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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驿馆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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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秋,齐秦交战。齐君令使者赴楚蓟两地,果然借得兵粮。而廖国尉派出的人也是个人才,最擅离间计,秦国虽然嘴上说着与楚为盟友,然在攻齐的同时,也不忘去楚国的几个附属国打秋风,楚君内帷中独宠的一个姬妾偏偏出自这其中一个小国,美人枕边风一吹,楚君顿时也开始犹豫起来,不愿再出兵助秦,而这时廖国尉又派了人前往楚国,楚君晾了那谋士半个多月,那谋士也不急,天天与友人在寿春附近游山玩水,好不悠哉。
寿春在淮水附近,东宾阳,南通淝,西定湖,北靖淮,以瓮城、城门、护城河、吊桥、角楼、警辅以及城垛的望洞和射孔组成一道完整的防御体系,城中还有完整的地下水道,即使遇到淮水上涨,水淹寿春也能使得城内安然无恙,当真固若金汤。用小丫头的话说,如同千年王八壳一般。
冉子谵在酒肆听了会儿齐楚交战的消息,回到驿馆,天色已黑下来,连日来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今日黄昏左右真的下起雨来,丝丝秋雨带着几分凉意,冷入肌肤。
他刚踏进门,身边人忙上前解下湿透了的蓑衣,抖了抖上面的雨,就听见身后有人谈话。
“碧螺姑娘今日怎地回来如此迟?”
“少主吩咐想吃鱼,跑遍东西两市,终于在市集关门前买齐了食材。怎么?冉先生还未回来?”
门口,青裳女子清朗地笑道。
“我家先生刚回来哩!”
“晚膳用了么?”清爽温柔的声音,能想象女子说话的模样,水盈盈的目光带着几分认真与关心。
“用过的。”小童轻快地答道。
“如此便好,正巧,等会儿我烧些热汤,莫忘了取给你家先生用。”直到那温柔的笑声渐渐往厨房而去,他慢慢收回视线,踩着木梯往楼上走去。走到一处房门口,见房门微微开着,一个穿着黑色单衣的小孩正静静地坐在门边,手中拿着一些木料似乎在拼接,听到他上楼声,小孩方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房间里点了灯,少年披着烟灰色大氅斜靠在窗前自弈,他披散着墨发,好像刚沐浴完,半边侧颜对着烛光,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而在她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正蹲着马步,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
“哥哥,外面下雨了。”小姑娘看着窗外,忽然喊道。
“听见了,你当本君双耳是摆设么?”少年未抬头,只淡然道。
“阿如腿酸了。”小姑娘觉得委屈,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忍着,没蹲够一炷香,到底不长记性。”随即皱了皱眉,“不准哭,再哭把你扔去外面院里淋雨。”
“可是阿如饿了,阿如要吃饭!”
“谁教你偷跑出去,过了饭点,你碧螺姐姐已经让人把晚饭撤了。”
“呜呜呜……我要吃饭!阿如要吃饭。”小女孩哭得更委屈了,一泄力,坐在地上撒泼,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地步。
“你这只小饭桶。” 少年终于忍不住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捞了抱在怀里,顺了顺她的背道,“那鱼真得有那么好吃?”
“阿如还没有吃到呢就被哥哥逮回来了,阿如如何知道好不好吃。”小丫头抽噎地回道,“而且哪个为了那鱼?还不是哥哥,自己天天出去耍,又钓鱼又赏菊,还不带上阿如一起。早知道楚国如此不好玩,阿如就不出来了!”
“你还有理?”少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怒极而笑,“好好好!本君还没找你算账呢!是哪个小丫头偷偷躲在车辙下一声不吭地跑出来的?嗯?莫非是本君太宠你了?越来越无法无天。如此乱跑,看来本君也管不了你。如今反正父亲也不在这里,不若什么时候叫个人口贩子拐了你去,打断了腿扔到街上行乞,嗯,又或者见你有几分姿色卖到乡野人家,当个丫鬟,天天吃残羹冷炙,冻死饿死也没人管你!”
小丫头顿时僵住了,忙缩头紧紧抱住少年的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嚎道:“哥哥,我错了!哥哥,我再也不敢了!哥哥你饶了我,不要把我扔出去啊!”
“咳……”门外,快冻僵了的冉子谵低头看了眼坐在门边的小孩,见他也停下手中活计,脸上浮现一丝艳羡之色,终于忍不住清咳了一声。
“进来罢!”少年似乎早就发现了他,只淡然道,随即拍了一下正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丫头,推了推她道,“起来,找你碧螺姐姐要饭去!”
小丫头知道兄长这是要与人谈论正事,便乖巧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及履。
“安阳君。”冉子谵迆迆然走了进来,施礼。
“冉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听闻公子虔来找冉先生,如今见先生胸面色不郁,看来是不甚顺心。”廖常青似乎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衣裳湿了一块,只淡笑着道。
公子虔,正是如今楚国的太子。
“安阳君果然料事如神。”冉子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这公子虔倒是比楚君更长了几分耐心与见识。”廖常青手上收拾着残局,眼中深思。
冉子谵微愣,这样的话由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出来,到底觉得有些怪异。
廖常青见他冻得瑟瑟发抖在火盆旁烤火,不由得笑着又道,“既然协约未谈成,吾等不能立刻回齐国,不若来与本君手谈一局?”
说着,摇了摇铃,命人前去准备酒,再叫了两名楚地美婢。
楚地美婢没过来,倒是把碧螺给叫了上来,碧螺长廖常青三岁,如今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只她之前一直负责廖常青手下暗探消息,并不太见人,廖常青此次出来没有带上碧瑶,只带了她与负责照顾小丫头的碧云。此时见她已换了身衣裳,依然是碧青色,发髻斜飞,莲步轻移,端着茶盘好似神妃仙子,光彩夺目,令人一时撇不开眼。
将酒轻轻地放在案几旁的小火炉上,姜茶放在冉子谵身侧,碧螺垂眸又走到少年身边,轻声道:“少主,该吃药了。”
“放着罢!”他掩唇咳了一声,见她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好似没听见自己说话,比碧瑶还难缠,只得无奈地招了招手,“好罢,端过来,本君立即饮。”
说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碧螺掏出巾帕给他擦了擦唇角,见他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块,微微蹙眉,“少主,您衣裳……”
“走一盘就睡,再换洗罢!小丫头用膳了么?”
“回少主,姑娘正在房中用膳。”
“吃完后,让她写几个字,你就让碧云安排她睡下罢!今夜不过去查她晚课了。”
“诺,少主。”碧螺领命,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冉子谵低头帮忙收拾棋子,似没看见眼前一幕,只在碧螺转身之时,眼中浮起一丝落寞,转瞬即逝。廖常青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一眼见之即明。
廖常青让他执黑,他便先下了一子。
廖常青看了一眼棋盘,亦下一子,忽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说冉先生未曾婚配,本君亦有成人美之心。奈何碧螺已有心爱之人,她的婚事,本君亦做不了主。”
冉子谵手一抖,黑子差点拿捏不住。
廖常青知道冉子谵是聪明人,自己这一番话也不宜再深入,于是不再多言,全心投入棋局。两人你来我去,厮杀了半晌,只见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多,依然没分出个胜负。
冉子谵不太下棋,倒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在府中时,他身遭有个臭棋篓子,次次被他杀个片甲不留还要悔棋,玩起来没什么意思。如今棋逢对手,让他心里惊讶少主虽年幼却在棋艺上有如此造诣的同时,也多了几分认真。然而因为之前游了心神,此刻再要挽救却是不及,又下了一会儿,深感大势已去,只得丢下棋子道:“安阳君围棋造诣之高,子谵认输。”
廖常青掩唇咳了一声,道:“不是本君棋艺高,而是冉先生心有游离,踟蹰不定。”
“先生在踯躅什么?未到最后关头,先生怎能轻易言输?人皆言人生如棋,不走到最后一步,又怎知后面会有如何惊喜,自暴自弃,岂不哀哉?”诧异地抬头,见这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少年此刻正看着自己,清浅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深意。
“冉先生,本君与你打赌如何?不出三日,那公子虔必定再次登门。而到时雨停了,你我也正好去见见公输氏与相夫氏机关术之赛。”
“愿承安阳君吉言。”冉子谵叹了一口气,伸手拎起吱吱冒响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爵,然后微抿一口。
“哥哥!”门边忽然有人清脆地唤道。拾捡棋子的廖常青只觉眼前一黑,一个小身影砸了下来,扑进了他怀里。
“怎么?还不去睡?”他拍了拍小丫头,起身,抱起小丫头,颠了颠,“本君几日不察,小饭桶倒是多长了几两膘啊!”
“哥哥还没给阿如讲睡前故事呢!”小丫头噘嘴道。
“没蹲够时间,还想听故事?”廖常青伸出手,弹了弹她的小脑门,“也罢,本君上辈子欠你的。”
说着,他与冉子谵告别,抱着小丫头走出门去,小孩见他出来,忙起身跟了上去,风中隐约还听到小女孩的说话声。冉子谵并没有立刻起身相送,他静静地坐着,似乎是看着少年消失在秋雨绵绵的夜色里,又似乎在发呆,连手中酒爵渐渐冷下来亦未察觉。
不出廖常青所料,第三日,雨停天晴,楚国公子虔当真上门来。原来是秦军雨天困守安邑,缺粮少药,忍不住南下渡河打劫了宜阳。宜阳本是韩国城池,韩被楚吞并后就成了楚国最靠近齐秦两国的驻守地,之前宜阳一直都是隔岸观火的状态,毕竟隔着黄河,想着两国交战也不至于累及自身,谁料到秦军忽然南下围城。当然秦军也不是想要攻城,只是打打秋风。今年北方本来收成不好,齐国之前向楚国借粮,楚国自然也是从靠近齐国这几个城池开始借,本来已经收了一次粮,眼见还要再次把粮食给秦军,城中百姓自然不满,一时不察宜阳城中引发了民乱,也不知是谁一箭射死了楚君的胞弟阳翟君,这下闹大了。尤其是那支箭看尾羽标识还是秦国军中配用之箭。
秦军借不到粮草,听说是因为楚君借给了齐国,本就心存不满,又遇到如此莫名其妙的黑锅,自然是不服,觉得楚君已经向齐国投诚,于是就顺势攻占了宜阳。其实秦楚之间联姻的渊源可比齐楚深许多,秦国上溯到秦惠文王时期,秦惠文王妃芈氏也就是秦宣太后芈八子便出自楚国,后因其子秦昭襄王登位,更是与楚国交往甚密。这也是为何楚君不愿意与齐伐秦原因之一,觉得有北方诸国挡着秦国东迁,他完全没必要撕破脸来。
然而天下大势,变幻莫测,秦国野心越来越大。北方齐国也不是软柿子,虽然一口气吞并了好几个强国让它有些吃力,如今秦国便是趁着齐国国势未定蠢蠢欲动,若是齐国被灭,楚国也不能再独善其身了。
不得不说,安阳君也没有明确要楚国伐秦,只是让他收回秦之前攻占的韩国城池,并且齐国以兵换粮,愿意助他收回城池。楚国国土虽然大,其实人口并不多,南方多瘴气之地,又多丘陵山地,不宜人居住,自是不如北方人口密集……这些条件是十分诱人的,又有宜阳的导火线在,公子虔终于再次召见齐国使者,双方对于粮草与兵力的兑换比例商讨了良久,砍价还价,廖常青寸步不让,逼得公子虔差点掀桌骂娘,最终还是定下了协约。只是安阳君和冉子谵告别时,他脸色不见得有多好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