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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程玄受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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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此过去三日,公子闻眼睛好了之后再次上门拜访。
公子闻由侍婢领进来的时候,廖常青正在教小丫头写字。
因廖常青身体不好,屋里没有放冰块,小丫头热得满头大汗,握笔的手心全是汗,偏她在习书字方面没有任何天分,竹简上写下的几个齐篆如蚯蚓般弯来扭去,丑得无法直视。她写得越不好,廖常青越要罚她写,眼看写了一个上午,腿都跪得酸麻,廖常青还没有放她出去玩的意思,还自己取了卷厚厚的竹简坐在那里看得目不转睛,她只叫苦不迭,觉得自己是那世上最惨之人。
就在这时,碧螺走了进来,对廖常青道:“少主,太子殿下来访。”
太子殿下?就是那个揪她辫子害得她在这里罚抄的罪魁祸首?小丫头顿时偷偷地瞥向廖常青,见廖常青已整了整衣袖起身。
“哥哥可是要去见那讨厌鬼?”小丫头气呼呼地扔了笔。
“他是太子殿下,什么讨厌鬼?哪里学来的鄙陋之言?”廖常青瞥了她一眼,“上次闯的祸还不够?你若再管不住你那嘴,本君命人将它缝上如何?”
“哥哥偏心,那本来不是阿如之错,是那讨——那太子殿下欺负阿如,拽阿如发辫,阿如才打得他。而且他生有十一指,面色阴鹫,一看就不是好人!”小丫头气呼呼地道。
“本君是如此教你辨人的?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很喜欢本君说那奇相晏子的故事,听他如何能言善辩,内辅国政,屡谏齐君,却忘了他也是身形不长,其貌不扬之人么?”廖常青叹了一口气,“以貌取人,失之浅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相貌乃父母所赐。”
“更何况本君不是与你说了?那一日是他见你发辫被树枝勾住,好心给你解开,并非有意戏耍你……”
公子闻走在门口,听得屋里兄妹两人谈论自己,手中那盒宫藏的老参忽觉得有些发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拇指旁边多出来的一截小小的手指,前几日朝中还有人对君上立他为太子之事多有置喙,说他生有六指隐疾,德行有亏不适为储君。他虽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十分在意,若非有医者言损此指或伤心脉,他也真想砍掉它。
又听了几句,情绪忽然低落了起来:廖氏兄妹感情真好。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出廖常青虽然在廖园中时对小丫头冷言相向,看似威严待她苛刻非常,却是极为爱护。小丫头待安阳君也是全然的依赖,否则不敢如此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更何况上次他还见了廖常青吐血时小丫头慌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也有几个弟弟,却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看似乖顺,暗地里也是各有算计。
“太子殿下?”廖常青这时方注意到门口多了个人,不禁心中微惊,碧螺真是大意,怎么不提醒……他素来听闻公子闻有些内向偏执,不知自己方才说的话他听去了多少,心中不知有何作想。
小丫头也看见了他,只撅了噘嘴,冷哼一声撇过脸去不看他。
在门外偷听对公子闻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微微涨红了脸,将手上的盒子递了出去,“听闻安阳君体虚,此参乃远东进贡,年代甚远,对身体极好,特取来与君服用。”
如今北方蓟城截断了路,北方的人参貉皮多靠海运南下,远东进贡的人参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廖常青没有推辞,笑着收下了。
廖常青还记得他上次拜访提到想与自己对弈来着,就命碧瑶去取了棋盘来,两人坐在廊下摆开棋局厮杀。结果自然是不用说的,一盏茶以后,公子闻发现廖常青总有办法截住他的子,也能看出他设下的小陷阱,甚至兵分两路,前后夹击,眼看一路溃不成军,撑不下去了,只得坦言认输。
廖常青并没有哂笑他的棋艺,只看他认真地复原战局,分析自己失误之处,微微一笑,“殿下觉得如今少梁与安邑战况如何?”
公子闻顿了一下,道,“少梁有大将军坐镇,不必担心。安邑,怕是不太好。”
“殿下也赞成分兵?”
“不。”公子闻摇了摇头,指了指棋局苦笑道:“安阳君不是已告知闻答案了么?齐不比秦国,有白氏蒙氏等诸多武将,若是分兵,怕是这般如一盘散沙。”
“只是如今我齐国因公孙氏之事再无一将可派,不知安阳君有何计策?”
廖常青没有回答他,只望着棋盘若有所思。廊下清风徐徐,几丝光线从爬满栏杆的凌霄花叶隙间洒进来,恰好落在廖常青白皙如玉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淡金,廖常青低垂着眼帘,正陷入沉思,纤长的睫毛轻颤,偶尔掠起一道浮光,如屋中点着的淡淡熏香,清淡优雅又荡人心弦。
玉质冰心,有灵鹤之仪;从容沉静,有君子之风。
田闻看着他,不知为何脑海忽然想起齐君对廖常青的评价。未见此人时,他听闻君父此言,外表喏喏,心中满是不屑。不就是长得好看一些罢了,然而等到见到他才明白何谓君子之风。他身上有一种沉稳的气度,不似这个年纪所有,令人一见,忘了他的真实年纪,如沐春风。
送走公子闻,廖常青便回到自己屋中,摊开地图,目光始终盯着安邑。
碧瑶进来添茶,廖常青回过神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地微微蹙眉,“怎么?”
“少主,有件事情,碧瑶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到这句古装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廖常青不由得揉了揉还在发疼的太阳穴,“本君是如何教你们的?有话直说!”
碧瑶犹豫了一瞬,还是道:“程玄之事,还是少主自己去看罢!”
透过昏暗的窗,廖常青见程玄果然同碧瑶说的一般,将自己蜷缩在柴堆里一动不动,忙命人打开柴房。门打开的时候,小孩突然似发疯的野兽一般,冲向开门的家丁,直欲在他腰上撕咬下一块肉。廖常青大惊,忙上去将他拉开,结果小孩转头,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殷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素白色绣着仙鹤云腾的衣袖,吓得碧瑶尖叫了一声,碧螺比她稍稍冷静些,忙叫了几个死士出来上前帮忙。
“无妨,让他咬。”廖常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笑一声。
似乎是因为听见他的声音,小孩才发觉自己嘴里一股血腥味,他怔然地松开,看着那一片鲜红,像是吓傻了一般,怔立良久,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廖常青深吸一口气令碧瑶将还在流血的伤口粗略包扎一下,俯下身看着他,冷冷地道:“抬起头来。怎么?还委屈了?打架的是你,咬人的也是你。”
“如此劣性难驯,看来这院里也留你不得了。”
小孩惶恐地抬起头来,此刻他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凶相,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恐惧。
“少……”
不,不要……不要赶我走……
廖常青以为他还要袭击自己,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碧瑶碧螺也忙围了上来。
死士们拔出短剑,架在他脖子上,小孩却如同未见,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要走到廖常青面前。
刚往前一步,脖子上的刀刃顿时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口子,嫣红的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他往前又移了几步,三天不曾进一粒饭食让他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忽然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廖常青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此刻满是惶然与无助,心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揪痛,却见小孩忽然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抬起手,带着几分卑微而讨好的意味,将手伸到他跟前摊开:脏兮兮的小掌心里,此刻正静静地躺着一颗梅子蜜饯,蜜饯已经被捏得变了形,脏兮兮的,好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般,他的手掌上也沾满了泥土。
“没有了,最后,一颗。”小孩嗓子嘶哑,很吃力地说道,“我,乖乖的,不要了。不要,赶我,走。”
廖常青还记得,那是前几天碧螺赏给其他侍者的,他不爱吃甜食,因此每次身边几个手巧的丫鬟做出来的果脯之类,他都会让她们自行处理,取给小丫头吃。这一次的梅子蜜饯晾制得不太好,碧螺也就没有拿去给姑娘吃,直接赏给了侍者。程玄也领到了两颗,看着多出来的一颗,他内心是十分雀跃的。
廖常青对自己院里的几个丫鬟侍者很好,时常会发放些零嘴给他们,有时候是时令果品,有时候是肉脯蜜饯,他才来几天,发现了这点后,舍不得立刻吃掉,于是次次都要省一点下来,悄悄地藏在枕头下一个别人丢掉被他捡回来的木盒子里,有的不能放眼看就要坏掉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吃掉。师父说帮助过自己的人一定要回报的,这些零食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少主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罢!从来都没看到他吃东西,应该是那些绿衣裳的大姐姐不给他吃,他看见有人惹那个姐姐生气过,然后那个姐姐就不让他们吃东西,连饼子都不给。还是有点舍不得啊!再攒几天,等再攒多一点……
然而攒着攒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盒子里的东西这几天没有多起来,反而少去了。别以为小孩子没有心眼,他左右观察了一下,见没有人,才将盒子转移了地方藏。
然而待他吃完早膳再次回到屋里,却发现这次居然连盒子也不翼而飞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出屋来,四下里一看,果然看见同屋的另外两个经常嘲笑他小瘸子的侍者正蹲在角落里,他们手上端着的正是自己偷偷藏好的那只木盒子!
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似有火焰在燃烧,红着眼直接上去与他们打了一架。木盒子被压碎了,里面的东西全落在了地上,碧瑶姑娘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如发疯的野兽一般骑在其中一个侍者身上狠揍,顿时连忙命人过来拉开他们。
碧瑶问他们为何打架,他想说清楚,却发现自己嘴巴像是打结了一般,根本连一句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而那两个侍者,则巧舌如簧,编造了一出他如何偷他们东西被他们发现后恼羞成怒,直把他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孩子。碧瑶姑娘正为了什么事情在忧心,也没仔细听他们说话,一听得是他的错,便让他去太阳下罚跪……
他没想到后来会发展成这样,他居然,咬了他,还将他的手臂咬出了那么多血。
我不想的,不想伤害你的。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哪怕永远将我关在那个小屋子里……
我会乖乖的,听你的话,我再也不和别人打架了,我再也不嫌小屋子黑了。
求求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在泥土里。廖常青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将他拢在怀里。小孩身子一僵,闻到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夹杂血腥味的熏香气息,轻轻地抖了一下,随之悄悄地,将双手搂在他腰上。
廖常青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又摸了摸他的头,安抚地道:“好了,这次你受委屈了,本君为你做主。以后想吃什么,与碧瑶说就是,不得打架,也不得咬人。”
这件事很快就被查清,那两个欺负小孩的侍者被廖常青赏了一顿家法,与小丫头院里的人一起遣走,这件事也让廖常青院里的侍者改变了对程玄的看法,碧瑶也重视起他来,本来以为只是少主一时好心收留了一个小孩,没想到这孩子似乎在少主心里地位不低?少主换下衣裳时她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孩别看小小的一只,咬起人来真的与狼似的,伤口深的都能看见骨头,估计长好也要留疤。偏少主还下令,不得声张,尤其不得让廖国尉知晓。
为了补偿小孩,他还吩咐碧瑶给小孩备下了许多吃食,小孩看了好久,问他能不能允许他带一些给他师兄,廖常青自然应允。
接下来几天,廖常青便留在院里思索如何解决安邑之困,查看小丫头功课或者是继续调试未完成的袖箭。若还有时间,他便开始教小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