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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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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忆旧容
地面上还有些浅浅的流水,涉水而行不过百步,就看到了坐在水边林下的蓝云英。怀中抱着小小的湛露,满面憔悴。从昨日到现在,也耗去了她不少心力吧。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怪她了,对于刚刚那场杀戮的默许,这种行径比她更加恶劣。
没有让子岚告诉蓝云英刚才的恶战,也许是下意识里不想让小湛露看到或听到任何丑恶的事情。翻了翻采绿留下的包袱,找到一条裙子换上,身上终于干爽起来,看看手上的破布条,将它洗涤干净,绑在了手腕处的伤口上。也许是失血过多,头部总有些眩晕。我靠着离蓝云英不远的一棵树坐下,轻轻闭上眼定神。
“尘儿,不要睡着……会着凉的……”子岚摸摸我的头,那温暖感觉一如子清惯常的动作。不想睁眼,我的头在子岚掌中蹭了蹭,听见子岚低低的笑声。睁开眼,子岚凤目中的寒潭流动着笑意,一抹微笑也浮上我的面颊。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蓝桥,你等等我嘛!”采绿娇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暖。我倚在树旁笑着看远处那追逐白色身影的一片粉嫩,周围是静静的空气。
桥儿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墨瞳中有淡淡的无奈:“采绿……不要再白费心思了。”采绿的小脸有些尴尬:“去!谁稀罕你。”说着,红着脸跑到我身边来,“姑娘,我和蓝桥到对面……”别说!我心里一慌,忙抬手阻止,未料子岚已先我一步开了口:“采绿姑娘,我们都看到了,你们……休息片刻,咱们起程吧,这件事情,谁也不要再提起。”嗓音虽轻,话语却有着让人不可违抗的力量。抬眼打量,子岚正目视远方,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威严,于危难中更显淡定从容,这才是龙华的皇子气派吧,即便是在流浪,也毫不狼狈。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我知道,子岚遥望的……是帝都的方向。
不要休息了,走吧,还太危险。我寻了根短枝,在地上快速写下这行字。
“可以吗?”子岚看看疲累不堪的一群人。蓝云英抱起湛露,糊湿的乱发贴在脸颊,却笑得明亮:“逃亡嘛,只要想活命,有什么不可以的。”闻言,我们纷纷起身,背上行囊,朝树林中走去。
如果是在21世纪问我逃亡是什么感觉,我会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体会。社会安定,生活富足,何必逃亡?没有这么多的不得已,我被人护的太好,所以最后跌得那么惨。而在这里,我们每个人所要做的就是竭力保全自己,在每日的围追堵截中拼命寻求一线生机。密林给了我们地形上的优势。遇上敌人,所有人用各自的方法分散逃命,如果对方是亡命之徒,更是不再顾忌心中那一点愧疚聚在一起举刀而上。每日手中提着的刀剑,不再是白刃寒光,早就红痕斑斑,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所幸敌人是一波一波的,有时是南原都护围剿山贼的漏网之鱼,有时是逃入密林的流民,更多的时候是南原都护从本就不宽裕的人手里派出的暗杀者,或许……还有赏金猎人,但从来不曾被这些人同时包围,我们还没有真正踏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我从心底感谢上天。
一路行来,深刻体会到温饱确实是民生大计。在这样的山野老林里,有钱也无处可使,一日三餐生食果腹,不敢误食野果草菇,偶尔经过河边抓上来几尾鱼,那边几人架火烧烤大快朵颐,我只能敬谢不敏。子岚每次用自己的凤吟宝剑叉着一尾鲜鱼归来都会哈哈大笑,常说凤吟是多少人心中的至宝,只是世人只道此宝可以杀人,不想如今被用来捉鱼。同是刀剑,当到了餐风饮露的破败境地,用处虽平常却显出了凡物的不凡。看着子岚,我经常在想,也许他生来就是属于江湖的,而不是什么皇子贵胄。
月上中天,交错的树枝将本该撒下的明亮硬是扯成几绺,破碎的散落在靠着树影荫庇的困乏的人身上。细细看去,每个人都是倦极入眠的。我微微叹气,不知跑了多少日子了,我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滁州,除了朝着那个大概的方向一路奔走,再也想不到别的。脖子上挂着子清的玉,头上簪着他画的竹叶,右手掌心是和他相同位置的朱砂痣。子清,既然我们有这么多的回忆,为什么自你离开,掌中的痣就再也不指引我了?轻轻倚在树干旁,我再次在心中描绘子清的样子。
蓝云英手中的湛露嘤咛了一声,似是睡得不太安稳。犹豫了一下,终究挣不过心底里涌出的怜爱,我走过去试图挪开蓝云英的胳膊抱起湛露,蓝云英本在熟睡中,瞬间变得警醒,突然睁开的圆眸中满是冷酷的杀意。看到是我,蓝云英松了口气。我面无表情的扒开她要拔剑的手,抱起湛露坐在她旁边。
低头凝视怀中的小东西,这一路东躲西藏,孩子也跟着受苦。你这一路都带着孩子休息不好,今天我看着她,你休息吧。捡起跟树枝,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写下这句话。“谢谢你……”蓝云英眼里流动着不明的情绪。我微微笑,给湛露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也合上眼。
周围流动着凉凉的气息,我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虽然闭着眼,但我感觉有个人影离我越来越近。借着湛露的掩饰,我偷偷将手摸到地上抓起一把土。“桥儿保护楚歌,有杀手!”随着我一声惊喝,手里的土准确的扔到了那人的脸上迷了他的眼,子岚隔空用剑柄打上了他的穴道,不一时,此人便被大家制服了。
长期被追杀磨合出来的默契啊!我在心里感慨。走近他,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这次只派了个这么弱的杀手来呢?想要张口询问,却感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回过头,是子岚:“尘儿口伤刚好,不要说话了。”经子岚一提醒,我还真觉得舌头有丝丝疼痛,可能是刚才太用力了。
拍去那人脸上的土,我们俱是一愣。
白无衣?
他咧开一张嘴笑得露出白牙:“郡主的待客之道还是这么特别。”
鼻子里一哼,挥挥手,子岚解了他的穴。
“不是让你别跟着吗,怎么又来了?”子岚替我将疑惑问出口,顺便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别看了,没有人发现。别人不清楚,澜王爷和云夫人总该知道属下的身手。从出了凤城属下就跟着王爷和云夫人了。为了不让人发现你们的踪迹,出来追杀你们的人没一个活口,真不好打发。”白无衣漫不经心的拍净身上的土,语调轻松。我一径沉默着,眼睛却看向采绿。
“那天便要告诉姑娘,我们赶到的时候,河对岸的人都已经死了……是王爷不让再提此事。”采绿声音越来越小。心里揪痛一下:“那些尸体呢?”“喂鱼了。”白无衣说的事不关己、云淡风清。“白无衣,你……”本想指着他斥责,但一转念,手已颓然垂下,我有什么资格去说白无衣。即便他不那样做,当初采绿回去不也一样会那样做么?既然明白,在愤怒什么?也许……只是想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找一个替罪羊,也许,是被白无衣语调中的无所谓刺伤了心。白无衣啊白无衣,如果不是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静女,你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所幸,静女值得!
“走吧,已经在滁州境内了,再往南没有多久,就可以到滁州城了。”白无衣冰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渴望。
滁州……那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把滁州作为目的地,只有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目的地,除非有一天,我找到子清。子清,才是我的目的地。子清,你会在滁州吗?我没有办法想更多,就像我没有办法去追究我离子清究竟是更近还是更远了。
有了白无衣的加入,我们多少都放松了些。这个人从我见他起就只穿一身黑衣,平日隐去气息,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影子,你走他便走,你停他也停。白无衣在我们走过的地方都撒下了消弭气味的药物,几天之内,杀手骤减,这也使得我们的行程终于加快了一些。当我们终于可以遥望滁州城的城门时,心里已经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疲惫了。不管怎样,总之,我们都还活着。逃亡成功了!
刚进入滁州,我们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语言不通。这不仅强烈阻碍了我们和当地人的沟通,也险些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无奈之下,大家只有退出滁州城,再次隐入山林。
跳跃的篝火不识情愁,围火而坐,每个人都沉默着,我们都在等待无衣夜探滁州城归来。滁州地处亚热带,可我身上却觉得寒,直到今天我有气无力靠着树干身上发抖,大家爱才确定了一件事,我发烧了。
不能进城医治是个极大的麻烦,而我们逃亡的承受能力,似乎也已到达极限,再也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在这一群人里,唯一还剩下些体力和精力的,就是白无衣了。所以当需要一个人为了集体冲锋陷阵的时候,白无衣就被毫不留情的踢了出去。
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白无衣回来了,只是神情稍显呆滞。但在我们看来,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白无衣一直是雷打不动的万年冰山的表情。我想,如果我猜的没错,他看见静女了!静女……找到了静女,我就可以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甩开浑身的不适,我盯着白无衣,白无衣一阵沉默后,缓缓对上我的眼睛:“滁州城南十里,南宛国边上,百越村。”心头一颤:“你……亲眼所见?”胸前的玉佩从里襟滑出,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随着白无衣的头轻点一下,心上顿时爬满狂喜。
52、今非昨
“恭喜姑娘。”采绿脸上划过惊喜,但瞬间就转变成了担忧。
“无衣,我们不耽搁,带我去找他!””我急切的抓上无衣的手。周围,没有人应和我,只是一旁的火堆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蓝桥忽地起身离开,我看向子岚,他只是坐在我身后为我挡去夜间的寒风。
“子岚,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好不好?”我问的哀怨。我知道,找到子清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大家而言……已经不能用好坏来形容了。
“傻丫头,你就打算让他看见这么憔悴的你么?”子岚淡淡开口。这话提醒了我,我确实不能让子清看到如此憔悴的我,可是就算我再怎么掩饰,子清也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子清是大夫啊。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的跳动,听见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子岚揉了揉我的头发,脸上有着朦胧笑意。找到子清……大家就该各奔西东了,突然想起封老爷子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蓝桥提起。一时间,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姐姐,如果你要找子清哥哥,我陪你去!”一个还带些稚嫩的清亮嗓音响起。循声望去,那是一路都安安静静的楚歌。
这一路逃亡,让我对楚歌另眼相看。他极少说话,更多时候,只是一个人坐着,看着大家,极容易就被人忽略了。遇上杀手,让他跑就跑,让他躲就躲,不喊苦也不喊累。从不逞英雄,也耐得住寂寞,我以为他是沉稳的,直到有一次子岚的剑穿透了一个拿刀向他扑去的杀手时,那杀手的血浆喷了他满脸,他毫不怯懦,然后,我居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那张红色的脸上,一双一向淡漠的眼睛居然闪烁着嗜血和兴奋的光芒,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刻,这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邪魅气息让我为之颤抖。但也只是那一刻,过后,他便依旧安静,险些让我以为之前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楚歌的眼里是满满的坚定:“找到子清哥哥是姐姐的希望,姐姐想看到他,我就陪姐姐去。”
“……明天吧,这么久都忍了,不在这一晚上。”看看不远处蓝桥落寞的背影,我有些不忍、也有些无奈,而且……明天就分别了。可虽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早已上扬的嘴角,好吧,我承认,在子清的问题上,我实在是不太会掩饰自己。蓝云英怀中的湛露眨巴着自己无辜的大眼,水润可爱。
夜间的风温和的吹在脸上,大家都睡熟了,我极力想入眠,却因太过兴奋只能做到合眼假寐。不经意间,听见一阵低低的叹息声,耳边微痒,发丝飘了一下,一只温暖的手掌犹豫的轻放在我头上,小心翼翼揉了揉我的发。“傻丫头,明天见到他,我便要回上京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我才能放心。拿走你一样东西,当作留念吧……”
身体突然腾空,子岚抱着我走了几步,又将我放好,一件披风盖在了我身上,“明天,他会帮你治病吧……”子岚的声音倦极。我睁开眼,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子岚总是这般心细,怕夜寒伤了我,专门把我安置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没有任何动静,我怕吵醒子岚,“子岚,你回了帝都,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记得无论以后你遭遇什么样的境地,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永远都是我的上宾,我永远不会对你的要求说不。”我小声的许下自己的诺言。我和子岚背对背靠着,温暖从他身上缓缓流动过来,让我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寒冷了。
据无衣自己说,他是在滁州城里一间药铺看到了静女的背影,一路跟踪至百越村。惊奇的发现百越村里居然有人会说龙华的语言,细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几个月前搬来了一户人家,自称是从兴州来的大夫,经常帮村里的人义诊。义诊!无论是散云先生还是……秋尘,都不可能会给人义诊,这里还有静女,那么,是子清错不了了。
我们一行人站在百越村的村口,虽然别人都是面上高兴,但我和无衣是从心底里喜悦的。一路走进村子,所过之处偶尔可以听到村民对一个青衣少年的夸赞,我心里更加笃定和甜蜜,我的子清,走到哪里都是让人喜欢和敬佩的。
远远看到一座石屋,与居民形容的药庐颇为相似,心跳突然加速,我不由拽紧了子岚的衣袖,子岚好笑的看着我:“尘儿,我又不是他,你拽着我做什么?”我摇摇头,看着眼前的石屋,心里突然七上八下敲着小鼓。“去啊,他就在前面,你找了他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连生死关我们都闯过了,现在他就在你面前,和你只是一门之隔,你还怕什么?”听着子岚的话,我不禁湿了眼眶,回头看了看这群面色疲倦一身尘土的同伴们,我知道,此刻他们心里就算再不甘愿,也都还是以鼓励的眼神给我勇气。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面前的门,将满腔狂喜化作浅笑吟吟:“子清……”
阿尘,子清以后会陪着你,不再离开你身边,不让你受伤!
我轻轻走进这间屋子,呆呆的靠着床沿坐下,手指摸上那被褥……还有一些温度。狂跳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手指有些颤抖。“尘儿!”子岚带众人跨进屋子,却都愣在原地。“妹妹……子清呢?”蓝云英走近我。
“走了。”抬头直视她,我笑得凄凉。
蓝云英微微犹豫,走过来搂住了我。我静静依靠在蓝云英怀里,任蓝云英轻轻拍着我的背。
“尘,走,咱们不找他了!”蓝桥愤怒的冲过来拉起我的胳膊。
“蓝桥,发什么疯,出去!”蓝云英喝住蓝桥。
“姐姐……”
“住口!”蓝云英急得跳脚,“采绿、楚歌,不想你们姑娘出事儿,赶紧把他给我弄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平静的有如一滩死水。
“尘儿,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也许……子清只是出去了?”子岚表情严肃。
看着子岚的表情,我突然就笑出声了:“谁出去会把家里翻得如此凌乱、连个人都不留?”我说的没有错,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地凌乱,和这床上的褶皱……拉过蓝云英的手放在那一床留有余温的被褥上,蓝云英的脸上瞬间布满惊疑。“你摸……还热呢……”轻轻把脸贴在那被面上,“子清的东西……一向带有他身上的青草香。”平摊开紧握着的左手,那是赶场那日荆蛮族大婶送给我的小巧绣球,我后来顺手给了静女,静女说要送给她的哥哥,一直戴着不曾离身。那是静女全身上下我唯一送给她的东西,也是……我留在子清那里唯一的印记。
“无衣,这是静女留给你的,好好收着吧。”无衣眼里满是血红,接着绣球的双手青筋暴突。起身走出屋子,抬头阳光刺眼,心里疲惫到了极点,回头看向子岚,我笑容粲然、心如刀绞:“子岚,不如我跟你一起回上京吧。”
“尘儿,不要这样……”子岚,你是存心让我崩溃么?
“尘儿!”见我不为所动,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子岚居然有了一丝怒气,“你振作点!我们所有人陪你走到今天,就是为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么?当初要找子清的人是你,为什么今天你不能面对这个结果?我不信子清会这么负你,他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
“那又怎么样,他走了,他不见我!”我听见自己绝望的声音,“他第一次离开,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说服自己抛下上京的亲人来找他吗?你不明白。你知道这一路我忍受了什么样的怀疑和煎熬么?你不明白。你知道……我发现自己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有多害怕么?你也不明白。你不是我,一次我可以接受,再来第二次,你要我怎么说服自己这仍然只是个意外?”
“尘儿……”子岚突然一声长叹,“可是有我陪着你不是吗?我们陪你找了那么久,和你同患难共生死,我们已经从上京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只差一步,只要你再多往前迈一步,我们就能找到你想要的所有答案了,子清不会走得太远,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还是你心里在逃避因为你害怕!你怕子清变了!你对他没有信心了?”子岚的眼里有着透彻和坚定,“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但我请你相信我好吗?子清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真的……还可以么?”看着子岚的笃定,我知道他已经说服了我。
“可以,我们现在就动身,我们在来的路上没有看见他们,这个村子只有两个出口,他们一定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说不定会到南宛去,也说不定只是藏起来,咱们马上走,不耽搁!”子岚拉起我,除了桥儿的满脸不甘和无衣的呆若木鸡,别的人都对我点头示意,我破涕为笑:“子岚,谢谢你!”
“想走?没有那么容易!”数十道黑影从天而降,将我们团团围在中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并没有惊慌,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反应。
“没人告诉你们想杀人就别那么多废话吗?”随着子岚的问话,他手里的凤吟已经出鞘,子岚边应对边调侃,“凤吟啊凤吟,用你叉了一个月的鱼,今天要好好慰劳慰劳你!”子岚舞着手中的剑不停变换着招式,那边,武功本来不弱的蓝云英因护着湛露多少有些不便,也许是关心则乱,蓝云英根本没有发现这些人没有丝毫要伤害他们的意思。我暗暗摇头。更难得的是子岚还能分神观察我:“尘儿,你头疼?”我不禁失笑:“不是……你们护好我就可以了,这群杀手很明显知道你们的身份,除了我和无衣,他们谁也不想伤。”
黑衣杀手闻言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手中的招式更加凌厉向我攻来。那边几人听了我的话,神情大为放松,身上的动作也自如起来,大家都毫无顾忌的大展拳脚,可怜我只能直挺挺的站在中间护着背后的楚歌给他当挡箭牌。
然而无论我们再怎么强悍,对方人手始终是我们的几倍,长时间的颤抖下来,对方隐隐占了上风。无衣今天不在状态,已被对方在身上留下几道伤口,我们战斗力大为下降。
“好一个以多欺少!”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身体一震,只觉眼前青光一闪,一个青衣翩翩的男子已加入了战斗。随着他手一扬,我条件反射的屏住呼吸并同时捂住了楚歌的口鼻。周围一片人手脚瘫软的不支倒地。放开楚歌,我愣怔的看向他:“子清?”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曾受伤?你发烧了?”子清温温的扫了我一眼,抓起我的手腕搭上我的脉。那是子清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心里甜丝丝的,我摇摇头,“不碍事的。”
仍旧不能相信,子清已经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看着他拿出一只小瓶子给子岚他们嗅解药的背影,我不知道心里那么强烈的涌动着的是什么……我只知道,就为这一眼,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既然不曾受伤,也不要医治。那在下就告辞了。”子清毫无留恋,转身离去,眼角眉梢,全是淡漠。
“子清?”我错愕的伸手拉住他。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如果我没有看错,眼前的人眼中对我是……厌恶。尽管那只是淡淡的一瞥,但我看得出那是厌恶,“子清……”
子清微微皱眉,目光掠过无衣腰间系着的绣球,眼睛突然一亮,面有喜色:“这位壮士,壮士腰间的绣球与在下遗失的那只极为相像,不知壮士在何处拾得?”看着有了力气的无衣突然对子清拔刀相向,我终于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了。急忙按住无衣的手,我惊痛的看向子清:“这绣球……是何人所赠?”子清看了我半晌,有些不耐烦:“要紧的人。姑娘问完了,就请你的手下将它还与在下,在下定当重谢!”
“姑娘?”心里冰寒,盯着面前的人,“子清,何故如此?若我为你带来麻烦,直说便是,我不会赖着你。”
“姑娘,在下实在不知姑娘所说为何事。在下还赶时间,只想拿回那只绣球。”子清的语气似在隐忍。
“那边药庐,可是你的?”指着那幢石屋,我心里有丝颤抖。“正是。”子清眼中寒光一闪,面上满是防备。寒光……那曾经是最最温暖的春风呵,低头稳了下情绪,我仍就抱着一线希望:“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看着子清,五内俱焚,子清,你说啊……求求你,接下去啊,等不及对面的人疑惑的开口,我已经冲口而出,“你当真……如此绝情?”
子清微微愣怔,随即恼怒:“姑娘,在下不知你所谓何人,但姑娘好像认错人了。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下商彦,兴州人氏。”随即,这个自称为商彦的人牵动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看姑娘左右,关心姑娘的人也不少。即便是姑娘对素昧平生的在下颇有兴趣,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因为在下实在是对……才见面就抓着男人的手不放的豪放行径不能苟同,而且……姑娘有闲情关心在下不如多关心些眼前人,相信他们任何一个都会比在下识趣些。”
一席话将我打入无底深渊。子清手上的温度突然变得灼人,一下就烫伤了我。
“秋子清,你欺人太甚了!”一道闪着寒光的银白色身影从面前飞过,蓝桥已将手中宝剑刺出。
53、长相守
“桥儿,住手!”看着那向子清刺去的剑,我心里一痛,来不及多想,人已站到子清身前。
“尘,你!”蓝桥急急将手中的剑撤回,眼中有着不甘。
“蓝桥,我们的处境现在还很危险,不可轻举妄动。”一直沉默着的子岚突然开了口,他慢慢走到子清面前直视着他,良久,他冲子清一抱拳:“商兄,在下上京秋子岚,一路寻人至此,只因商兄长得太像我们所寻的故人,故而刚才有些冒犯,还望商兄见谅。”说着,又转向我:“阿尘,既不是故人,刚才也算咱们失礼,快向商兄赔个不是。”
只有子清叫过我阿尘。心里一动,抬眼看见子岚的眼睛里闪动着些许光芒,我顿时会意,回身盯着子清。子清,你究竟怎么了?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眼眶有些湿,却仍是极力忍住了,面前的人眼中也有些微惊异,我正要开口,却已听到他在喃喃自语:“阿尘……阿尘……,凌卿尘?”
“子清,你记得我了?”我激动的想抓上子清的手,却猛然想起他那句暗讽我行为放荡的话,不想怪他,可我心里仍然是受伤了。
眼前人舒展开皱着的眉头,温润一笑:“有人经常在我面前提起。” 我注意到他说起“有人”的时候,面上的笑意更深,人也生动起来。
心里的疼痛越来越强,心中一梗,我不自觉的抚上了胸口,顿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心里腾起一线希望。
我扯出衣领里的玉佩,充满希冀的看着他:“子清……这是你送我的玉佩,你记得吗?”子清的视线落在那块玉佩上:“这就是那块玉佩?”子清的话语里不无惊讶,但随即变得淡定。
看着子清反复的态度,我忽然迷惑了,看向子岚,他也一样。
“你一定就是静女说的那个姑娘,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子清已陷入沉思。
他是子清。
看着子清对着玉佩的认真神情,我心里终于肯定他就是子清。子清,为什么你记得这块玉佩,都不认我呢?
“公子!”一声清婉含着娇嗔。
是静女,我扭头看向来人,却已有人比我更快的冲了出去。
“小染!”
“哥哥……”静女呆了呆。
一旁子清未把无衣看在眼里,一手拉着我也慢慢走了过去:“静女,你快看看,这可就是你说的尘姑娘?”
静女还未从初见无衣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只是拿眼睛随意瞟了瞟我,顿时瞪大了一双美目:“姑娘……”
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静女,好久不见了。”
“姑娘……”静女的一双美目沾染上了露珠。
“静女,我把他给你带来了……”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开口,只好将无衣退出来给我做挡箭牌。
“小染……”看到静女无视自己,白无衣的视线有些哀怨。
“哥哥……我,我现在叫静女,请不要再叫我小染了,白染衣已经死了。”原来静女叫做白染衣。静女的恍惚只是一瞬,她马上看向那个自称商彦的人:“公子,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那位尘姑娘。公子现在看到姑娘,知道静女没有骗你了?”听了静女的话,子清的焦急被淡淡笑意所取代,他伸手摸了摸静女的头:“好了,我知道静女没有骗我。早就让你不要叫我公子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改口,该罚。”
我静默的盯着这两人,那是曾经多么熟悉的属于我的动作。闭上眼,我听见心口碎裂的声音。不,这不是我的子清!
“小染,你们……”耳边无衣的声音里有着深切的伤痛,悲悯地聆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
“静女,你的绣球在这个姑娘的下人手里,你如果想要,我就帮你把它拿过来。”子清的声音自信满满。
“不用了……哥哥拿着也是一样的……”静女低下头。
“那……用不用带上你的兄长?”子清拉着静女的手,毫无羞赧,一派温和。
“不……不用了,师父还在前面等着。”静女突然抬起头看着我,那里面有未尽之意。
看着子清站定在子岚面前,眼里云淡风轻:“这位秋兄,家人来寻,就此告辞。”说着一握拳,带着静女便往来时路走。转头,无衣早已失掉了魂。
耳边还能听到静女和子清的声音,只是两人渐行渐远:“公子……不能带上姑娘么?”
“带她做甚?师父再三交代,不可耽搁太久,也不可随意收留闲杂人,好了,我知你不欺我便可。等我们安定下来,禀明师父,再来找她也是一样的。”
“……”
“姐姐就这样让子清哥哥走了?”楚歌清亮的嗓音响起,“姐姐为了找子清哥哥,差点丢掉了性命,姐姐为他流了多少泪?怎么就这样什么都不问就放他走了?”
“尘……你真的要放弃吗?”沉默良久的桥儿也开了口。
回头看看这些同伴,子岚深邃的眼眸望着远去的人儿,并不说话。蓝云英则垂下眼帘,声音无比苦涩:“妹妹……放走他,再见就不知是何时,妹妹情愿生生错过,也不愿再去争取一下吗?妹妹,再远……就来不及了。”
是啊,难道辛辛苦苦找到滁州,就是为了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吗?我听着自己心里的声音,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不该是这样的,子清不是这样的,我还什么都没有弄明白,难道我就要这样放子清离去?我会不会放掉了我的幸福?
子清那青衣身影已经就要模糊到几近消失,一种得而复失忽地袭上心头。掌中的痣毫无预兆的灼痛起来,我紧握双拳,看着前方的一点飞鸿影。
“去吧!”子岚一声长叹,“你放不下的,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你呢?不与我同往么?”我急切的看着子岚,我知道,子岚这声长叹,已经彻底说服我了,可是,没有子岚,“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坚强……”我几近乞求的望着他。
“尘儿……”子岚展开一抹笑颜,明朗又有些哀伤,“你有你自己的路,此去山高水长,是你自己的人生了,不要再记挂我们,为你自己去追逐吧,你为别人,考虑得太多了。我不能永远陪着你,而且,你已经够坚强了,那天在河边……是你绝望的眼神打动了我,让我知道了你的决心,你不是放弃生命也要找到他的吗?我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我还要回上京去帮你解决后顾之忧,剩下的事,我就再也帮不到你了,你记住,你要坚持住,你一定可以!让子清再回到你身边!”
滚烫的眼泪不可遏止的从眼眶滑落,认识子岚以来的一切忽然翻涌上心头,子岚,有你这个朋友,我多么幸运。
“快去吧尘儿,如果有一日你我再相逢,子岚仍愿用凤吟给你这只馋猫烤鱼,那时,希望你是幸福的!”
“也希望你可以浪迹你的江湖!”我微笑着。
不再犹豫,强忍下心中的不舍,我看着无衣:“无衣,你与我一起走,你要找到你的染衣,我要找到我的子清!”无衣从痛苦中惊醒,眼神灼灼地看着我,无比坚定。
子岚说得没错,长相忆不如长相守,我既然找到子清,就不能让幸福从手中溜走。无衣提起一口气,带着我朝前方快要看不见的身影飞奔而去。两边的树木不断倒退,我咬着牙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知道,子岚一定在背后看着我,他总是这样,站在一个我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定要确保我安全无虞。
“商彦!你站住!”
看着前方的青衣背影,我将满腔感伤化作一声娇喝。前方的人影顿了顿,但未作停留,依旧前行。“无衣,追上他!”无衣一阵疾奔,停在子清面前。
“何事?”子清的声音冷淡,面上有着明显的厌恶,尽管早有准备,心里仍然颤抖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口:“我……”
“公子,我改主意了,咱们……咱们带上他们吧。”静女突然帮我解了围。诧异的看过去,静女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愧疚,再抬头回视子清时,她的脸上是我从不曾见过的甜美微笑。如果是以前的静女,就连高兴都是压抑着的、淡淡的,我退后一步,忽然觉得面前两人如此陌生,这真是我要追寻的结果么?身旁无衣早已失神在静女的笑靥里,叹口气,若说此人无情,最痴情的只怕也是他。
整理了下思绪,我客气的开口:“听闻商兄师从鬼手神医枕石先生,我家中有一久病之人,病状怪异,需得神医相助,不知商兄可否行个方便,带我去见兄台的师父?”
“公子,行医救人不是公子的心愿吗?何况,看这位姑娘,与我兄长关系密切,公子就当是帮帮静女吧。”静女话语里无限温情。
“可是……我每日只医三人,况且……我从不医自己找上门来的病人。”子清眼里不无轻蔑。不知为何,我听着这话,突然有一些生气:“商兄此言差矣,医者父母心。遇到病患便当竭力救治,怎可有人数限制这等荒唐想法?”我真的有些怀疑我认错人了,当初子清救人,从不贪病轻重,只要力所能及,定当救治。眼前的人却如此木然……视人命如草芥……
“笑话!要救人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如果全天下的人都来让你救,你救得完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清甩甩袖子,脚下生风的朝前走去,不再理睬我。
“公子……公子,姑娘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只是心忧家中病人,请公子体恤姑娘的一片诚心,带上姑娘吧,静女求你了!”
子清略微犹豫了下,随即点头:“随你。”那双曾经满是无限春风的眼中此刻有着一抹宠溺,但那宠溺却是给别人的。即便如此,静女,仍然谢谢你给我这个留在子清身边的机会。我悄悄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却看到了静女看着无衣时眼里的痛。看正午骄阳,我感觉自己快被烤干了。也许这一路……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
54、雁南归
心不断地下沉,总觉得子清越来越像他,那个白衣胜雪却怪异多变的人。想起子清以前偶尔流露出的疏离,想起子清曾经说过不需他人帮助的漠然,心里一颤,不要!我不要子清变成那个样子。看着前方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青色背影,难道这一路,他终于把子清调教成一个理想的徒弟了么?一种不安在心中扩大,更坚定了我弄清真相的决心。
滁州荒蛮,都是土路,一路走过尘沙飞扬。一行四人都沉默着,很尴尬,看向无衣,他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依旧冷酷着。
再向南行,就要到南宛了。难道……他们要出龙华?我暗忖:不行,出了龙华,就完全和上京失去了联系,落落还在深宫做人质,虽然现在元和帝倚重爹爹不能将她怎样,但前线战事本来就难说输赢,而且我这一走,爹爹和子岚他们又要费心寻我,南宛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根本就不熟悉,到了南宛,就如同断了水源,既然秋尘能扔下我一次,必然也能扔下我第二次,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仰望着天空我眯起了眼睛,那里斜斜挂着一个太阳,黄沙蔽日。
不能让他们离开龙华!
封老爷子说得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他们带回滁州,去找那个哈黎族的族长。
打定主意,我便少了初时的彷徨,这一路的脚步也稍显轻快了,只是面对子清,我仍然会失神心痛。仍旧沉默着,这尴尬一直持续到我看见前方树林中若隐若现的白衣身影。
也许是这一路太过荒僻,也许是他根本想不到我会来吧……
那一缕断肠黯然的箫音缓缓飘过,无衣突然不动了,像是被这箫音吸引,他只是痴看着前方白衣人手中那管碧箫。我心下一动,母亲曾有一把名琴叫流泉,听爹爹说琴音甚美,当初他便是迷上了这样会抚琴的母亲,那么他手里拿着的……定是那管让父亲得到了母亲却又生生错失的……
秋尘,我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狠心的亲生父亲,虽然我的灵魂与他并无血缘,但他让我离开了子清,让我和子清变成今天这样,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一定要付出代价!对不起落落,虽然他是你的亲爹,但我不想放过他!
起手扫落身上的尘土,我尽量让自己笑的明媚,走上前去:“只知当年龙华的第一才子秋尘有管碧箫名啸月,不想今天竟然在此荒蛮之地聆听仙音,敢问枕石先生,这是阿尘之幸,还是啸月之不幸?”
箫音戛然而止,眼睛微微一扫,所有人的神情都落入心中。
秋尘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他清晰的面容。“没有这道疤,你还是很漂亮的。”我笑得张扬,毫不留情地撕他的伤疤。为今天,我吃了太多苦了,我不打算委屈自己。静女的表情变得惊恐,直冲我摇头,我视而不见。
凝视秋尘许久,怎么,突然变深沉了?耳边响起一声低叹,秋尘看我的眼神仿佛早就知道我的到来,并不意外。
“先生,本来来见先生之前,我是准备了见面礼的,”我移动两步到秋尘面前,“先生可知,有把名琴极配先生的啸月?我将它带了来……”话说到此,我看见秋尘突然一亮的眼睛,那里面涌动着的东西叫思念,我微微一哂,“可惜啊……我这一路不断遭人追杀,为了保命,我不得不用那琴亲手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在此前,阿尘从未想过乐器也能变成杀人利器。”轻轻在他耳边吐出这句话,满意地看着他眼中溢出了愤怒,他突然伸出手来扣住我的脖子,顿时,我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那是雅竹最爱的东西,雅竹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让她的东西染上肮脏的血腥?”秋尘怒吼着。真是世上最有意思的笑话!我嘴角上扬,却笑不出声来,只能从嗓子里憋出几个破碎的颤音。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就像个疯子,而秋尘看起来就是个亡命徒。我强忍着快要呕吐的冲动,拼尽力气呲牙咧嘴地叫嚣:“秋尘!你送给她的本来就是杀人利器,你用你的啸月、用你的流泉杀了她。是她对你的爱害死了她。你杀了她还不够,你现在要来杀我,你不配做我和落落的父亲……你,你不配爱她!”眼睛看向子清,那里面早已溢满了泪水。子清,我也曾下定决心放下仇恨好好和你在一起,可是今天的一切,让我觉得多么不值!无衣不会救我、散云不能救我、静女也救不了我!难道此刻……你仍然不肯认我?
心里充斥着满满的绝望,我将视线移回到眼前的人脸上,那张面孔……不看也罢。我颓丧地闭上眼,这场性命之赌,我输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师父!”那清越又充满心疼的声音,是我的子清的,是我认识的子清才会有的,子清,你终于……想起我了么?还是……我已经身在天堂。感觉脖子上力道一松,突然灌入心肺的空气呛得我直咳嗽,身下一软,我跌坐在地。费力的看向子清,眼神淡漠,神态冰冷,我自嘲的笑了,果然人死前,是会出现幻觉的。
“你……”一开口,我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果然不是子清,你是商彦。”看着面前的人似有些疑惑,我好心地给他解释:“因为如果是子清,即便是再讨厌我也好,忘记我也好,只要带上我,我便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子清……因为救人才会觉得温暖。而你和他,是不同的两个人。”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呼吸也较为顺畅后,我站起身:“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我的子清,”停顿了一下,我缓缓摸上胸前的玉,贴着我的肌肤是和我身上一样的温度,“他永远都在这里……”我微笑了,是啊,其实子清从不曾离开我。
“你说……你是我的女儿?”秋尘满面惊诧,只换来我轻蔑一笑:“难道你以为母亲是什么样的女子?你整日说爱她,居然都不了解她。”
“我以为你……”秋尘急忙想解释,却被我一语打断:“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是凌冲的女儿,所以你就可以讨厌我?继而带走子清来伤害我?子清究竟在哪里,这个商彦怎么会有和他一样的相貌?”
“我……”
“我最恨别人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秋尘……你和母亲之间,我没有权力说什么,但是……如果你爱过,就该告诉我子清在哪里!你把我们分开对你有什么好处?母亲已经盼了你一辈子你都不曾去看过她,你知道么,她死的时候还在念着你,爹爹因为没有你的消息,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敢去见,我们所有人为你受着苦还不够么?难道你也要我一辈子都怨你吗?”如果不是那点骄傲支撑着,也许我已泣涕如雨。
秋尘呆呆地看着我,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不曾离手的那管啸月,坠落在地。
走上前去,轻轻将啸月握在手里,顿时,一股凉意由手心蔓延开。握了这么久,仍然这么冰冷……抬眼看看依旧呆立着的秋尘,心中五味杂陈,想必也是凉透了心吧,连最养人的玉都握不暖。还好,我还会爱,尽管我再恨再怨。
“姑娘……一路之上多有得罪,原来你是师父的女儿。”听着那个和子清一样的声音,这一次我没有再神情恍惚。
“这一路是我的问题,我把你错认成了别人,你和他长得很像。不过公子放心,阿尘不会再认错人了。”轻轻一笑,我转向秋尘,“枕石先生,阿尘想要知道的,就一定会从你这里知道。阿尘有的是时间等先生想清楚,另外,阿尘奉劝先生不要去南宛,因为先生的缘故,元和帝对阿尘是下了死令的,想来现在各地都接到了密令,早已封锁了边境,先生根本出不去,只能在这滁州呆着。先生是要等着元和帝查上先生,还是要和阿尘一起避一避?”
说这番话,我不是没有冒险的,但是我赌他会和我一起回滁州城。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让元和帝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然这十几年,他何以隐居山林从不露面?只要他和我一起,我就一定有办法知道子清的下落。我已经累了,厌倦了恨,厌倦了逃亡,子清……已经是我心上唯一一个柔软干净的地方。垂下眼帘,我等待着他的答复。
“好!”这声音柔和且疲惫、内疚。
嘴角轻扬,我知道他没有选择,我利用了他的愧疚。走过无衣身旁,我微微停留:“静女交给你,好好待她。至于商彦,我帮不了你。”无衣微微颔首,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这就是无衣的方式,我危难的时候他不会救我,除非我还有利用价值,我说谎的时候,他也不会拆穿我,因为那不关他的事,他只看得到静女。
死令?笑话!如果全天下都知道了,元和帝得杀多少人灭口,元和帝巴不得一个人都不知道还能秘而不宣地处死我。
“那么商先生,后悔无期。还有……不要穿青衫了,不合你的气质。”略有些顽皮的提出这自私的建议,不再看这个酷似子清的人,我朝来时路走去。
不知还能不能看到那银白色的长发和那宝蓝色干净爽朗的身影。忽然有些想念子岚。
手腕处一紧,我皱眉回身,眼前的人眉一挑,面上带着淡淡戏谑与无赖:“姑娘带走了在下的师父和师伯,就想一走了之?”
“那又怎么样?你师父自愿跟我走的,况且……我从没听说过枕石有你这个徒弟。”拍掉他的手,“公子请自重!公子不是最讨厌此种豪放行径?”说完不再与他纠缠,我掉头就走。
青影一晃,商彦已稳稳地落到我的面前,眼睛里居然有些焦急:“不行,我不许你走!”闻言,我惊讶不已。
“为何?”
“不为何,总之不许你走。”面前的人脸上一红,居然开始耍赖。我看看秋尘,他仍有些失魂,而散云居然但笑不语。看来只能自己解决。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濒临发怒的边缘:“那你到底要怎样?”话一出口,才发现语气里净是无奈。
商彦一扫之前的冷淡,笑得明亮干净:“我要和你……们一起。”
“什么?不行!”我直接拒绝。
“好!”
扭头瞪了一眼散云,死老头子捣什么乱。看着眼前的无赖,我深吸一口气:“你跟着我会有杀身之祸,再说,你不是很讨厌我嘛!”
“我……”商彦被我一句话噎住。
“丫头要找子清,非商彦不可!”散云老神在在开了尊口。
“为什么?”我满腹狐疑。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子清在哪里。”什么?我看向秋尘,只见他稍微愣怔随即点头附和。“那好吧……”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些人实在是……可恶!
面前是商彦放大的笑颜,笑得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商彦……子清他,还好么?”我突然抬起头诚挚地看着他,商彦明显一愣:“好……”
“你会帮我找到他?”我有些期盼。
商彦的面色微微暗沉,扭过头去:“看心情!”
“你!”我不禁气结,“你果然是秋尘的徒弟!”反复无常的阴险小人!
55、云追月
“姑娘……”静女轻轻走到我身边,“让我也跟着姑娘吧。”
“静女……”双手抚上她的肩头,“你看,我都把无衣给你带来了。幸福好不容易到你面前,你要让它溜走么?像我和子清那样?”
“姑娘,你不要怪公子,他是为了你……”静女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我,静女,这中间的曲折……我要听子清自己和我说。你只告诉我两件事,不要瞒我!你离开我,也是为了我?你自愿的对吗?”
静女点点头。
“跟着商彦,可会找到子清?”我认真地看着她。
“会!”静女毫不犹豫。
“那就好……”笑着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不要辜负无衣,他值得你那样对待他,染衣,以后,这世上就没有静女。或者说,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叫静女的人,你明白了吗?你从不曾认识过我……出了滁州,就是南宛,一切小心……”
想来无衣来此之前应该是把什么都交代妥当了。
“姑娘……染衣会记得你一辈子。”
我也是,好静女,我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对我的照顾、为我做的一切,甚至不惜冒着被我误会的风险离开我到子清身边。
松开那双和她紧握着的手,眼眶有些湿润。真好,终于有人得到幸福。
月朗星稀。
又是这片树林,我不得不感叹,自己和树林还真是很有缘。
连日来的劳累和之前伤口发炎,终于让我病倒了,看着眼前的火堆,我真希望自己面前就是一张床,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倒上去。如果刺客来了,就随便他们杀吧,只要别吵醒我……看着商彦那张冰块加厌恶的脸,平白让夜间温度低了好几度,想起无数个和子岚背靠背的夜晚,第一次觉得那样的日子也很幸福。
“傻笑什么呢?”一个略带疑惑的冰冷声音响起。我转过身去,不予理睬。
周围草丛有些响动,长期被追杀锻炼出来的反应让我本能的提高了警惕并往冰山身后靠了靠。“不是不理我吗?”冰山低低的笑了。
小心眼的男人!
“谁?”冰山话音刚落,只见他伸剑一挑,一个不高的身影被打翻在地。
“楚歌?”我吃了一惊,赶紧扶起他,“有没有摔伤?”
楚歌不说话,只是摇摇头,漂亮的眼睛盯着我不放。
“楚歌不是跟着子岚哥哥吗?怎么会出现在滁州城外?”拍净他身上的土,我柔声问到。
“我说过,我不离开姐姐,我要保护姐姐。”楚歌的眼神无比坚定。看得我一时愣怔起来。
旁边传来一阵轻蔑的笑:“被人一剑就挑了,谈什么保护,不自量力。”
这个人真是……我握紧拳,如果我有掐死他的力气、如果不是还要靠他找子清,我肯定不留他到现在。平息了一下怒火,转向身旁的人,果然那张脸上布满挑衅的表情。
“商公子何必与一个稚龄小童计较?”轻描淡写的讽刺了他一下,不再看他。
“那好,楚歌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
眼前的孩子乖巧的点点头,我放下心来:“楚歌,我累了,你也早些睡吧。我们明天要进城。”
靠着树,我进入假寐的状态。脸旁忽然一凉,一只冰冰的小手抚上我的面颊。“姐姐,为什么要丢下楚歌呢?楚歌说了会保护你。”那声音很轻很冷,冷得我差点打颤,“姐姐,总有一天,楚歌一定会有力量保护你,现在,暂时把你交给他们保护。不要再想着丢下楚歌了,没用的,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夜风吹过,吹得我身上汗毛都倒立起来。我睁开眼睛,看着依偎在我身边乖巧漂亮的楚歌,心里一阵阵发凉。这还是我认识的楚歌吗?以前的楚歌,就算看起来冰冷,但心是炽热的,他可以为了他在乎的人去做乞丐。可现在的楚歌,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好像再没有什么可以温暖他,他眼里、手里只握着他想要的。是不是我担心的终于发生了……是不是这一路逃亡,我本就不该把楚歌带在身边,他看了太多的死亡,已经……不会尊重生命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渴望。心里一抖,无限的悲哀慢慢涌上,不过是几个月时间,为什么,所有人、所有事,都好似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抬眼向前看去,意外地发现火堆那边商彦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暗寂的夜里尤为耀眼。
有些泄气地看着清清溪流中两尾无精打采的小鱼……
“你们不是吧,我就是没有找到子清而已,要不要这样配合气氛啊……我没精神你们也没精神。”指着其中一条更加愤慨:“就在说你,就在说你,还哭!他不过就是不见了嘛……看看你们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泪都流成小溪了……!”回过头偷偷看了眼不远处的商彦那张万年冰山脸,我不禁颓丧地坐在溪边望天。一定要如此考验我吗?商彦……真的不是子清吗?不知怎的,在竹林和子清拥吻的画面突然跳进脑海,眼前一亮。
脚下一滑,伴着一声可怜的呼救声,我华丽地落入水中。
眼前青衫起落,我被捞出溪水,攀着商彦的胳膊,我快速地翻了下他的手掌,顿时一愣。
一层薄雾从眼里升起,隔着朦胧我看向眼前的人。
“别怕别怕……没事了,有我在……”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眼泪险些掉下来,我把脸埋入自己的臂弯,像那次从刺客手下逃脱一样,我轻轻说着:“不要对我太好,我说过,我不是每次都能推开你……”他身形顿了顿,只是伸臂将我揽入怀中。那是一片久违了的温暖。抬眼看着他,那是子清的轮廓,抚上他的脸颊,那俊逸的面庞上有着我曾经最爱的笑。
“够了!”我微微愕然,眼前的男人面含怒气,似在隐忍着什么,他一把拉下我的手,“不要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透过我去看别人!”最后那半句极其别扭,我本该生气的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这么快乐呢?为什么我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了?不再约束已经上扬的嘴角,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傻!
秋子清,忘了我是吗?
很好!
那么,我一定会使你再想起我的,虽然你忘了我,但是你的心并没有忘记我。
缓缓走回队伍,轻描淡写的看了眼秋尘,他微微侧过头去,目光并不在我身上停留。想分开我们是么?可惜……就算你有办法让子清忘记我,我也能够认出他来,因为,我是为了他才来到这里。紧紧握起右手,那里面那枚朱砂痣正烫的发痒。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进入滁州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危险,尽管如此,我们每次也不敢停留太久,已经连着几日了,并没有打听到封老爷子的好友莫诚则先生的下落。然而我的病情已经在减轻,毕竟散先生是行医之人,车马中有药物,我的炎症已经消退了很多。一日对着溪水才发现,自己原来的小圆脸早就瘦了下来,现在露出了尖尖的下巴,滁州太热,平常时候我是不穿外袍的,只裹一层轻纱,溪水清凉,心情飞扬,我散开头发,在溪水边轻轻旋转起来。一缕箫音婉转柔美,我伴着箫音踩起舞步来。
正是: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一曲完结,我微微气喘,回头看向和乐之人,微微一笑便走上前去:“这管啸月不是你师父的么,怎么在你这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转头离去了。失笑地摇摇头,看起来,想让子清重新记起我真的很难!
是夜,匆匆在车上翻出啸月,我走到秋尘身边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不要装睡了,都让子清拿着啸月来找我了,装什么酷!”我十分不屑他那虚伪的嘴脸。
秋尘微微睁开眼睛,盯着我手中的啸月。
“我想知道,子清究竟怎么了?”看着前方青色的背影,我不禁感到心疼。
秋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他不记得我了,他到底怎么了?”我语气有些凌厉,实在是不愿意和他拐弯抹角,“别告诉我他是什么商彦,他就是子清!”
不意外地看到他面色一僵。
“你如何得知?”秋尘问得艰难。
我微微一笑,在他面前摊开右手,再看向他时,他眼中已是一抹了然。“原来如此,天意!”声音里染上些许秋意,秋尘不无黯然。
“那你到底要不要说?”我有些不耐烦了。
“忘川。”秋尘言简意赅。
“忘川是什么?”我不禁好奇,不过听名字……应该是那种让人喝下就失去记忆的药物吧。
“就是当年师父制成的另一种药。”秋尘转头直视着我,“和你中的千日醉一起制成的。喝下它的人会遗忘过去。”
“只会忘记我一人是吗?”我听见自己牙齿咬碎的声音。
“不是,他会忘记他最爱的人,和遇到那个人之后发生的一切。”秋尘有些愧疚。
“那他为何会记得静女?”
“我告诉他静女是师兄的远房亲戚,而且静女答应了我不会在子清面前提起你。”秋尘语气平静,却激起了我无限愤怒。我的好静女,为了让子清记起我,你一定用尽了各种方法……
“为什么?”我眯起眼睛。
“……”秋尘看了看我,却没有回答。
“因为他嫉恨凌冲,他以为你是凌冲的孩子!”散先生的声音突然加入,吓了我一跳。“就因为这个?”我愕然看着眼前这个疤面男子,心里一点一点在变冷,“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人因为你过着怎样一种生活?你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试图分开我和子清。我真是不懂,母亲究竟爱你什么,爹爹又为什么要护着你?先生,我可不可以为我的爹爹和母亲讨一个说法呢?”强忍住愤慨和难过,我心底仍然有所期望。
秋尘盯了我良久,似有不解。
“以前我因为误解伤了爹爹的心,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请你给我一个解释吧!
“我很抱歉……”
秋尘低低的一声,粉碎我所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