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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四章 纵虎归山 ...

  •   第四章
      安邑此时正是雪消春时,庭前一支花含苞待放,廖长曲早起练完抢,头顶气蒸雾绕,出了一身汗,刚好听到侍者说邺城伍静香有信件过来,顿时开心地揣着信跑到乔安屋中。乔安还在睡觉,他极为怕冷,每到冬日就将自己裹得跟熊罴似的,明明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却比伍静香还怕冷,这日闲来无事,又是在床榻上消磨时光。
      “乔安!乔安!”廖长曲抱着信砰砰砰地跑到他的屋里,见床榻上鼓鼓地隆起一块,便恶作剧心起,蹑手蹑脚地过去,对一同跟进来的白鹿使了个眼色。乔安蒙头正在做梦,梦见廖长曲温柔小意地靠在自己身上,水灵灵的眸底满是脉脉情意,还凑过来亲了亲自己的嘴,他心猿意马间伸手一摸,却摸到了厚厚的一层毛,她的脸也变成了白鹿那张无辜的狗脸,吓得一身冷汗,慌乱间跳了起来。
      “哈哈哈……”廖长曲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声几欲掀翻屋顶。
      乔安本欲发怒,看见她一身缟素衣裳,再见她笑得酣畅,不由地又忍住,低头看见自己只穿着一身中衣,没好气地转过身去穿衣裳。说来,这小丫头自廖氏父子去世以后已经很久不曾笑得如此开怀……
      半刻之后。
      “什么?静香姐姐与邹演成亲啦?这么快!”
      乔安伸手,将一块肉脯喂给白鹿,脸上神色向往地道,“不快了,你静香姐姐今年都二十有五,再不嫁都要成老姑婆了……之前是等田都尉,如今田都尉已殁,邹演愿意娶她不是皆大欢喜?”
      “喂!你怎么说话呢!我静香姐姐长得好看,本事又多,齐国有得是俊杰等着娶她呢!”
      乔安没有说话。他忽然想到半个月前嬴启以廖长曲夫君的名义派人过来接她,虽然那礼官最后被廖长曲一杆长枪打得哭爹叫娘地跑走了,但是夜长梦多,尤其是嬴启那小子心机深沉,万一硬的不成来个什么苦肉计惹得小丫头与他旧情复燃……
      想着,双眼微睐,不经意捻起一根肉脯塞进了自己嘴里。
      吃到嘴里的肉,他乔安如何还会再吐出来拱手让给别人?
      白鹿见此人偷吃自己的零嘴,顿时不满嗷嗷地吼了两声,转身头朝向廖长曲,拿屁股对着他,毛茸茸粗壮的狗尾巴打在他衣摆上啪啪作响。
      乔安并不与它一般见识。
      “阿如,你静香姐姐都将自己嫁出去了,我们俩的亲事是不是也该提上议程?”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啊!你一个糟老头子,要我嫁给你,要不要脸啊!”廖长曲眨了眨眼,笑得跟小狐狸似的。
      乔安只觉得自己心口仿佛中了一箭,见鬼的乔爷爷。
      忍不住轻声咕哝道,“也只是比你大十四岁而已。”
      “十四岁,都可以当我爹了。”
      “……”
      廖长曲顿时又咯咯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渐渐发红,“我身侧长辈借殁。若是嫁与你,谁给我做主婚人呢?我受了委屈,又有谁能替我出气呢?我的嫁妆,又是谁来替我准备?”
      她摸了摸手中用来装信的匣子,那是她邺城出来身上唯一的东西,里面是父亲与兄长的所有祝福。
      乔安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伸手环抱住她,“我来做你长辈如何?”
      “我会守着你,做你长辈,你兄长,你夫君……我会像安阳君那般疼你,爱你,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分毫委屈。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的么?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阿如,嫁给我罢!嫁给我,你便又有家了。”
      廖长曲的心仿佛被那个家字微微触动了一下,手却一把推开他,手捏到他手腕上的脉搏,暗暗使了一下力,“话说得好听,你想要我嫁你,也行!你答应入赘我廖氏,我便嫁给你!”
      “好啊!”乔安却不假思索地应道。
      廖长曲一怔,随即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生儿生女皆随我姓!”
      “生儿若能贯廖姓,当不负我乔生子。”
      她笑意渐深,“那最后一个条件,将胡子刮掉!”
      “好。”乔安眼神温柔。
      乍然风起,庭院中花枝摇曳,花瓣如雪一般带着晨露落了下来,乔安看着她花一般的笑颜,内心波澜微泛。
      乔安与阿如的婚期,订在半年后。时间仓促,城中绣娘纷纷上门要帮廖都尉制新衣。邹演伍静香夫妇听说后托人送来一份大礼。
      远在邺城的赵芮自然也是听说了此事,不由地微怔。
      “男儿当志在四方,怎能困于浅池中。莫非你心悦阿如?”
      心腹的侍者跪立在暗处,面上不敢有任何表情,心中却不由地猜想着这位国君的心事。近年来这位国君对西边那位女都尉的厚待,朝中上下可是看得清楚分明,有心者甚至开始猜想赵芮是否对其有意。只是拘于其与嬴启有过婚约……
      他尚在神游中,忽听年轻的君王在灯火憧憧下轻笑了一下。
      “此乃大喜!”他笑声渐大,忽扬声道,“寡人特封廖氏长曲为山阳郡君,往内库取爵礼送至安邑。”
      “喏。”侍者忙奉命而去。
      入夏,黄花里风光正斓。
      廖常青正带着小孩子们挖野菜,都是乡下孩子,野菜方面小家伙们懂得比他还多,叽叽喳喳地在旁边模仿他的语气介绍各种野菜。他听着,也不生气,只微微地笑着。
      虎崽亦步亦趋优雅地跟在他们后面,小身板胖墩墩的。三个多月过去了,它已经断奶。自开始食肉,它的身体便如气球一般膨胀,如今已经如中型犬一般大,头上的王字也渐渐清晰,乡里人看见它,起初还有点畏惧,见它乖乖地跟着程先生,颇有灵性,也不伤人,便稍微放心了些,但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自家孩子不得靠近,小孩们哪里肯听,时不时地靠过去围观,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想摸一摸它光滑的皮毛。这小家伙可是傲娇得很,除了廖常青,谁也不许摸,还特别聪明记仇,狄子且将肉一块块挂在屋檐下栏杆外,它想偷吃奈何腿短又够不着,摔进走廊下的紫苏丛里,被紫苏叶味道熏得打了个喷嚏,打了个滚,狼狈地逃出来,浑身都是泥土,被狄子且看见好一番笑话。于是他泄愤一般偷偷爬窗遛进屋中,伸出利爪将他柜里的衣裳划成一丝一丝的。狄子且恨得扬言威胁要将它剥皮抽筋,它抖了抖耳朵,幽蓝色的圆溜溜的眼睛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与它同食同住的廖常青,他的屋子自然也没有逃过它的魔爪,且不说门和床脚已经被它磨爪子磨得木屑乱飞,它最近还迷上了一个游戏,爪子勾住廖常青,挂在他身上荡秋千,于是廖常青的衣袖也没有几件是完好的。廖常青训它,它便横卧在地上,袒露着毛茸茸的肚皮和尾巴,打几个滚儿撒娇,活像一只大猫。
      它如今虽小,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却是没办法掩藏,每次跟着廖常青串门时,总是惹得邻里家禽鸡哆嗦寒颤,几日下不得蛋,甚至还有胆小的直接被吓死,乡里的家犬见了它也纷纷夹着尾巴绕道。廖常青无奈,将它关在家里它又恹恹不振,将它放出来又祸害四方,只得往偏僻的荒野林中走,看它四处撒野。
      今日收获倒是不错,除了一些跌打创伤的寻常草药、给孩子当零嘴而的浆果,还摘到了些调料用的野八角,狄子且打的野物毕竟膻味重,若不加些去腥膻的调料进去根本吃不下去,尤其狄子且他自己也是挑食得很……
      “程先生!”
      他停下脚步,听出来那声音正是之前被狄子且训了一顿的少年,“韩斺?”
      最近这小孩也时常过来,听他教孩子们认字和辨识草药,偶尔有空还与他手谈一局。此时医师和药师是分开的,像廖常青这样既会医也会药的医者倒是少见,且他见多识广,许多草药一嗅便能说出它的药用价值和配方。
      当然,韩斺并不是想学他的医药知识,他崇尚武力,本来是一向看不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只廖常青每每讲课,虽然内容浅陋都是些启蒙的知识,中间穿插的故事与见解会给他一些启发,近日怀邑侯似乎也起了参与反抗赵芮改革之心,谋反这种事自然是人越多力量越大,于是他就盯上了韩氏,几次上门求见,韩父皆以家有丧的借口打发了,然他锲而不舍。韩氏虽看不惯赵芮,但这种大事还是不愿掺和进去,韩斺在家听父兄争吵也是心烦,便时不时遛出来。
      今日他倒不是特意找廖常青,而是手痒又想出来狩猎练习箭术。
      廖常青与他说了会儿话,忽听得林子一阵声响,韩斺警惕地举起弓箭,却见是虎崽从林子灌木丛中钻了出来。韩斺低头摸了摸虎崽,虎崽顿时后退,绕过他扒在廖常青身上。
      “先生这是要将它养大么?”
      廖常青伸手抱住它,叹了口气,“先看着办罢!”随着虎崽越来越大,食量惊人,他如今与狄子且同居一处,到底寄人篱下,且虎崽毕竟是野兽,如今在他面前乖巧,说不得什么时候惹出伤人的祸事来。
      想着,他忽然面色严肃了起来。
      “此事先不提,韩斺,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何事?”韩斺一怔,他从不曾见过这人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
      廖常青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一物递过去。
      黄昏时,廖常青晾制完草药,走至屋中,便听见狄子且正在训练虎崽,他这几日时常带回来些半死不活的兔子之类的小猎物,给虎崽训练捕猎的技巧,给它喂食也偷偷地将熟肉换成了生肉。廖常青闻见屋中淡淡的血腥味,也没说什么,只道,“莫将地板弄脏。”
      这虎崽倒是聪明,不过几天便能熟练地咬断猎物的喉咙,它发现自己十分喜欢这样残忍嗜血的游戏,后来竟然还偷偷跟着狄子且去捕猎。随着它年纪渐长,屋子更是被它弄得一塌糊涂。
      廖常青也知虎崽养得差不多大了,便与狄子且一起带着虎崽去到附近人迹罕至的深山,将其放归山林。
      “我以为你会将它留下来。”
      狄子且抄手而立,看着小虎崽撒欢地跑向林子,眨眼间不见踪影,不由有些感慨地道。
      说着,转过身看向廖常青。
      山风拂面,额前几缕长发随风飘摆,他面对着青翠的山林,淡然笑道,“为何将它留下?它乃百兽之王,应该与山林为伍。若将其当成豢宠强行留在身边,抹杀了它的天性,焉知他以后会不会怨我给他套上枷锁,剥夺他的自由……”
      狄子且听出他似意有所指,轻笑一声,慵懒地道,“它只是禽兽,你好吃好喝供它,它如何会怨你?恩将仇报不应该是人才有的行为么?”
      廖常青微怔,随即笑道,“对,你说的对,禽兽的心思最是简单不过,你对它好,它就亲近你,你对它坏,它就仇视你。只有人,才会恩将仇报。”
      狄子且听出他话中怅然的意味,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你将它放了,不怕它再咬人?”
      “我既已放它走,它以后咬人,被杀,是生是死,便不是我所要负责之事。他总要为他自己一生负责。”
      “你如今要抛弃他,当初为何还要救他?”
      “如何能说抛弃呢?他本不属于我啊!”廖常青笑道,“而且是放是留,不过遵从本心罢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稚子无辜……”
      廖常青微微一笑,“人活着,身不由己时,必须严以律己,不得随心所欲,生怕行之踏错,便万劫不复。如今既已成为闲云野鹤,如何不以本心活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不能因噎废食,不若随遇而安。”
      “其实仔细说来,我还要谢那欲加害我的人,若非她,我又岂能想清楚此中关键,如今怕是还在那一方小小墙院里自怨自艾。那些为我而死的人若泉下有知,定然也是希望我活得好好的,每年给他们祭拜几次,与他们说说日常琐事,而不是整日沉浸在痛苦与仇恨之中……”
      他这些话说得很轻,狄子且还是听到了,不由地疑惑般地问道:“你以前很厉害?”
      “倒不能说厉害,无名小吏耳。”廖常青道,“纵然只是小吏,只要拥有能掌握一方的权力,自然相应地要背负起相同的责任。”
      “我可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一个叫程乐的官吏,你这谎言说得也太虚伪了罢?”
      廖常青顿时大笑起来,他转过身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被你发现了啊!”
      狄子且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不由地微微发怔。
      原来真实的廖云鹤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他来说,权力真的只是责任么?这句虚伪至极的话,为何听他这么说出来,却是无比的沉重……或许在此人眼里,那的确是责任,毕竟此人可是那个能做出殉城之举的安阳君。
      纵然再落魄,也能活得如此潇洒肆意,甚至还未出口感谢那个加害他的人……这样的人,纵然生活在无尽的黑暗里,他的眼前也一片坦荡光明。世间功名利禄,三千诱惑,根本无法动摇他的内心。胸襟坦荡,却也不是滥好人,铁血手段也不是没有……
      这样的人……不知能否与之坦诚相见,共同存活在一方清风霁月下?
      廖常青,若有一日你得知救你之人是我,你会如何做呢?
      狄子且想着,眼神复杂,视线复又落在自己残缺的手指上。
      怀邑北方便是太行山,两人此次放虎归山,却也是长途跋涉良久,往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回到黄花里已经快要入秋,廖常青屋中的床脚被虎崽咬坏导致整张矮床塌了,于是他不得不去与狄子且挤一张床。
      狄子且只言未提让他报恩之事,廖常青也自觉,将邻里之间看病随便意思一下支付的诊金都交给他,两人轮流下厨,做家务,偶尔空暇还对弈一局,或者去河边垂钓,两个老光棍倒也悠闲自在。
      河滩上地薇蒿花开灿烂,一大簇一大簇白中带黄的花朵开在河岸两侧,耀眼夺目。廖常青闻见花香,知是野菊,便采摘了一些泡茶喝。地薇蒿即怀菊花,菊性寒,历经寒暑,得天地之清气,有清热解毒、祛风明目的功效。
      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要到头的。
      狄子且抓着鱼竿看见一名翠衣女子立在河岸边怔然看向正在采摘野菊的廖常青时,心下顿时一紧。暗道自己还是大意了,黄花里虽然偏僻但也并非深山老林,安阳君纵然如今已众所周知成为一个死人,但总还有人能认得出他。韩斺年少,不认识安阳君也就算了,如今这女子……
      碧螺不曾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见少主一面。她被赵芮放出来,得知安阳君已死后,早已心存死志,要殉主而去,被赵芮派来的人劝止,后来她听说廖长曲在安邑,当下悄悄往安邑而去。
      赵芮并非不知情,但他此时也不想再瞒着廖长曲安阳君死亡的真相。
      碧螺此时已顾不得有没有认错人,飞奔过来,却眼看着快要摸到他的衣角时被几名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擒住。狄子且死死盯着她看,深幽的双眸中阴郁至极,忽然他唇角微弯,绝艳的面容上带着阴冷的笑。
      伸手,轻轻一挥,无声地命人将她双手双脚捆住。
      碧螺顿时睁大眼,出声呼救,奈何声带被割,发不出声音,使劲挣扎,妄图摆脱桎梏,死士见此,将她拖入水里,冰冷的河水漫过头顶。狄子且起身,走至水畔,冷眼看着她挣扎的双手被另一名死士紧紧锢住,忽薄唇微扬,无声地用口型朝她说了什么。
      廖常青双眼不能视,听到一阵噗腾的水花声以及隐约似乎是人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地微微蹙眉,问道,“子且兄?”
      狄子且转过身,装出一脸惊喜的模样对廖常青道,“我钓到一条大鱼,正在挣扎,力气有些大,拖不上岸。”
      “需要我帮忙么?”廖常青忙起身走过去。
      “别——”狄子且心中顿时一紧,“不用过来,我可以。”
      廖常青听那动静不小,不由疑惑道,“当真可以?”
      狄子且见碧螺的挣扎已经越来越弱,笑意渐深,嘴上却镇定地道,“你忘了我连母虎都能扛回去,小小一条上钩的鱼罢了,如何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那你小心些,莫被鱼拖进了河里。”
      “放心,我还从未失过手。”
      廖常青摇了摇头,俯身继续采摘。
      碧螺被按在水下,连咳嗽都发不出来,隔着水幕,廖常青的背影近在咫尺,全身的力气却已经渐渐抽离,那死死按住自己的手重如千钧,终于沉了下去……
      廖常青觉得自己似踩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俯身在草丛中摸索着,忽然一怔。
      狄子且见死士松开手,那女子不甘地睁着眼渐渐沉了下去,一转身,却见廖常青一动不动半跪在那里,瞳孔微缩,“怎么了?”
      “没事,被叶刃割了一下。”廖常青神色自若地起身,将手中的东西不动声色地藏入袖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四章 纵虎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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