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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三章 痛失所爱 ...

  •   第三章
      晚间,程乐沐浴完,将衣裳洗了干净,晾在院里。随之去厨房将糜粥端到屋中,小虎崽刚到陌生的地方,满屋子乱撞,听见他的脚步声,有些不安地躲在炕边,任程乐怎么呼唤都不愿出来。
      程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糜粥放在案上,俯身循着呼吸要去将它逮过来。
      狄子且处理完老虎皮肉进来时,恰好就见他披散着半湿的黑发俯着身子,一手扶着炕,一手往虎崽处摸索,他进一分,虎崽便后退一分,一人一虎对峙着,不由地乐了,走过去扶着他肩膀,“你对这小畜生,可比对我这救命恩人好多了,当真是忘恩负义啊!”
      说着,他眼疾手快地捏住虎崽的后颈提起,扔到程乐怀中。
      程乐微微挑眉,微笑道,“你身为一介人类,与一只畜生比较,不觉得害臊么?”
      他将虎崽放在地上,又准确地从案上取过糜粥,放到虎崽面前。虎崽嗅了嗅,似乎有点嫌弃,嗷嗷叫了两声。
      “它会吃么?”狄子且也蹲下身,饶有兴致地坐在他旁边看着。
      “不吃也没法,这儿又寻不来奶水喂它。”他说着,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幸好虎崽只是嫌弃了一会儿,见两人不理它,便乖乖俯身小口小口地舔了起来。程乐听着它用食的响动,脸上神色稍缓。
      狄子且看着他唇角微扬,也有刹那失神。他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右手食指之处一截残缺,忽轻笑了一声,“我救了你,如今你又吃我的,住我的,还养了一只小的,当知恩图报罢?”
      程乐想到自己醒来始,这人便时不时地提起此事,不由地笑出声,“救命之恩,但我能做到,绝不推脱。只是子且兄挟恩图报,岂乃君子所为?”
      “我非君子,何以君子之行约束自己?”狄子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也对。”
      程乐一笑,将那吃饱喝足的虎崽放在床榻边用茅草铺垫的窝里,“程某如今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还是一无用处只是略识草木之效的瞎子,不知要如何报答仁兄才是……”
      不知是否是心境变化的缘故,身体的确是在渐渐好转,好像青芒都被鸩酒给毒死了。他的听觉、嗅觉和味觉都在渐渐恢复,眼睛……是不是也会慢慢变好呢?
      程乐,不,应该是廖常青心下乐观地想着。
      若能活着,又有谁愿意死呢?
      既然如今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既然老天不愿意收他这一条性命……那他就继续要努力活下去。

      三月暮,辛夷似雪,海棠灼灼。廖园内,亭台楼阁被修葺一新,芙蕖钻出几片嫩绿色的幼叶,苍翠欲滴,已经能想象夏日里它们遮天蔽日的景象。几只白鹤在水边悠闲地漫步,呦呦鹿鸣,宁静而祥和。
      空寂的走廊上放着一张矮脚棋案,上面孤零零地并排放着一黑一白两只棋罐,那是廖常青生前最爱的东西,去安阳时也要随身带着,安阳被攻破后就留在了那边,他命人跑了一趟安阳,又将那些东西都运了回来,全部循着记忆摆放。
      庭院里昔日小丫头的笑声和犬吠声仿佛还在昨日……
      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冗长的可怕的噩梦,他空茫的目光出神地望着开得灿烂的海棠。
      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些花,仿佛拂过那人笑吟吟如鸦羽的眼睫。
      你还小,有些东西,我也不想你知道,希望你依然是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孩,做自己想做之事,成自己想成之人,简简单单地生活……
      孩子的醋你吃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做,以前只是未曾想到。
      他摊开手,看到手腕上已经长好甚至连疤痕都要消失不见的伤口,不由地浑身颤抖,慢慢滑落坐在地上。
      只是一道伤口,总没有他一条命来得重要。
      想到那日昏暗的囚室里那人面色苍白却云淡风轻地道。
      目光落在廊下孤零零的棋案,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微笑,伸手拾起一颗冰冷的棋子。
      “常青,我又来看你了……”
      “你最近,怎么都不给我托梦了?”
      “你是厌恶到,连做梦都不愿意见到我么?”
      “还是,你已经将我给忘了?就像……就像我忘记你一样……”
      “常青,我好想你。”
      回答他的,只有簌簌清响。微风穿过走廊,海棠花随风轻轻摇摆。
      下午时分,赵芮方走出廖园。
      他的面容憔悴,下巴上还有短短的胡茬,弱冠之年两鬓竟隐隐带有霜色。
      回头看了一眼桂枝掩映的门,再转过身来时,他茫然的面上恢复冰冷无情的模样。若说赵芮刚登上齐国储君之位时是肆意无畏,哪怕整个朝堂与他对着干他依然能安然地做自己想做之事,如今却已经是快要达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趋势。有一次朝中与某位卿大夫在粮草方面意见相左,甚至直接拔出湛卢飞过去……顿时朝野噤若寒蝉,连荀伯羽都不敢当众忤逆他。
      虽如此,他却是更加勤政:整日整夜宿在云阁,在朝中也是一番洗血,雷厉风行地流放了部分尸位素餐还对着他指手画脚的卿大夫,调任了大量干实事的人才;修缮齐国法典,废除三大残忍的死刑改为仅仅砍头一种,并且将大量原本被判死刑的罪行条例改为劳役;废除士卿大夫世袭制,渐改为官僚俸禄聘用制。从今以后,士卿大夫若要分封,只袭爵位,不袭土地,已经分封出去的封邑,接下去若要世袭,须严格考核,若不过关,国君将收回封邑;此外,地方兵役制度和地方划分管理也有不小的变动。
      他还在细节方面做出许多匪夷所思哭笑不得的奇怪规定,例如婚姻制度方面,鼓励一夫一妻制,也不反对一夫多妻,只是从今以后,士卿若想纳妾,也可以,必须缴税金。
      另一方面,他出高薪任用诸子百家贤才,不忌身份,不忌家世,不忌恩怨及党羽。
      这场轰轰烈烈的让后世议论纷纷的改革运动,顿时在齐国境内卿大夫一流中掀起了狂风巨浪,几乎所有士卿大夫都看出来他这是在极力打击压榨卿大夫,并在试图收归他们的权力。在这个时候,傻子才会立在原地等他削权,于是与秦国战事还未歇,齐国境内已有崛起的士卿大夫联合在一起打着暴君无德的名义准备谋反了。
      赵芮也不是要挖坑找死,自然对此早有防备。他不动声色地扣押朝中有名望的诸武将世家,威逼各将军交出虎符,并悄悄撤回了盘龙交接,命田真、廖长曲守住西边函谷关与安邑。盘龙是他心腹,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又被他一步一步力排众议提携上来,手下的将士大多出生庶族,且多为他在抗戎时收编的队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一支有一万人左右的黑风军,骁勇善战,对他也是忠心不二。
      齐国与秦国不同,秦国曾有商鞅变法,大量削减贵族势力,加上秦国几次被诸国围攻,上下一心。齐国当初兼并其他几国时便已隐隐显露一些弊端,尤其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士卿大夫的野心越来越大,回到自己的封邑就有占山为王的趋势。齐国看上去人口繁密,地大物博,实则权力四分五裂,若是有眼力界的人其实从上次齐国内战两方的兵力就应该看出来赵芮的改革是被逼得不得不改。
      当然,齐国改革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赵芮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于是接下来便是他与荀伯羽一人扮黑脸一人扮白脸,与齐国诸贵族进行了拉锯战,而谁也未想到,这一场赵芮改革运动一直持续到后来赵竞登位。直到他拿下秦国与楚国,一统天下后分封制才被彻底废除。
      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此文暂不表。
      赵芮走出廖园时,时过晌午,春日和煦,已经在廖园外等了半天的寺人连忙躬身走上前,“君上,君夫人求见。”
      赵芮脚步顿止,想到前日白荼端着羹汤立在云阁外坚持要等他出来的模样,心情颇有些复杂。
      “何事?”
      “太子殿下高热不止。”
      赵芮点了点头,又罢了罢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不必再说下去。
      又是这一招么?每次都以孩子为借口……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她。
      不惜以妾为妻,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因为她动了胎气,为报复甚至欺骗那人割肉……
      他不想见她,一点也,不想见她。
      一想到常青是被她毒死,他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然而,其实这一切,说起来并不是她的错。
      嫉妒之心,人之常情。
      她何错之有呢?
      错的是他啊!若不是他故意欲折辱他将他当成佞幸之宠躲躲藏藏,白荼又怎会疑神疑鬼?
      他自认为一心爱白荼,却又在与白荼琴瑟和谐时与常青颠鸾倒凤,这便已经是背叛。
      如果我原谅他的话,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怎么办呢?
      耳畔仿佛还留有那人低哑干涩的悲凉的声音。
      赵芮,你已经万劫不复。那人,不会再原谅你了,永远不会。
      不是因为他恨死了你,而是,他已经不在了……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治理好齐国,让齐国……繁盛永昌。

      “他不愿意来么?”
      空寂的殿内,女子的声音显得空旷幽冷。
      白荼想到年前那夜看见他满身寒气地坐在那间阴冷的秋寒殿囚室里,手腕上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汩汩不住往外流,他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忽然之间被谁抽走了魂魄。
      从来不曾见过他那般模样,那么无助,那么惶然。
      那不像他,那不是他。
      或者,她从来不曾看懂过这个人。
      她听说了他是如何待那人,本以为不过是一个男宠,纵然做了那般可怕的梦,她也只当是自己内心的不安罢了……没想到,没想到……
      是谁说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是谁说不让我再受委屈?是谁说只喜欢我一人?是谁说要与我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幸好她下手为强,幸好那人已经死了。
      否则她那个梦,或许真的有可能成为现实。
      “君上……”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走过去想为他包扎伤口。
      赵芮垂着头,眼睫微颤,嘴角忽然微微弯起来,他低声呢喃了一句,那模样却是根本不曾注意到她。
      她走近,依稀听到他的轻语声。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白荼俯身,从宫婢手中取过绢纱与止血创药,还没摸到他的手腕,忽然手中一痛,却是他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忽然抬起头来,俊美的脸庞有些苍白,眼珠漆黑,深沉如渊,牢牢盯着她,绝望的目光里忽然流露出一丝委屈与哀求的意味。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别抛下我,别抛下我啊……”
      “君上?”感觉手腕仿佛要被拧断,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再次出声道。
      “我不是赵芮,我不是赵芮!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他的目光忽然一凝,伸手锢住她的肩,白荼觉得头皮一疼,随即整个人被掀翻按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只觉得嗡地一声,还未待她回过神来,眼前一片黑影压下来,赵芮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松开她的手腕改掐上她的脖子,眼中满是嗜血的滔天恨意,凌厉而残忍。
      “是你,是你!你杀了他!你将他还给我!你将廖常青还给我——你这恶妇!你这恶妇!我要掐死你为他报仇!为他报仇!”
      窒息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挣扎,然而那紧紧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却仿佛钢铁所铸,直欲将她喉咙捏碎,白荼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陷入疯癫的男子,忽然发现半刻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被眼前这个男子掐死之时,他却忽然放开了她。她心中一松,顿时捂着喉咙一阵猛咳干呕,忽听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她抬头,见他颓然地后退几步,坐在地上。
      他看着她,又似没有看见她,自嘲地低声道,“怪你做什么呢?是我将他遗忘,是我将你认作他,是我亲手踏平了安阳城,是我杀了他父亲,是我毁了他,是我……全是我所为啊!”
      “赵氏孤儿,赵氏孤儿呵——有人曾予我真心,却是我,却是我……”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慢慢地起身,走至那简陋的床榻边,躺下去,伸手,扯过衾被,无声地搂在怀里,将脸埋进去。
      ……
      那两年有多恩爱,此刻便有多讽刺。
      原来这个男人,果然将她当成了那个安阳君了么?
      两年的恩爱,不过是移情么?
      当时的惊骇,以及随即涌上来一阵诡异的恶心的感觉不由地再次席卷上来。
      “夫人,太子殿下高热不退,应速宣御医啊!”心腹宫婢梦如忽然噗通地跪了下来,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的竞儿竟已经哭了好久,哭声都开始断断续续……
      她垂眸,看着怀中的孩子。
      长得真像他啊!尤其是那双黑漆如墨的眼睛,若不是继承他,她这般平凡的面容如何能生出这般雪玉可爱的孩子……可是终究那个男子不属于她……
      只有竞儿,只有他才是她一人的,没有人能抢走……
      她想到那个可怕的梦境,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涌出来,将赵竞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唇印在他发烫的额头上。
      “竞儿,你才是我的所有,我的所有……”
      安阳君,冤有头债有主,勿伤我儿性命!你在天之灵,若有报复,便来取走我性命罢!
      我将赵芮还给你,还给你。千万别带走我儿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三章 痛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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