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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草舍盟誓 ...

  •   第二十七章
      迷迷糊糊地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廖常青一觉醒来,忽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黑了下来,小孩看来是进来过,还给他盖上了一件衣服。
      “程玄?”唤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几分刚醒的沙哑。
      “在。”小孩连忙掀开帘子,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到哪儿了?曲逆过了么?”
      “不知。”小孩愣愣地回道。
      “廖常青觉得头还有些晕,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那么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廖常青透过车帘看了一下天色,“别赶路了,走夜路不安全。你停车寻个背风之所生个火,今晚我们就宿在此处……”
      “前面有一处茅屋。”
      “如此就去哪里,若是有主之地,就与主人说一声。若是不行,便问个路罢!”
      “好。”小孩无声笑了下,应道。
      不远处山脚,与其说是有一间茅屋,不如说是一间简陋的草棚。廖常青与程玄走近后才发现,那草棚前居然有了不少人,皆是老者。这群老者大概有十来个人,此时正默默围着一个小火堆,火堆上悬着一只陶罐做的简陋的锅,有几名老妇正一点点往里面扔野菜,旁边的藤篓子里还有一些。听到牛车辘辘,顿时都抬头看来,见到他二人后,又默然地撇开头去。
      廖常青见此,便明白这草棚是做什么的:这个时代经济落后,平民食不果腹,因此有些时候偏僻乡里中手脚不便的长者怕冬季来临食物不够吃,结伴主动悄悄地离开。
      小孩已经停下车来,走上前与那些老者说了几句。
      廖常青并没有下车,他静静地看程玄与他们说话,见那些老者都不理他,只有一个正在择野菜的老妇人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路,说了几句。
      小孩点了点头,掏出怀中一张馍饼递给那老妇人。
      廖常青备下的干粮虽然他自己吃着觉得粗糙,但不得不说是下了血本的,里面用料乃是细麦粉猪油,还夹着肉脯。那老妇人眼睛顿时一亮,看了看四周,将那饼也放进锅中。旁边几个老者也都看见了,顿时全看向小孩,小孩转过头来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将剩余的干粮也全给了出去,方慢慢回转。
      “少主,路没有错,此处往前十里有一里赞,可留宿。”
      “如此,你我赶紧赶路,天黑时估计能到。”
      小孩上车,纠结了良久,低声道,“少主,我将身上干粮都给那老妪了……”
      “我看见了。”廖常青点了点头。
      程玄抬头见他面色淡然,不似生气,悄悄松了口气。头顶忽然一沉,见廖常青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想帮助他们,这是好的。我怎会责怪你呢?”
      “只是,助人为乐之事,向来是救急不救穷。这群老者是自愿留在此处等死,你给了他们这一顿,他们没了下一顿还是会饿死,即便不饿死,冬季来临,还是一样会冻死。”
      “……”
      见小孩双眉紧蹙,廖常青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如今不是你该操心之事。”
      未及傍晚,果见得一处名叫小苇的里赞,廖常青与程玄也终于找到一处住宿之地。连日宿在野外,廖常青觉得自己浑身酸臭,迫不及待想洗个澡,山间溪水倒是多,只是天气转冷到底不敢如小孩般仗着有内力直接下水扑腾。
      借了柴火生好一锅水,小孩力气大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便将水倒满了。
      “程先生,我与弟弟已给你烧好汤水,莫忧心汤水不够用。”招待他们的这户人家男主战死,家中只有母女三人,这也是廖常青与程玄一路行来常见的家庭组合,连年征战,壮年男子十出一归,大多数都化为孤魂野鬼,这也导致平民百姓家十室九空,尤其是这些本来不是齐国的地界……
      “多谢姑娘。”廖常青顿时微笑,与那少女拱了拱手道。
      他对女子一向温文有礼,再加上他生得好看,身上又有那种与凡夫俗子不同的气度,那少女见他一笑,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先生不介意,不如叫我菁儿罢!”
      说着,不待他回答便噔噔噔地跑开了。
      廖常青看她跑走,不由失笑,一转身,小孩门神似地黑着脸立在自己身后,黑漆漆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廖常青差点撞上他,忙伸手扶了他一把,“你立在我身后做什么?”
      小孩盯着他,憋了良久,道,“那姑娘,不好看。”
      “……”
      廖常青顿时噗嗤一声又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长本事了啊!学会吃醋了?”
      程玄见他笑得打战,顿时想到之前他说的那个吃醋的故事,脸色不由地也红了起来。
      “好好,不好看,我不看便是。”
      说着,关好窗,边解开衣衫边往里间走去,小孩见他解开外裳,顿时瞪大了眼,想到那一日他偷偷亲他被他发现,一阵局促,明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走开,但脚仿佛生根了一般,就是不想动。
      他吻过他的唇,摸到过那具身躯,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莹白如玉的肌肤,浅淡的熏香气息,细瘦的腰……
      想到此,呼吸不由地急促了起来,感觉全身血液都往一处而去。
      廖常青听他不走,顿时转头看向他,眉微微一挑,“你这是要与我一同沐浴么?”
      “我,我去给你做饭。”撇开眼,一阵风似得跑出去,好似背后着火一般。
      落荒而逃。
      终究还是不敢。
      廖常青背过身去,肩一耸一耸地笑。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这也好,他不敢,他也不敢。用情不敢至深,唯恐大梦一场。说得,便是他如今这般心境罢?曾经他与那人也是这般过来,执手七年,终究敌不过世事伦常。
      可是他又是不同的,他与那人,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他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或多或少,受到了自己的影响。
      “我是想既然继母都是不好的,为何世人不能一心一意,一生只娶一位妻子?”
      “少主与我,并无不同。”
      虽然看上去呆呆的,傻傻的,却很聪慧,做事也及有分寸,除了那次……
      廖常青洗完澡,顿觉神清气爽。出门来时,见外面一轮圆月升起,刚来进来时只见房前屋后种着桑,未见墙角或竹篱笆方寸之间的地上正种着些小菜,菜畦翻得平整没有任何杂草,可见这户人家主母有多勤快。
      小孩过来,见他长身玉立在院落前,丰神绰约,与月同辉。他一身如绸缎的长发披散下来,在月光下仿佛染了一层白霜,夜风徐徐,吹动了他的里面雪白色的衣裾,那上好的锦缎仿佛月光织成,便衬得他如同九重霄汉下来的仙人。
      廖常青站在那里其实丝毫没有装神弄鬼的意思,他只是看见这菜畦,想到这样的人家,本来应该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如今却是这般只剩女子与小孩。
      然而秦国不灭,他心里终有一道坎,怕什么时候,天道就把这个世界扭正了,暴秦重蹈覆辙……历史不同,他始终觉得这十几年的生活如同在梦境中一般不真实。
      没有送小孩出来前,听说秦国那个疯子嬴子婴贼心不死,明明公子启还在齐国,仍想着四处煽风点火,甚至有通北戎的迹象……公子虔在南方也频频有动作。
      等送小孩到蓟城,他就该想办法,与父亲拿下公孙氏,再将嬴子婴灭了。
      若是要成为齐国罪人,就让他来承担……若是能一举灭秦,换来的不是十年、二十年和平,而是永远的,长治久安。
      另外,不说天灾人祸,这个时代经济落后也是问题:粮食不够,没有好的粮种;平民穿不暖,棉花还没有被人发现普及……
      “少主,夜风凉。”肩上忽然一暖,原来小孩从屋内取了大氅披在他身上。
      廖常青回过神来,连忙抓住要滑落的大氅。转身,见小孩正端着一个盘子立在自己身后。
      “这是什么?”看那盘子里黑乎乎的一张一张似是锅贴的黍饼,不由地笑了一声, “这是你亲手做的?”
      “我向那姑娘学的。” 小孩看那上面黑乎乎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可惜糊了,不能吃。”
      廖常青听他这么说,空出一只手伸过去扯了一小块放在嘴里。
      唔,不仅仅糊了,好像还没放盐。
      “谁说不能吃,很好吃啊!”
      伸手想摸摸他的头,看手上有油渍忙又缩了回来。
      “真的么?”小孩顿时抬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本君何时撒过谎?”廖常青朝他眨了眨眼。
      哪个前日还说将他送的那把梳子扔了的来着?明明就藏在胸口。小孩心里不由地腹诽道。
      廖常青面色自若地道,“这饼既是你亲手所做,本君岂能辜负这片心意?礼尚往来,看来本君也得给你来一手。”
      说着接过盘子,将大氅扔给他,大步往厨房而去。
      小孩见他要去厨房,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拦住他,“少主,里面不干净。”
      他这一身雪白色里裳进去,还不弄脏了?更何况,像他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安阳君,如何能进那样的地方……
      “你这是不信我会做饭么?”廖常青哭笑不得,“虽说儒家孟子有云,君子远庖厨,并不是说男子下厨有失斯文,而是为无伤也,是乃仁术也。君子见禽兽,见其生,不忍知其死,见其死,不忍食其肉。”
      “话虽如此,若是不食肉,又如何有力气劳作呢?你莫拦我,去,将被子放回炕上去,随我再去厨房烧火,车上还有半只兔子,还有前几日我路边随便菜的那些香料,皆去取来,我与你做些好吃的。”
      程玄见一副漫散的笑,不知为何,终还是不舍得再拦他。
      这才是真实的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安阳君。他将大氅放回去,取了肉回来,见廖常青正躬身撩起袖子对着那一整茬的嫩菜下手,嘴里还轻声喃喃,“韭菜、小白菜……好歹还有几个菜见过,也不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罪过罪过,你们如此小就被我掐了,看着怪可惜,等会儿还要吩咐小孩多给那母子些钱。”
      本以为廖常青是即兴发挥,没想到那一盘炒得爆香流油的兔肉端上来时,不仅仅小孩闻得流口水,阿菁母子三人也不由地被吸引了过来。
      “先生这是亲自下厨?”小丫头阿菁顿时瞪大了眼睛。
      “是啊!炒得多,你们也一起来吃。”廖常青见他们也被引来,笑着又对还在旁边涮陶锅的小孩道,“吃完再涮,先过来,黍饼我虽又热了一下,天凉,不禁放。”
      这盘炒兔肉的确算是廖常青费劲了心思,这个时代没有铁锅,所有东西都是烹煮。他并不是一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因此之前吃了那么多年也没想去变化。这会儿忽兴致来,才试试炒一番。兔肉被他剔去骨头爆炒,香酥可口,以那没有盐味的饼一卷,顿觉乃人间美味。也幸好兔子肥硕用不了多少油,盐也是廖常青他们自带,只缺了些许辣味,美中不足。
      “好吃!”阿菁的弟弟已伸手学着廖常青动作卷了一个塞进嘴里,顿时吃得瞪大了眼睛,腮帮子鼓鼓的如同小仓鼠。
      “……”
      小孩默默地想,明明是少主给我做的。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手,廖常青笑吟吟地看着他,垂下眼帘悄声对他道,“小孩子的醋你吃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做,以前只是未曾想到。”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
      生有七窍玲珑之心,怀有泽陂天下之愿。
      这是他喜欢的人,是他一生的救赎。
      看着廖常青脸上温柔的笑,他默然接过那个被卷好的饼,吃了一口。若干年后,当他醉卧在那一座孤坟边,唇齿间仿佛还能记起这一份味道。
      晚间,两人洗漱罢,就回了房。
      廖常青见他又要打地铺,犹豫了一下,还是叹声道,“地上凉,还是与我睡罢!你如今还年轻,不知以后若是落下风湿会有多难受。”
      “少主不怕我又像上次一样。”程玄看着他,问道。
      廖常青笑了笑,“上次是被你吓到了,本君何曾怕过什么?”
      他的确什么也不怕。心中无求,自然无所畏惧。
      但是我怕啊!我怕与你太近会被你疏远,与你太远又怕再也触摸不到。
      程玄苦笑,却也听话地上床榻乖乖躺下。
      黑暗中,忽然察觉廖常青翻了个身,面朝他。
      “程玄,你睡着了么?”
      程玄顿时睁开眼,刚想说话,却听他又道,“那日你说你喜欢我,适才我自己想了一下,或许,我心中也是有些喜欢你的。”
      “!!!”程玄顿时瞪大了眼睛。
      廖常青叹了一口气,“心非木石岂无感?我并非想将你看成嬖童之流,若在一起,双方地位应是平等的。只是你我身份毕竟不同,且皆为男子,若在一起,将不容于当今世道,而世人也会因为我的身份看轻于你,更何况,你我之间,还有……那等血海深仇,我……怕你到时候后悔……”
      “我不会后悔。”程玄忽然道,“我不会后悔。我生来无父无母,如今连师父也为保护我没了。我只身而来,了无牵挂,只要得你真心,我什么都不怕。”
      “若与你在一起,我定真心以待,只是你当真不怕?”
      “你不嫌弃我,我又何惧之有?”
      “既如此,我廖常青定不负卿。”
      “我也不负你。”
      廖常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草舍盟誓,还是对你,廖国尉知道,怕是要气疯了。”
      “……”程玄抿了抿唇,伸手想要去抓他的手,却感觉到被窝里有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与他相握。
      “别怕,这次,我不会再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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