初说你是猎者,你虽时常出去打猎,却鲜有带猎物回来,却从不缺衣少食;我夜起时曾摸到你鞋履,普通猎户根本穿不起造材如此好的革履;你经常换洗衣裳,身上从来不沾有异味,须知平民百姓即使是女子也没有换洗得如此勤快;再有,你忌惮韩斺,怕他一不小心与我说漏嘴,便一直找借口让我避开他……”
“即便是眼盲,安阳君还是如此心细如尘。”
“并非我心细如尘,只是你认为我眼睛看不见,便无所顾忌。”
说到这里,廖常青忽嗤声道,“……最后让我确定你身份的,其实是被你藏在床下的虎符。”
公孙宜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霍然起身,翻身下床。廖常青听到他翻动的窸窸窣窣声,摇了摇头。
屋中忽然亮了起来。
他抬头,见廖常青正面色淡然地立在床边,肩上披着外裳,长至腰际的黑发垂散下来,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
“不必找了,被我藏起来的东西,你找不见的。”
他俊秀的脸半张掩在灯火阴影里,神色难辨。
公孙宜看着他,缓缓起身抄手靠在床案上,“廖常青,不怕你笑话。你未识破我身份这近一年里,曾经有一刻,我的确就想不如放弃一切,隐姓埋名,与你就此徜徉山水……”
廖常青半垂着眼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公孙宜微叹:“为何那女人要出现呢?如果她不曾出现,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将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猎户……”
“谎言再逼真,终有一日会被拆穿。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不会变成真的。”
“是啊!起初我想看看,天之骄子安阳君,失去了一切会是何等落魄,然而与你相处越久,我竟越担心你终有一日识破我身份……没想到这一日终究还是如此快便来了。”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好歹我就你一条性命,你当真要与我撕破脸皮?赵芮已经不要你了,你又何必为他执着?”
“我窃虎符,是为救齐国,并非为他。”廖常青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知你从何处得来这半块虎符……我不将虎符还给你,不是因为赵芮。我知你想要复仇,我不会阻止你,这是你与他之间的私事。只是如今齐秦两国还在交战,齐国绝对不能内乱。”
公孙宜面上仍然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安阳君心怀齐国,齐国上下却已不记得你,这样做当真值得?如今赵芮在邺城自掘坟墓,诸卿大夫早有取而代之之心,你阻止得了我,阻止得了所有人么?你便是这般对待你恩人?或者,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莫忘了你这条命还是我所救。今非昔比,你已不是昔日那个能呼风唤雨的安阳君了。”
廖常青嗤笑一声,道,“我性命是你所救,自然不会计较这生死。眼下别人我顾不得,只有你,我是能阻止的。人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我已不再是安阳君,但好歹也是齐国百姓,若是以我一人之命换得齐国长治久安,私以为,这自然值得。”
公孙宜知他油盐不进,也放弃挑拨离间。
“我以为相处这几日,你已经将我当成朋友。我只想为我亲妹复仇!廖常青,你也是有姊妹之人,若你那幼妹嫁给嬴启被他害死,你会如何?我以为你能明白我!”
“正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不敢赌……你是疯子,行事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眼里只有赵氏,如今若放手任你复仇,说不得会引发多大的祸事。至于朋友,你小苇里纵火行凶,一路南下屠城,昨日还为了隐瞒我杀掉我心腹侍女碧螺……但你又救了我一命,与我有救命之恩……”廖常青说到这里,脸上带着几分迷茫,随之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性格、立场、仇恨……这些注定让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你想要我的命,拿回去便是,然你要祸乱齐国,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公孙宜紧盯着他,面色阴鹫,嘴角微微扬起,“好一个不死不休!安阳君当真冷漠无情!”
说着,身形微动,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廖常青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可惜如今他目不能视,只敏锐地感受到有风刃,下意识持针袭向他要穴,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抵在床上,后脑勺磕在床头,油灯也被甩落在地上,手腕脉门被人扣住,举过头顶,动弹不得。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抬腿欲揣,公孙宜干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公孙宜虽模样昳丽,却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骨架血肉也是成男的重量,廖常青差点被他压断了气,气息一滞,胸腔闷得发疼,感觉到这个姿势有些危险,他微喘着,半睐着眼睛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黑暗中,公孙宜空出一只手,准确地摸到他的脸庞,旋即往下挑开他挣扎间半敞的衣领,呼吸忽粗重了起来,俯身贴着他耳朵轻道,“做什么?你觉得我要做什么?既然我舍不得杀你,又不甘心放你。安阳君不是喜欢男子么?既然能伺候赵芮,自然也能伺候我……”
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他知他之心性,外表柔和可欺,却有铮铮傲骨,要知道安阳君当初宁可殉城也不愿意向城下投降……
公孙宜本以为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听闻此番言语定会一番羞恼地斥责他一番。
却听得身|下之人低低地轻笑一声。
“公孙宜,如果你以为这样便能羞辱到我,那你便错了。没错,我的确喜欢男子,也向来不介意与男子行床笫之欢,尤其是你这等美男子,与你在一起,我也不吃亏。”
他说到后面,眼眸的笑意渐散,“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只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顾念你救命之恩,一旦我有能力,我定毫不犹豫,取你性命。”
“好,我等你来取走我性命……”
公孙宜眼眸幽深,擒住他的下颚,凑过去猛地啃咬起来。
廖常青闭了闭眼,喜欢男子与被迫毕竟还是两回事,此番言语只是故作镇定的权宜之计罢了,他也未料到公孙宜反而会这番回应。两人滚在床榻之上,仿佛一双野兽一般撕咬推拒。廖常青与赵芮在一起时虽为主,终是怜惜他年幼自愿雌伏,此番被迫却是再不愿主动在下,于是不甘示弱地伸过手去解对方的衣襟,忽觉得发髻一松,原来是公孙宜伸手拆开了他的发髻。清亮的月色透过窗映照进来,他长发披散着遮住半边面庞,脸色依然苍白,此刻黛青色的发与月光掩映之下却是柔和得仿佛三月柳条,公孙宜见他半睐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失神,忽然很想伏过身去,在他耳畔轻声地问一句:你当真不能,忘掉过去,忘掉齐国?
想着,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少主,韩氏正率百余人往黄花里而来。”公孙宜一惊,瞬间便明白过来廖常青适才那番言语不过是缓兵之计……
果然,廖常青脸色淡然,这一切仿佛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叹了一口气,抬头面对着公孙宜,道,“公孙宜,你我在此分道扬镳罢。你救我性命我反而窃你兵符一事说来也是我忘恩负义,算是我欠你。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不再插手你与赵芮之事。我与你击掌盟誓,有生之年,我不再回齐国,不再为齐国臣民,不再踏入邺城半步……如此,你可放心了吧?”
“要我放你走,也可以。还有一件事,你若告知我,我便放你离去。”
“何事?”
“齐宫地道入口在何处?通往何处?”
九月,时已入秋。夜凉如水,风吹进了享室云阁,翻动着案上薄薄的纸页。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寺人全立在外面,大气不敢喘,年轻的齐君披着外裳,头发垂在肩上,直身跪坐着,手中正摆弄着什么。
他看着手中快要完成的作品,充满血丝的黑眸中满是温柔,那是一座小小的人像木雕,触感细腻的木料上只隐隐雕出了头,眉目清晰,鼻梁挺直,五官分明。两侧连枝灯座上灯火憧憧,忽齐齐轻晃了一下。
他手上动静顿止,面上的柔意转瞬即逝,沉声道,“何事?”
“怀邑有讯,碧螺姑娘溺毙,疑公孙宜所为。”黑衣死士首言语简洁地道。
赵芮黑眸沉沉,碧螺偷跑去安邑,他并非没有阻止之心,若是让廖长曲田真他们知晓常青去世的真相,想必又是一阵麻烦……但他不曾阻止。
上次他借廖长曲大婚以功勋册封她为山阳郡君,却被那丫头以不堪重爵为由固辞不受。
也对,毕竟自己当初为赶尽杀绝曾经还挖掘过安阳公主的陵墓……他挖了那人的祖陵,将那人母亲的尸首拖出来暴晒……
他脸色微白,手中的竹刀仿佛灼伤了他的手,握不住滑落在地上,他顿时俯下身去拾捡。
“还有一事,公孙宜身侧,有一盲者,身形模样颇似昔日安阳君。”
赵芮瞳孔微缩,猛地起身,“你说什么?”
“公孙宜身侧,有一盲者……”死士首顶着他灼灼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收到怀邑过来的千里传讯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安阳君当初的确是将鸩酒一饮而尽,并七窍流血……那日,所有人也都看见赵芮满眼血丝从荒郊抱回他的遗骨……饮下鸩酒还能活?这如何可能?
公孙宜为人狡猾,城府深沉,善挟人把柄……如今邺城上下皆已知晓赵芮先前修书与廖长曲欲厚葬廖湛并为廖氏“昭雪”,更有甚者甚至已然猜到赵芮此行之心,无非是为昔日效忠田齐的旧臣一个“平冤”归朝的机会,毕竟他现在正是缺少人才之时。而如今公孙宜此番作为怕正是想要借此引起赵芮的注意……
然而此刻年轻的齐君已经听不进去一切,他呆呆地立在那里,忽如其来的狂喜几欲淹没他的神智。他目光怔然而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眼泪几乎都快要迸出来。
他还活着!他不曾死!那是假的!廖园里那具石棺里的骨骸是假的!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果然不是他!
公孙宜!公孙宜!
寡人是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呢?
“来人!传唤荀国尉!”
外面忽一阵杂乱的呼喊,随即有脚步声传来,一名侍者惶然地下跪道,“君上!”
赵芮认出这是外面守夜的侍者,顿时面色微沉,“何事惊惶?”
“有人纵火焚宫。秋寒殿走水——”
“可有抓住行凶者?”
话音刚落,就见又有几名内侍冲了进来,为首一名寺人不顾死士阻挠上前来跪下,气喘吁吁地道,“君上!夫人和公子不知所踪!”
“清查宫门出入车架,立即下令封锁城门!”
“君上,那荀国尉……”有人犹豫着询问道。
“一同传唤。”赵芮双唇微抿,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