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二十四章 千里梦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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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赵芮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廖常青立在一处小园子里，衣袖若雪，清冷孤寂。三两朵白芙蕖盛开在一簇簇紧挨着的荷盖之上，有蜻蜓在岸边苇丛间飞来飞去，偶尔停驻在莲叶上。深色木条搭的板桥通向池中心的八角檐小凉亭子里，几条锦鲤穿过木桥，悠闲地摇晃着尾巴，往莲叶丛中钻去。
那个场景，依稀仿佛在梦中见过千次万次……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身来，微笑地凝望着他，仿佛安阳城落日残阳中，他登上城墙时，这人逆光中看见自己时唇角露出的笑。
思绪纷繁间，眼前一暗，他感受到有温暖的手指落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听见他对他说话，语声一如既往地轻柔。
“程玄，我要走了。”
心下一慌，他不由地上前几步。
“你去哪里？”
他温柔的眼眸始终笑着，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看书，好好习武啊……”
这人要走了，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心里忽然浮现一个声音。心底莫名一慌，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腕。
“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
不要走，不要走……
这红绳，我看他们是挂在上了年纪的树上，驱邪除疫求姻缘的，我不信神，不想将这般念想寄托给那些缥缈不定的神仙。你一根，我一根，打散重编，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不离。
红绳，那根绑住他与他的红绳呢？
他惶恐的看向自己的手腕。
没有了，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或许什么时候，它早因被他嫌弃，随意地扯断，随手扔了。
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蓦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秦军暂退而站在安邑城头上睡着了。城上灰蒙蒙的，隐隐能听见不远处一面城砌迎着风猎猎作响。一阵森寒的冷意蔓上心头，什么东西不知何处飘来，落在脸上，冰冷冷的。
忽听城下有人高声喊道：“快看！下雪了！九月飞雪！”
下雪了？他抬头，带着几分初醒的茫然。落在脸上的碎屑越来越多，很快变成鹅毛大雪，夹杂着呼啸的风，落在城内城外。安邑城内，千家万家灯火纷纷亮起。
他望着正在飘雪的苍茫天地，内心一片空寂，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夜之间被人悄悄带走了。
旁边被伍静香带来的墨家赴死队此刻正在忙着检查守城器械，田真听到喧闹，顿时抬头，才发现漫天的飞雪，也是微怔，不由地低声道，“为何会有如此异象？”
邹灵也抬头与他一起望着天，“古书有云，天降异象，国中必有大贤德之人蒙冤罹难。不过这只是我猜测，九月飞雪也并非异象，以前史书中还是有过记载。这一场大雪若能连下，遮盖视野，泼水冻住城墙，倒是可解我军燃眉之急……等到援军。”
邹演搓了搓手指，嘿嘿笑了起来，“真是天佑我大齐！安阳君佑我大齐！”
“为何如此说？”邹灵好奇地看着他。
“安阳君生前不是最厌恶秦军？上次解安邑之困是他，此次自然也是他在天有灵，不忍安邑再次遭受秦军侵踏……”说道此，邹演看了赵芮一眼，冷嘲般地问道，“君上，草民说的可有道理？”
邹灵一愣，顿时转头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赵芮脸色发白，不由忧心地问道，“君上可是劳累过度身有不适？为何脸色如此难堪？”
“喂，我说傻弟弟啊！你理他作甚！”
赵芮却似没有听到他们说话，而是怔然地看着落在前面墙垛上的几片雪花。
怎会如此巧？他刚梦见他来告别，天就下雪了……
“蒙冤罹难，罹难……”
难道是，他死了？
廖常青死了？
赵芮，你既然想要复仇，就赐我一死罢！
你不是恨我么？为何不杀我呢？杀死我，我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忽然紧捂着胸口，深黑色的眼眸中满是迷惘。
奇怪，为何想到他死了，他会如此难以忍受？
不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么？
那个他一直想杀却一直杀不了的男人，终于死了。
终于死了……
不对，不对！
他如今不是应该待在雪宫……
而且……
大贤德之人，他算什么大贤德之人！
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
公子虔正在暖阁中看西北方传回来的战报，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他隐隐听出来真是芈舒的声音，不由掩唇咳嗽了一声，“让他进来？”
一阵寒风吹入帷帐，连枝灯盏上的灯火晃动了几下，芈舒披着大氅推门进去，见他正披散着头发半倚着看竹简，面露几分病容，那模样令他有种看到安阳君的错觉，不由地恍惚了一下，站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出声。
“怎么了？”公子虔又咳嗽了几声，抬头瞥了他一眼。
“王兄你病了？”芈舒才反应过来。他印象中芈虔身体一向不错，面目冷肃，心思诡谲，也正是如此，才能在君夫人暴毙以后还能牢牢地稳坐楚国太子之位。
“天气突变，不过是偶感风寒。你眼里不是一向只有安阳君么？怎么今日倒注意到我了？”公子虔半是冷嘲半是调侃的语气道，“今日又是为何事而来？”
听他这般说，芈舒顿时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今日倒的确是为了齐国的事情。
“听说王兄欲对齐国用兵？”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公子虔眼中浮现一道精光，“如今齐国朝中正值青黄不接，赵芮娶了个奴婢子为妻不得人心，正是我楚国灭齐大好时机不是？”
芈舒双眉紧蹙，道，“如今三国分鼎而治不是正好？若齐国亡，楚国如何抵得过强秦？”
“这也正是我借此机会之因，如今秦国与齐国主要兵丁皆在安邑、新田、平阳等地，待我楚国吞下齐国以东……自有国力与嬴子婴对抗。”
“王兄。”芈舒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是想为安阳君报仇，但我不想如此趁虚而入，让齐国千万百姓作为陪葬。不能再等几年，待楚国国力强盛，堂堂正正地与赵芮打一场？”
“妇人之仁！”公子虔将竹简啪地一声摔在矮脚案几上，引起一阵咳嗽，芈舒一惊，连忙上前要去给他拍背舒缓，被他一把推开。
公子虔冷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在齐国这几年，总会学到些有用的东西。咳咳咳……”
“王兄，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以利益来衡量。如今天下将定，当以仁治国。”芈舒抿了抿唇，忽然躬身跪下，道，“还请王兄停止出兵，也莫要再助秦为虐。”
“如今这般机关算计，抢得一城一池，来日又被他人夺走，所受伤害最重的还是百姓。国与国之间的算计，子琛这一辈子是学不会了……”
公子虔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不曾说话。
“殿下，郢都急报。”一名寺人忽然抱着一捆帛书进来。公子虔接过帛书，看了几行，眉心越聚越拢。
“王兄出了何事？”芈舒当下顾不得其他，忙问道。
“郢都雪灾又逢地动。”公子虔叹了一口气，随即看向芈舒，面色淡然地道，“你不是想以仁治国么？既如此，郢都交与你三年，我倒要看看你想如何治！”
郢都地动，然而地动的源头却是秦国的苴地。
“末将来迟——”三日后，盘龙终于带着齐军将士冒着风雪赶回安邑，安邑之困，解。所有人皆松了一口气。这次多亏廖长曲突破防锁夜奔千里将安邑被困的消息传给打得忘了后方的盘龙，墨家和邹家诸人虽然因赵氏谋反而对赵芮不喜，面对着他冷嘲热讽，然而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他能活着。赵芮若死了，齐国必然会陷入更大的动荡。他们以为安邑之困已解，却不知邺城也是齐国一个战场。
赵芮被困，邺城那些假意降赵氏父子的人顿时再次蠢蠢欲动，尤以季氏众人为首，欲拥立历下惇复田齐，历下惇为田惇，乃是田弁的庶出弟弟，公子闻的叔叔，平庸而懦弱无能，无疑是最好的傀儡人选。当然，也有不少人提出将逃去秦国的公子闻迎回齐国。
屏风后，听政的白荼挺着大肚子，听他们讨论重立新君之事讨论得激烈，脸色愈加难看。她肚子的孩子如今已八个多月，胎动的频率渐渐变少，然而每次夜深人静时她反而更能真切地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变化。此刻，它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惶恐与不安，也不安也动了动。
“安邑战报！”忽然一名侍者匆匆进来，打断了诸位大臣的议事。
荀伯羽之前一直一语不发，此刻方冷笑一声，伸手接过那侍者递过来的战报，一边解开，一边沉声道，“如今君上困于安邑，尔等不思该如何前往解围，反而在此商议重议新君，当真乃国之良臣！”
那些卿大夫本来就因为他升得快没有根基而心生不满，向来与他秉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此刻顿时纷纷噤声，盯着他手中的战报，一时间朝堂鸦雀无声。
荀伯羽不理他们，径自将战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战报上明明只有几个字，他却看得仔细，良久，方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诸人，方朗声道，“安邑之困已解，君上无恙。”
“……”卿大夫们脸上顿时有些奇怪。
“怎么？君上无恙，尔等反而这般不悦么？”荀伯羽嗤笑，转身，命寺人将战报呈给白荼。白荼并不识字，虽跟了赵芮以后努力学了几个字，但因年长记性不好，所得甚少。他适才抬高嗓子想必她也听见了，然而如今做做样子也好。
“战报是三日前安邑发出，如今君上怕是已往邺城回赶，尔等若有异议，不若待君上回来——”
“夫人！”屏风后忽然响起一声宫婢的尖叫声，众人脸上一变，尤其是荀伯羽，连忙几步走过去。
“不要进来！”白荼面色苍白，紧捂着肚子，只觉得下腹一阵阵抽搐。适才朝上气氛太过紧张，虽荀伯羽已提前告知她不必忧心君上，但如何能不担心？如何能不怕？她不由地苦笑，上次动了胎气，这次这孩子怕是再也待不住要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二十四章 千里梦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