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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春猎遇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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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齐隐公十五年春,王邀诸卿狩猎于南。这是齐国的惯例,不仅是为了庆祝开春,也是为了锻炼身体,以及方便各贵族之间交流。这个时候也是考验各青年子俊的武艺了,齐国虽比不得秦国全民皆兵,但对身体的锻炼还是很看重的,齐国每年都有春秋两狩,春狩并不止猎兽,还有赛马,射弈等多项赛事。廖常青往年也参加,但这是第一次带着小丫头出来。春秋战国时期虽礼崩乐坏,对女子要求却极严,女子基本都是困于内宅,廖常青不希望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养成大门不出只懂织布养家的闺阁少女,因此有重大的场面也会考虑带上她。让她见见世面不至于怯场也好。
时至开春,雪渐消融,虽说三四月是野兽繁殖的季节,齐君也吩咐不得捕杀孕兽,但少年们经过一冬煎熬,早就按捺不住要下场。见青年子俊都下场猎兽,小丫头顿时也跃跃欲试,骑上安阳君前不久给她做生辰礼的小马繁星,背着一柄小弓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旁边的白鹿顿时也学得它主人模样,一脸无辜地盯着他。廖常青见这林场也不甚险峻,就大手一挥准了她,随即又命自己身后的六个死士跟紧姑娘,莫让她发生意外。于是一行人外加一条狗呼啸着往山林而去。
“程玄,你也去罢!”看着旁边默默无声的小孩,廖常青道,“别瞒了,你身后那把长弓都探出头了。”
他毕竟还是孩子,前几日还激动得半夜起来擦弓擦匕首,如何能瞒得过廖常青这个人精。
“……”程玄顿时低下头,脸色微微发红。
“这有何可害羞。”廖常青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微微一僵,这次却没有避开。齐人体型都修长,廖常青如今十九岁,目测自己也超过一米八,对于前世撑死了才到一米七四的程老师来说,这简直算是惊喜。怕小孩长不高,还时不时让碧瑶熬骨汤给他喝,不知道他将来能长多高,趁着还能摸几年他的头,赶紧摸过瘾了……
“快去,再不去赶不上阿如他们了。本君将奔霄借你……记得,孕兽不得杀。”
程玄点了点头,双眸熠熠生辉。他忙背上自己的桑木弓和满满的一筒箭,骑上廖常青的神骏奔霄追了上去。
待几人都走了,廖常青忽然觉得无聊起来,想了想,命碧螺将棋盘取来。
才刚步几子,忽听有人在帐外唤了他一声,“安阳君。”
“进来。”听出来是芈舒,他落下手中棋子。
芈舒几步冲了进来,神情激动地跑到他面前。
看他脸上满是喜色,廖常青心里一动,“怎么?”
“安阳君,快与子琛看看,这是否就是你所说的可以用于写字的纸。”芈舒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东西递到他跟前。
入目所见是一卷黄色略显粗糙的纸页,像报纸的材质,上面还是一些细料压平的痕迹,还有一道墨痕,想来是刚才芈舒画上去的。廖常青取过案几上一支毫笔,沾了些墨在上面划一道痕,果然,墨并没有立刻散开。
“你是如何办到的?”廖常青顿时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我……我也不知,我也是适才方得到它。”芈舒抓了抓头,脸上的喜悦之情更甚,“不如安阳君随我前往造纸之处一看?”
廖常青顿时犹豫起来,春狩一开始,所有人无故不得离开,围场只许进不许出。他还不想将这件事宣扬开来,芈舒毕竟是楚国质子,如今在齐国寄人篱下,不能将他推向风头浪尖。
芈舒想来也想到了这事,顿时讪讪住嘴。
“无妨,不差这几天。”廖常青一时也激动得心情无法平复,“帐外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你与我去林中,寻个四下无人之处,与我说说制纸材料,以及细节。”说着,吩咐碧螺留下看守帐篷,便与芈舒驱马往林中而去。
他俩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廖常青也不敢走得太偏僻,见四野无人,两人便放任马儿吃草聊了起来。
芈舒细细与他商讨了过程,廖常青发现与自己教他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看来只能亲自去造纸的地方看看才能知分晓了。芈舒或许因为这件事太高兴,又开始与他聊起水车。
两人说来说去,发现还是受制于地理条件的限制,廖常青见他神情有些黯然,不再似之前那般高兴,不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安慰他几句,忽听得一阵破空之声。他下意识地改拍为扑,随即在芈舒诧异的目光中,后背剧烈地一疼,巨大的力度将他往前推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快来人啊!有刺客!安阳君中箭!”
……
火,大火。热,全身都在燃烧,剧烈的疼痛随着有毒的烟尘蔓延到肺。身上衬衫着火了,眼前一片全是红色火海。
“……程乐!程乐!”
“少主,少主。”
昏沉中,依稀好像有人在喊他。
……
“哥哥,哥哥。”
我?叫我么?廖常青只觉得眼皮重如千金,胸口心脏的地方也喘不过气来,四肢残骸都在发疼。下一刻,又仿佛置身空中,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般。
“怎么办?哥哥被魇住了,牙关紧咬,嘴巴不肯张开,咽不下去。”
“我来。”
嘴巴被撬开,下巴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有温热贴在唇上,同样熨烫的液体瞬间堵住喉咙,流了下去,苦涩的味道慢慢蔓延到舌根。
“咳咳咳……”
他竭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人影憧憧。目光慢慢聚焦,床头两张正紧紧盯着他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站在床边端着碗的那个是小孩。窝在床内侧满眼泪痕这个,是小丫头。
“醒了!哥哥醒了!”见他看向自己,小丫头顿时大喜地喊道。
合上眼,攒了些力气,再睁开,看向床榻内侧哭得满衾都是鼻涕和眼泪的小丫头。小丫头两手抱住他,牵扯到背上的伤,他不由得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碧瑶忙将小丫头抱下床去。头疼,再看旁边那个,黑漆漆的眼眨也不眨,直身跪在床头边,担心并后悔地看着他,还有一只狗,床沿探出头,无辜地看着他。
背上的箭早已经拔出来了,他都没有疼醒……
“本君……”睡了几宿?
声音低哑得吓人,喉咙干得直欲冒烟。
“少主烧了两夜,今早才退热。”碧螺忙扶他起来,让他侧躺在绵软的枕头上,又接过程玄递过来一杯水。他低头轻抿一口,微甜中带着几分暖意,加了蜂蜜和银耳,润喉止咳。感觉的肺腑呼吸不畅,他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偏右边肩胛处那个有箭伤的地方顿时更疼了,而记忆也在那一丝丝延绵的疼意中慢慢回笼。
“芈舒,如何了?”
“禀少主,公子舒并无大恙,只受了些惊吓。”
廖常青点了点头,有些恹恹地闭上眼。觉得头也有些疼,还有点恶心,似乎是倒下去时磕到了头,不知道有没有摔成轻微脑震荡。
“父亲呢?”
“主公正在彻查少主遇袭之事。”
“取出来的箭呢?”
“奴婢这就去取。”碧螺说着,走出去,很快就端着一个盘子回来,上面有一支血淋淋的被人砍成两半的箭。
“你们先出去罢!让本君静一下。”
故意放轻脚步的声音,以及关门声。他骤然睁开眼,垂眸翻动着手中还沾着他血迹的箭,陷入沉思。
箭身光滑没有任何标记,看来是有人故意而为。箭头锋利还有回刃与血槽……唔,难怪背那么疼,取的时候应该挺困难。唯一该庆幸的,就是无毒了,不知道是没想到还是不想置人于死地。这个时代战场上都是习惯在兵刃上涂些东西促进伤口发炎,不知道是哪个人想的恶毒点子,他也亲眼见过。一旦这样的箭刃入体,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必须割下一大块肉来,还要烙铁烫糊伤口防感染。
这支箭,究竟是哪一方派来的刺客所射?
目的是他,还是芈舒?
如果是他,那想杀他的人可太多了,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恐怕除了身边这几人,谁都可能是幕后黑手。
如果是芈舒,杀一个他国质子,只有两个目的:一、私人恩怨。这个不太可能,芈舒来自南楚,沉迷百工,不轻易出门,又生性怯弱,不至于主动招惹到仇人,更何况当时他就在他身边,刺客总会有所顾忌。二、挑起两国之战。芈舒死了,楚国定会撕破脸,虽说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但这也是楚国发兵的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那么问题又来了,放箭的是芈舒身边的人还是秦国的奸细还是蓟城的奸细,又或者是齐君派来的人……
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那支冷箭的角度方向不对。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呢?在他遣走所有人以后,被人暗算了。否则以他那些死士的身手,不说抓到刺客,至少能提供些消息。
究竟是谁射的箭呢?他微微叹了一声,只觉得头更疼了。
齐宫,玉树满枝的白玉兰此刻已露败象,夜风一吹,便悄悄无声地落下几片,孤零零地落在青石砖地上。公子闻一身白色里衣立在庭院中,望着那地上洁白的落花发愣,忽然弯下腰,拾起几瓣,白色的花瓣上还残留着些许暗香。
想到那支箭射入廖常青胸膛,眼睁睁看他摔下来的模样,公子闻不由地闭了闭眼。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是想要杀了公孙宜,怎么看见芈舒与廖常青走在一起相谈甚欢的模样时会觉得如此碍眼,甚至忍不住想将箭头对准芈舒,除之而后快呢?
“云鹤君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随之琛去一趟郢都啊!郢都多瀑布,相信到时候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改造水车。”远远地,听那芈舒笑着对廖常青道。
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直接将箭头对准芈舒,直到箭飞出去那一刻方醒悟自己在做什么。
怎么就被公孙宜三言两语给迷惑了,做出如此愚蠢之事!若芈舒死了,齐楚两国开战,最后得利的,怕也是那公孙氏父子!可是,可是……那个公孙宜,似乎找到了他的软肋。
“太子殿下可是对安阳君有意?”
……
手蓦地一松,那几瓣残白顿时散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