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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1-45 ...

  •   41、归去来

      “她在哪里?”
      眼前的男人黑发散乱,眼睛充满血丝,狼狈不堪。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我冷冷看着他。
      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再深一寸,便会割破他的喉管。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曾受过如此的屈辱对待。
      “无衣,把他交给蓝相吧。”我不屑看那个男人一眼,他和封启云,根本没得比!
      无衣淡漠的眼泛出丝丝嘲笑,闪着些许仇恨光芒。是啊,我怎么忘记了无衣的左眼就是被他弄瞎了。按住无衣微微颤动的持剑的手:
      “无衣,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事情我记在心里呢。”
      无衣渐渐冷静,身上又恢复了那死寂的气息。在我这里的人,为何都是残破不堪的?我在心里轻叹。
      眼角扫过他身边那个满面冰霜的女子,我轻轻笑起来。
      不是她,我也不会失去子清!
      手指划过她的芙蓉粉面:
      “你的丈夫为了别的女人来找我,你还陪着他。真可怜……”我满意地看到那女子身体轻颤,缓缓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你猜……如果他知道人是死在你手上,你会怎样?”
      看着她惊恐的眼神,我笑得娇柔,心却不为所动:
      “可怜啊,你费尽心思帮他,可是你却永远也站不到他身边的位置。你爱的人不要你,又怎么会为你在别人身边感到后悔?别做梦了!那个天下,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那女子看着我,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我嘴角笑意更深,心里却在揪痛。

      “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动身?”窗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两年了……
      我在心里悠悠一叹:“无衣,把他们都交给蓝相吧,再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无衣敛去气息,鬼魅的身法带着两人消失在暗处。
      “她究竟在哪里?”依稀听到身后的男人绝望的声音。
      “你不配知道!”

      看着眼前这座孤坟,心里又冷了几分。
      仰头望天,云英姐姐,你何苦如此残忍?让我们只能在这衣冠冢前凭吊你。
      封启云沉默的在坟前支起了一个火盆,自己则细致的拂去坟头每一片尘埃。
      丢一卷纸钱入盆,看着那跳动的火舌,又想起那明媚的笑脸。
      姐姐,桥儿如今已经长大了。虽然还是有些冷,但已经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了。
      湛露会说话了,语调温温软软的,可爱极了,连无衣都很喜欢他呢。我没有让蓝相带走他,那是姐姐用生命护下的孩子。
      封爷爷身体很好,他常说,他失去了一个外孙女,却换来了一个亲孙女,你不会怪我抢了你的位置吧?其实爷爷他很想你,只是……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劳,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弱点。姐姐你是爷爷唯一的弱点呢。
      姐姐……我仍然没有找到子清,是不是这一生,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泪不争气的滑落。
      “她最不喜欢看你哭。”一直沉默的封启云突然开口。收拾完坟茔,他也为云英烧去了自己深深的思念。自从云英姐姐走后,他一直都帮着我,自愿留在了我身边。我知道,他是想替云英守护我。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是毫不掩饰的伤痛。我忽然觉得,那被火舌一点点灼烧吞噬掉的,是他的一颗心……
      抹去眼泪,我站起身。
      姐姐,两年了,再等等,我就可以替你报仇了!那些伤了你、伤了我的人,一个我也不会放过!
      “云大哥,走了!收拾一下,我们回上京!”
      回头看看那萧瑟风中的孤独坟茔,不禁恍然。我觉得自己心里早已生出一片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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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
      当两骑一车从上京南门进城时,护国公府前已经聚了好些人。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家门,我忽然有一丝胆怯。
      “子岚……可不可以……直接绕到后门?”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尘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那么多人等着见你,怎好让大家失望?”秋月好言相劝。我为难得看着前方的人群。
      马车终于载着我在人群前停下。下了马车,看见一个小姑娘歪歪斜斜的朝我走来,口里喊着“姑姑……”。
      小茹!
      我快步上前抱起她,一如子清以前抱着她那般。缓缓看过那群人,七夕之夜为我庆生的一个都不少。独独缺了子清!
      我把头埋在小茹软软的颈窝,怕他们看到我哀伤的表情。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落落似乎更加漂亮了,她身旁的毒舌也带着淡淡笑意看着我。
      “很久不见了,子渝。”
      “是啊,很久不见了。我和落儿都很挂念你。”秋子渝客气而疏离。我没有漏看他说到落落时眼里的温柔和宠溺。终于爱上落落了么?我微笑。回来便看到幸福的人,真好。可是为什么,我心里更加空寂了呢?

      “爹爹唤女儿回来,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么?”我看着爹爹。
      我一直都知道爹爹是个不适合朝堂的人,这半年时间,爹爹怕棒打出头鸟,交了手中一半的兵权,闲散在家。元和帝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静,似乎对爹爹的忠心十分嘉许。
      “皇上赐婚了!”爹爹皱着眉头。
      “是倾落和二皇子么?”
      爹爹不语。
      “皇上怎么会无故赐婚?总不会是要成全落落和瑜王爷吧。”我才不相信那个元和帝会有这么好心。
      难道……“爹爹莫非又要去打仗了?元和帝要归还兵权?”我冲口问出。
      “胡夷屡屡泛边,只是此一役,我担心没有那么简单!”爹爹面色凝重,“所以卿儿,为父已经拜托澜王爷将你和落儿送离上京,卿儿可想好要去何处?”
      赐婚!边战!一切好像都太过于巧合了,直觉心里不安。虽然不知子岚如何得到爹爹如此信任,但既然爹爹说起,就不如……到凤城去,我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
      “爹爹,女儿昔日打理锦绣坊曾有位友人在凤城,女儿想去凤城。”
      “凤城?也好!凤城处有爹爹一位老友,卿儿和落儿可去投奔,必会好好照看你们。”

      “卿儿……你和子清?”爹爹踌躇着,终于问出口。
      我微微黯然:“不知为何,解毒醒来,已经不见了子清了……”
      “也许是为父的错,不该让他带你走。许是那些人知道了你的身世……躲还来不及……”爹爹一句话戳中我心口的痛处。这些日子,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也许子清……什么都知道了,还是不能够放下身边所有的人只身陪着我吧。不,子清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说到身世……
      “爹爹可知我在九陀山上见到了谁?”
      爹爹诧异:“自当是神医枕石。难道卿儿看到了那枕石的容貌?”
      “不仅看到了,而且这个人和爹爹、母亲都是旧识!”
      看着爹爹如遭雷击的神情,我心下有丝后悔,实在不该贸然说出来,该先给爹爹一些适应的时间。
      “卿儿……但说无妨……”爹爹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闭了闭眼,终于将那两字轻轻吐出口:
      “秋尘!”
      爹爹沉默了……我一直看着爹爹,期盼他能流露出哪怕是一丝的哀伤,而不要像现在这样木然的站着。
      “原来枕石和他……真的是一个人!”
      爹爹背过身去,身形微颤,我听着他口中用来掩饰伤痛而发出的悲凉笑声,心也不由自主跟着颤抖起来。很想安慰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在背后悲哀的看着他……良久,我决定离开。我以为不见子清对我来说已是不能承受的失爱之苦,原来日日面对更是剜心般难受。这时候,这样一个人出现了,怎么面对,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先夺走自己的妻子、再夺走自己的女儿么?
      轻轻虚掩上门……竟然听到了爹爹隐隐的哀戚声……

      回到房中,以前那种不对的感觉又翻了上来,而且越来越强烈。
      心中突然划过一道惊雷!
      秋尘是我亲生父亲,那么落落和子渝……就是堂兄妹!
      兜兜转转回到上京,面对的居然还是命运的玩笑!
      我苦笑。落落,我本以为自己不幸,原来……幸运从来都不曾青睐于我们,终于以为上天要成全一对有情人,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落落,你爱子渝到什么地步呢?看着床上母亲的玉兰花被子,我彻底无语。
      还是找爹爹商量一下吧……

      我疾步奔出房门,撞上了在我门口徘徊的人。
      “子渝!”我惊愕。
      “卿卿,好久不见……”秋子渝的声音里有些微的怅然。
      “子渝,你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说这话了……”心里有些复杂,悲悯的看着他,也许过不了多久,子渝你也要失去爱人了……
      “子渝……听说,皇上给你们赐婚了,还没有给你们道喜……”几经挣扎,还是问不出口。
      “他呢?”子渝已经略微退去了初见时的漠然。
      “嘿嘿……”我傻笑着,企图转移话题,“子渝,我以为你还在怪我不告而别呢……”
      “他呢?”子渝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拿冷峻的目光锁住我。我认真地看着他,他脸上冻结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眼里冰山融化,化成三月桃花,满目嫣然。这眼神看得我差点哭出来,我迅速低下头:“他不见了……子渝……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告诉你。现在……请你不要问了好么?”

      耳边响起的是子渝几不可闻的轻叹:“卿卿,不想说就不说了……回来就好。我……先走了……”
      “子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忽然一疼,来不及思考便脱口叫到。
      “子渝可曾想过有一天不会和落落在一起?”
      子渝并未回身,只是淡淡开口:“落儿和你,是完全不同的。落落很单纯,她没有你聪明,也许她嫁给我以后会很辛苦,但我会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卿卿……无论怎样,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都不会改变……你永远是我秋子渝……最好的朋友!”
      子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此看来,两人已是不能分开了。
      “那么……祝你们幸福!”除了这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子渝身形顿了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42、伤离别

      得到了子渝的回答,我就更没有办法镇定下来.当爹爹书房的门被我推开时,爹爹还没有来得及从刚才的忧伤中恢复过来。
      “卿儿怎么来了?不去歇息一下吗?舟车劳顿。”只是瞬间,爹爹便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对我的去而复返表示质疑。
      “爹爹!落落不能嫁给子渝!”
      爹爹明显愣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
      “爹爹,既然……既然秋尘是我和落落的亲生父亲,那她和子渝就是堂兄妹,怎能婚配!爹爹,我们知道但是皇上不知道,又不能说,如何是好?”我急不可耐地打断父亲的犹豫。

      “卿卿……你说什么!”
      门口突然响起秋子渝的声音,我惊慌的向他身后看去,并没有发现倾落,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
      “子渝……”我想出言相劝,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爹爹。爹爹这才回过神来,淡然地看了眼子渝:“既然你听到了,也不必再瞒你,毕竟皇上已经为你和落儿指婚了。”
      爹爹是伤心过度了么?难道在龙华,堂亲也可以结亲?
      “虽然已故的青王爷是你们的父亲,但是你们和王爷并无亲缘关系,落儿仍然会嫁到王爷府上去,王爷不必担心。”爹爹扔下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看着子渝的反应。
      “我要知道全部!”秋子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是本王的家事,不劳瑜王爷费心了。”爹爹已然恢复成以前那个冷峻威严的将军。
      “小王与将军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本来小王也是想来与将军商议婚事的,将军此言未免太过见外。”子渝打开扇子寻了个地方坐下,不动如钟,“小王要知道全部,包括落儿和卿卿的身世,还有卿卿为什么要离开上京!”
      看着这个局面,我不禁有些头疼。子渝是个倔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可是爹爹也不好惹,越逼他他越不会说。而我也急于知道这真相,不禁在心里埋怨这秋子渝真不会选时间,明明看他走了的,他却拐个弯跑到爹的书房来。
      “卿儿和落儿的父亲,是先皇亲封的青王爷。”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听见父亲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个事实,好像说的是别家的事。看向子渝,他只是摇着扇子,面无表情。周围气温骤降,爹爹定睛看了子清半晌,终于又吐出了一句话:“青王爷并非先皇亲子,与皇上不是兄弟。”子渝摇着的扇子停住,满面惊异,良久,才喃喃自语:“皇叔不是先皇亲子?父王被骗了……”
      爹爹轻哼一声:“这天下还有何事瞒得了皇上,皇上早知青王非自己胞弟,这是皇上自己告诉卿儿的娘的。”说完,爹爹又是一声长叹,想来今日真是说得多了,尤其这对象还是元和帝的儿子。
      “将军本可以不说……”子渝忘记了先前是自己逼着爹爹告诉真相的,整个人看上去是呆滞的。
      “子渝!”看着他这样儿,我不免有些担心,“爹爹对子渝说实情,是想求子渝在可以的时候阻止皇上查我的身世,皇上已经怀疑我了。看在落落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的份上,让皇上知道我和落落的身世实在是太危险了,不仅是我,落落、爹爹都会性命堪忧,就算是你也脱不了干系。”一时情急,忘记了子渝是在深宫成长起来的,这样的道理即使我不说他也会明白。
      “瑜王爷,你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本王只向王爷请求一件事。”爹爹语气肃穆,“本王想请王爷不要将此事告知落儿,无论何种情况!”子渝看着爹爹,眼中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颔首。“既是如此,就不多留王爷了,王爷请便。”爹爹婉转的下了逐客令,子渝脸色很不好,看得我有些心惊胆战。
      “爹爹,就这样让他走,可以么?”我不无担忧地望着子渝的背影。“你也说过,这件事情如果他告诉元和帝,他也脱不了干系。”爹爹的语气是肯定的,也有着些许无奈,“告诉他,就是拖他下水,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掌有兵权的皇子,落儿有事他还可担待,只是卿儿”爹爹转向我,眼里有丝愧疚,“可会怪爹爹太过现实,毕竟秋子渝……是你拿真心对待的朋友。”我看着爹爹,只是摇头。
      我当然不怪爹爹,爹爹为保护我和倾落,已经做得太多。
      看着子渝远去的方向,我心里有些难过。子渝,如果你要怪什么人,那就怪我吧。不是认识我,你也不会陷入到这种麻烦中来。

      回到上京已有半月,这半个月里,我心里说不出的孤寂,因为没有一晚,我会梦到子清。
      翠姨和倾落依然天天来陪我,我对所有人都只说子清不见了,我相信只是我遗失了子清。翠姨什么都不说,只是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让我安静依靠着,而我也不哭,我觉得哭泣,就玷污了我和子清的感情,和子清在一起以后,我一直都在变坚强。
      爹爹告诉我元和帝也许知道了我的身世了,只是无法确定,要我时刻做好进宫面圣的准备。可是提心吊胆了很久,皇宫那厚重的紫金铜门也不曾为我开启过。渐渐的,我放松下来,淡忘了这件事。但是元和帝的态度却让爹爹迷惑不已,从爹爹的面色上看,我知道,也许不多久,他又将重回沙场了。
      锦绣坊关闭了,子岚回到上京突然忙了起来,只有桥儿经常来看我。从他口中,我知道了蓝云英和湛露的近况,原来他们真的在凤城建立了挽霞山庄。
      采绿最近有了新的玩伴,就是倾落,两人一般活泼可爱,折腾得翠姨很少得闲。时间长了,我的心就变得不安定,我疯狂的想念子清,这种想念在一点点蚕食我的理智,越到夜深人静越加强烈,导致我严重失眠。每天半夜,披起衣服,搬着梯子爬上屋顶。偶尔回头,看到楚歌站在角落里,只露出一个暗淡的影子。我回过头,夜凉,他站不住,自然会回去。
      “子清……你还好么?”我凝望着月亮,轻轻问候。

      没有等到宣我进宫面圣的圣旨,倒是等来了一道接倾落入宫学礼仪筹备大婚的恩旨,随着这道恩旨下来的,还有让爹爹即日出发驻守凉州的命令。爹爹说,所幸,恩旨和命令都未提及我。
      第二天一早,皇宫的轿子就停到了家门口。
      什么是恩旨?就是皇上不放心重兵在握的将军,扣下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做人质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倾落进宫,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暗潮涌动。凌家的一举一动,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而我,只能眼睁睁目送倾落踏入那顶软轿,看着被放下的轿帘遮住她的面容。许是长大了些,倾落的脸上已经会出现离别的伤感了,虽有翠姨陪着,但那哀伤的眼神却直直望入我心底。我不忍,却对她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勇敢些,落落,我们是将军的女儿,什么都不怕!我用目光这样鼓励她。子渝在她身侧益发坚定挺拔,像是在让我放心。
      当轿子被抬起,朝着宫门的方向前行时,我知道校场上八面威风的将军爹爹已经点好了兵,皇上率文武百官出城送行。真的不见爹爹一面么?脑子还在想,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北城门奔去。

      我终于看到了在心里描绘了无数次的盛况。
      当我到达的时候,大军距此还有一些距离。
      楚歌和桥儿这次倒是有了默契,双双护在我的周围,生怕有人挤到我。采绿仍然隐去气息,躲在暗处。
      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远远的,我可以看见一个银盔白马的闪亮身影,潇洒不羁。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原来只是远远看着爹爹,都会觉得这个国家是安全的,因为爹爹身上有种军人才有的安全感。我站在万民中间,仍旧轻纱覆面,和龙华的子民们一起仰望着那个保卫自己的身影,也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龙华的元和帝,他高高在上,在父亲的前面,在他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刻,我在面纱下笑了,爹爹不回头看我,是因为不能,而他不回头,是因为他从来不屑把头往下低一低,其实只要他把目光往下放一点,就能清楚地看到有个女子跪在人群中,匍匐在他脚下,却是昂头直视他,他也会发现,这个女子,和他心爱的弟弟长得多么相像。
      缘分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那么近就能碰到了,却在不经意间让它溜走了。
      我想,爹爹和母亲,没有修够这种缘。而我和我的亲生父亲,也没有修够这种缘。即便是天子和他最重视的人,也只隔着这一线,而这一线,是天堑!

      东方大亮,军队是带着龙华大国的雍容气度离开帝都的,有谁会注意到,有一个小女子望着他们的王他们的将军在安静的哀伤着,因为她刚刚送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尘儿,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回头看了眼贴在我耳边小声却难掩兴奋的人,那个偷偷从送行队伍中偷跑出来的混子王爷,心情有些好转。
      “现在吧,都准备好了,马车就停在南城门外。”其实是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凤城,想赶去看看子清在不在……
      走到南街上,我发现桥儿和楚歌都已经不见了,问子岚,原来已经先行了一步。
      “尘儿,等一下搂紧我,我要带你出城了!”子岚压低声音,眼中波光潋滟。“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发现脚下忽然腾空了,一声惊呼,我紧紧搂住子岚:
      “你发什么疯?放着好好的城门不走,居然攀墙过去!”
      “你见过哪个大侠行侠仗义的时候是规规距距走城门的!”子岚兀自兴奋着。我翻了个白眼:“子岚,谁告诉你大侠是不走城门的?”子岚顶着风声大呼痛快,同时教育我:“尘儿,你不觉得这样走很有意思吗?我们都是江湖儿女,没那些顾忌。”我看着子岚,他脸上有一种单纯的满足,我顿时被这种快乐传染,依附着他大笑起来。这一笑,笑掉了这段时日以来心中的不少积郁。
      回过头,看见后面的城守又追又喊实在辛苦,我还嫌不够,在子岚耳边催促他再快一些。前方,桥儿和楚歌已经站在马车旁,就在城守们离我们还有不远的距离时,子岚带我跃上了马车,一行五人驾着马车飞速离去。我看看还放在袖中的通关牒牌不禁开怀:“子岚,这下这一路你都得带我飞檐走壁了。”没有上京的通关印玺,牒牌留着也是废物一个。我乐呵呵的把它扔给采绿,我想这一路都用不到这个东西了。
      马蹄卷着滚滚尘土,我没有回头。没有了落落、云英和爹爹的上京就是一座空城,在那座空城里,我每走一步都会心痛,都会看到子清的痕迹。离开那里,我知道我的方向是凤城,那是从未有过的肯定。

      子清,如果你在凤城,一定等着我,我来找你了。

      43、遇故人

      这是第二次到幽都了,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上次是在暮色中来、晨雾中去,幽都在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高高的孤零零的矗立在怒江上面的悬崖上,散发着幽幽冷意,这使整个幽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进幽都要过两道门,这第一道门便是怒阴关。
      连接平地与悬崖上怒阴关的是一座铜门。将铜门放下,便是一座结实的桥,一次可有五人共行。这桥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被吊起了,若是发生战乱,需合百人之力才能将这门拉起,因此怒阴关里住着的都是守关的将士,自然这群人不会是元和帝派来的人。
      子岚身份敏感,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假的通关牒牌,连同我的那一份。我们五人下了马车,分散开,朝怒阴关走去。子岚颇有些小心,因他封地在离此不远的澜州,他生怕自己被人出来。我看着他略显紧张的表情,不禁微笑,于是凑近他轻轻说:“子岚,你再如此紧张,无事也变有事。这怒阴关守兵何时见过你?不要吓唬自己了。”子岚闻言,面部顿时一松,装得若无其事的向守兵们走去。我暗自好笑,嘴上也不饶他:“这么容易紧张还当大侠。”被子岚懊恼地瞪了一眼。
      怒阴关守兵检查的甚是仔细,从牒牌的颜色花纹到兴州监察使的印玺,证实了我们是兴州来的商人。将牒牌收到腰间,我不禁有些疑惑,只是这样就放行了?如果这牒牌是我抢来的呢?看向子岚,他也疑惑不已。好在采绿和桥儿用的是凤城封家的通关腰牌,楚歌还是个孩子不引人注意。即便这样,我和子岚仍是给周围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自己小心。
      和子岚寻常说笑着往前走,大约走出一里,抬头看见的是青灰色斑驳的城墙,这便是第二道门,幽都的城门。把守幽都城门的是幽都的城守,总不会比怒阴关难缠。我心里暗忖。整了整衣衫正要往前迈步,却突然听到响亮的一声:
      “公子、姑娘请留步!”

      听到这一声,我和子岚不得不停住脚步。眼看着前方三人有些焦急的看着我们,我暗暗摆手,示意他们先走。采绿略微犹豫,附在桥儿耳旁说了些什么,两人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楚歌一人站在那里。我忍住着急,给楚歌轻轻的使眼色,楚歌踌躇良久,终于跺脚离去。我松了口气。
      没想到小心再小心,还是被人看出了破绽,如果被他们扣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我和子岚无奈的对视了一下,看向这叫住我们的人。
      那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脸庞棱角分明,剑眉鹰目,长发被一条黑色发带随意束起,眼中湛湛精光,一身玄衣敛去不少锋芒,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装作一阵眩晕,子岚配合的扶住了我,我靠在子岚肩旁低声说:“是敌非敌,一切小心!”说着,便“晕”了过去。

      那道有着探寻、懊恼、冷酷和迷惑的视线纠缠在我身上。我虽闭着眼睛,却有如芒刺在背。终于忍不住,我睁开了眼睛,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人,子岚正好端端的坐在一边,只是面色很不好。
      “你希望我们做什么?”不想绕弯子,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她呢?没和你在一起?”我脸上不动声色,事实上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只能僵持着。大概是看我无意回答,他也不再开口。比镇定?我心里冷哼,从我知道我中毒那刻起我就无比镇定,除了子清的离开,还有什么能让我崩溃呢?我镇定,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那个结果,只是现在,我不能被扣在这里,也许子清就在这附近,多一些时间,就多一点找到他的希望。人和人在一起比的永远是镇定,谁更镇定,谁就有主动权。于是,我只默默的看着他,希望这次镇定能把主动权带到我手里来。
      冷寂无声。

      我环顾着四周,这是一个四方的宽敞的院子,简单大气,院中一池碧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只是流动着一院清凉与暧昧。再看看子岚,他已面色如常,只是低垂着眼,盯着手中一盏茶。思绪又飘回到及笄那夜,想起头上的竹叶玉簪,心里微微生出些暖意。眼前又有些迷离,幸好隔着面纱。
      对面的人面色阴沉的盯着我,眼波中暗涌无数。我隔着面纱看着他,碧清的一层缓缓流动。看吧。这个曾对子渝两次痛下杀手,又一路追踪我至瑞安,并与……秋尘交手的人,虽然我不好奇他身上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但是我一定要把他完好的带到静女身边去,而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子岚抱我一路到这儿,不曾有任何阻拦或质询,想必他在这怒阴关和幽都是有背景的。他的口音很模糊,听不出上京的语音,也不完全似幽州方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可以帮到他,否则他大可以杀了我。究竟,他想要的是什么呢?会和静女想的是一样的么?我不禁眯起眼睛打量他。

      我和子岚正襟危坐,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外面却依然安静。与这天色相反的是这玄衣人的脸色。我微微笑,这一场对峙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也许是一名出色的杀手,这决定了你是一个对时间有要求的人,这样的人注定在这场对峙中失败。以前,我经常一连几天面对着饥饿的敌人,最后,无一不是败在那场疯狂又冷静的对峙上。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你的对手,谁更坚定,谁就能站到最后,强者,只有一个!
      “给我一个机会!”当气氛已经低迷到连子岚都有些坐不住时,玄衣人突然开口,心里一动,我知道,毫无悬念的,这场对峙我又胜利了。
      “我有办法让你们平安到达你们想去的地方,但是你要让我见到她!”玄衣人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抬眼看着她,眸子里都是云淡风清,可惜他看不到。我笑的客气:“公子说笑了,我们本是兴州的商人,有通关牒牌,哪里去不得,公子又凭什么拦得住我们?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公子口中的她是谁!”这回,玄衣人笑了:“就凭我统管着幽都驻守的五万精兵!”“你是幽州防御使?”心里一惊,从来都是知道他来头不小的,可也以为他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杀手,却不想他手里有着一方兵符。那人笑得开怀,看在我眼中却是可恶。
      “我能放你的朋友进幽都,就能让他们到大牢里做客。姑娘既有能力,何必让自己的朋友置身于危险之中,况且姑娘是不是商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说着,一样东西被那人掷到地上,我低头一看,心顿时寒了个通透,是那半截箭羽,“你已经拒绝我一次了,还要再拒绝一次吗?端华郡主?”
      顿时有些泄气:“你既为幽州防御使,如何能与我一路同行。”“那是我的事情,何况我未必要与你同行。”有些无奈,但是心思一转,也许……这个人在有他在的好处。既然被认出来,我就不必戴着面纱,取下那累赘的行头,我仰视他:“好!”子岚面有顾虑,我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到凤城是去寻人的,找到了我要寻的人才能找到你要寻的人,你并没有承认你是真正的幽州防御使,但你还能暗中保护我找到我要寻的人,我猜,在外面那位幽州防御使才是真的,你只是有他的兵权,你控制着他,还不能让南国六州的人知道。所以你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你的上面盯着你,你也不敢暗中找人,你只能借助我的力量,让我传信给你!因为我是兴州商人。”
      玄衣人微微一顿,随即颔首。我满意:“我喜欢坦诚的人。我不关心你因何在此,你的任务是什么。我答应了你,从此刻起我们便是盟友,那么……你不仅要保护我,也要保护我的朋友,即便他们都到了封家,只要我们在南国一天,我们就是你的责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玄衣人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答应,这是关乎性命的承诺,也许他要为此拼上一条命,他,居然这样就答应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些感动,静女想守护的人也是这么极力的在找寻她,哪怕他自己只是一个影子,哪怕只有一些蛛丝马迹。静女,他是值得的。而你,也许是幸福的。他是个勇敢的人。我转向子岚,心中有一抹苦涩。也许找到以后反倒不如找不到呢?我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却很快将它甩掉了。生离、死别,都不是我可以承受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子岚面上有些不解之色,我知道他听的不是很明白,便轻轻拉过他的手,写下静女二字。子岚了然。
      “对了,现在静女是她的名字,以前的名字,她似乎不想要。”我提醒玄衣人。“很配她,很好听!无衣,我叫白无衣。”那人沉吟了一下,“你说过,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要怎么做?”嗯?我微微愣怔。看着我发呆的样子,那人突然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阳光,那笑容明亮得很:“谢谢!”不客气,白无衣。

      44、醉相思

      幽都以南,天气温和,四季如春。
      凤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人,变得有些躁动……

      “爷爷!我看你来了,叫你家姑娘出来接……我!”硬生生把“客”字咽回去,我挥着胳膊大剌剌穿过花堂,直奔院中天井,却在看到地上那个绵绵软软的小东西之后噤了声。
      小东西穿着一身天蓝色小衣衫,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腿一软,摔倒了。身边的桥儿欲上前扶起被我一把拦住:“桥儿,让他自己起来。”小东西纯净水润的眼眸咕噜噜转,不哭不闹,看到我之后,咧着嘴乐了,笨笨的爬起来,依旧摇摇晃晃朝我这里走来,我赶紧上前两步把他搂入怀中,也顾不得他身上的灰尘,只管盯着那张小脸儿瞧。
      小丑猴长开了些,也长白了,脸儿嫩的能掐出水来,小胳膊一节一节的,一笑有两个小酒窝,小丑猴毫不吝啬的把小手上的灰都抹到我身上,嘴里呜呜哝哝:
      “妈……妈……”
      我一愣,转身看向桥儿:“你听到他叫我什么了吗?”
      桥儿也是微微怔住,但很快反应过来,眼带笑意看着我。
      “妈……妈……”
      记忆里软乎乎的小手拽上了我的头发,轻轻的扯痛我呆掉的神经。我的小湛露啊……心顿时化作一汪春水,流动着满满的温暖和骄傲。小丑猴也乐呵呵的傻笑,口水歪歪斜斜流了前胸一片。

      “嗯哼!”一个有些苍老但不失力度的声音响起。我抱着湛露站起身,那个白发的老狐狸正在我面前笑的颤巍巍,他身旁是一身蓝衣的云英,看着我的目光有些闪烁。
      心中突然警醒,湛露怎么会在封家出现。虽然挽霞山庄是封家建的,但蓝云英最多也就是帮封家打工的,自然是住在挽霞山庄,怎么会出现在封家内宅?我疑惑不已的盯着怀中的湛露,身后的人儿却已开口。
      “外祖父!”
      桥儿叫他外祖父!
      我看了看桥儿,又看了看一脸愧色的蓝云英,顿时有些明白了。难怪碧罗烟那么轻易的就送到锦绣坊来。我一时沉默。先是拼死拼活为蓝云英奋斗了一个锦绣坊,让她衣食无忧,又为了能让她和桥儿、湛露生活无虞,劳心劳力和凤城封家斗智,不惜动用了爹爹、子渝和子岚的势力,甚至……为了她,放过她对我的暗算,只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蓝云英身上的血性不输男儿,没想到今天,却知道了这样的真相。瞟了下封老爷子的银发,都说遗传是有隔代传的,昨日见过封仲德,他还是个年轻男子,怎么封老爷子生的如此老相?想来是世人被这一头银发蒙蔽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吗?抱着湛露,我竟然笑了,是该笑自己多情的。原来置身事外看这一切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我娱乐了你吧,蓝云英。”我淡淡的开口,放下怀中湛露。
      蓝云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深吸一口气,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揍她:“你们费尽千辛万苦挖了个坑让我往里跳!如今我跳到凤城这个坑里来了,你们以为我会束手待毙?”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讽刺的表情,“你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千日醉!
      闭上眼,我感到心被一把利器划破了。一年多前,那个马蹄下的孕妇、那个银白色月光下冷淡绝美的小小少年,竟都是安排好了的?那一场危险又刺激的赌局里,唯一的变数便是蓝云英的难产。究竟是要我做什么,我身上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么,居然要动用千日醉!千日醉,这三个字像是刻在我心里那般清晰疼痛,如果不是这药物,我便不用上九陀山,那么现在,子清也仍然是落落的西席先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子清,这个日夜萦绕在我心头缠绵又痛楚的名字,我每天都默默念着它,有的时候真希望揉一揉眼睛,子清就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一切都没发生过。心被噬咬着,但我不能就此认输。
      “我一直以为,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桥儿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原来,一切都还是你的,蓝云英,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很肯定,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如果有,”我定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吐出,“我也会亲手毁了它!”
      也许是我眼花了,我居然看到蓝云英眼里泛起一层泪光,我冷笑,以为这个招数对我还管用么?我不屑的转身,无畏的朝门口走去。蓝云英,这些都不怨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犯傻!
      “尘!”身后那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的声音叫道,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站到我面前来。
      稍稍使力,挣脱了他的禁锢,我不耐的揉了下胳膊被扯疼的地方,却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抹受伤。顿时心微微软了一下,可随即想到他也是知情的,心里的恨有种无边无际蔓延的趋势,我承认,我受伤了,于是狠下心,没有理会他。
      “妈……”身后娇软的声音再次叫住我,我发现自己的腿竟似生了根似的再也拔不动。我险些就奔回去将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小身影抱起来。醒醒吧,那不是你的孩子!我把心一横,拔腿头也不回的奔离这个几乎让我不能喘息的地方。
      “妹妹!”
      依稀听到蓝云英有些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背后那隐隐传来的孩子的哭闹声。

      子清、秋子清……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子清站在我面前,眼底清亮……
      想到了才觉得当是此字,才配阿尘!子清,我只在这件事上骗过你,所以你给我惩罚,是么?你回来吧,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即便不堪,也要真实。
      子清身无长物,只有这样东西陪伴了子清一十六年,不离不弃,最能代表子清,阿尘莫要嫌弃!抚起腰间玉佩贴上面庞,仿佛感受到了子清的温度,孤寂的心霎时间不再萧瑟。
      子清习惯了看着阿尘,不要再突然说离开的话了,就算要离开,不要突然说出,那样,我会无所适从……子清,如今走掉的人是你,你突然离开,而我,无所适从。苦笑着看着面前那杯酒,一滴泪掉落进去,和着泪再吞一杯心伤,又凉又苦。
      阿尘莫要再睡了,子清真怕你就这样睡下去!还是睡着吧,醒来你便不见了……
      阿尘,又在调皮?那是语调略微上扬的子清,子清的责怪,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阿尘,子清为何总是无法好好保护你呢?那天,子清的怀抱微微颤抖,子清呵,你可知,只要闻到你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再多艰难,我也都不怕。
      子清这双膝只跪过师傅,求将军成全吧。那一跪,像是跪在了我心上……
      阿尘,天上的牛郎织女在看着我们。如果有一天……子清弄丢了你,你一定要等在这里,等我回来找你,好不好?子清,我回过瑞安了,我很努力的在这一路都留下我的踪迹,你怎么还没有找到我?
      子清,你是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
      泪滑落。猛地将手中的酒倒入口中,顿时,一种热辣辣的味道呛得我的咽喉、口鼻都刺激难忍。
      子清,你骗我!你居然在这件事上骗我!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你……居然来报复了……

      是谁?
      是谁拂去了我眼角的泪痕?
      朦胧中我睁开眼,却又无力的垂下。
      一个温温润润的吻印在了我的唇上。是三月桃花的娇羞?四月杨柳的轻柔?五月蔷薇的初绽?带着一些怜惜,一点苦涩……我没有反抗,因为我居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青草香。睁开眼,子清就站在我面前,目光依旧那样清澈温和。只是那张脸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我看不清楚……子清离我越来越远。
      “子清,别走!”我惊呼着挣扎起来,猛然发现刚才只是一场梦。前方桌子上影影绰绰的烛光在跳动,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
      扶着昏沉的脑袋抬眼,顿时愕然。我居然看到在距我脸几寸的地方是桥儿那张绝美的容颜,还染着丝丝红晕,银白的发垂下来,垂到我胸前与我黑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我怔怔看着他,难道……我刚才醉酒吻了桥儿?
      一下子清醒了,不可置信的望着桥儿,一种痛悔袭遍全身。

      “出去!”我别过头,不想看见他,心里唾弃着自己。
      “尘……”那低低的一声让我更是内疚,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诱吻了桥儿。“出去吧,求求你……”我泣不成声……
      身前的人影晃了晃,我不肯转过头,一双手轻轻扶上我的肩。“我让你走!”挣脱那双手我哀伤的看着他。是子岚!
      “尘儿……”看到我哭了,子岚有些手足无措,“尘儿,不要这样……”
      子岚的话说出口,潜藏在心底的情绪溃堤而出。泪水不断淌出,我倒在子岚怀里抽噎。原来这世上最让人无法承受的话不是对不起,不是坚强些,而是……不要这样,当这句话说出口,隐忍了再久的伤痛都会被宣泄出来……
      “子岚,怎么办?我记不起他的脸了……”子岚僵硬着,任我在他怀里肆意哀怜,“子岚,太久看不到他,他的脸越来越模糊,我好怕,好怕自己有天就会忘记他,再也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子岚仍旧一动不动。
      “子岚,我会不会忘记他?我不想忘记他!你看这玉簪,是他送我的及笄礼,我天天都戴着,我不要忘记他!”我几近崩溃,子岚终于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我:“傻瓜,你那么……爱他,怎么会说忘就忘?他已经刻在你心上了,你的心……再也没有地方给任何一个人了……这样的人,你怎么会忘记呢?你只是突然看不见他了,有些不习惯……我也……很久没有看见一个人了,可是我并没有忘记她,她也刻在了我心上。”子岚,我知道你说的是蓝云英。对不起今天我没有力气安慰你,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明天,换我安慰你。子岚的安抚让我渐渐安静下来,哭累了,我竟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我没有再梦见子清,我只知道有一双手牢牢抓着我,让我飘摇的心渐渐归位。

      45、意难平

      “怎么样封先生,还是没有消息吗?”我急切的迎上封仲德,那是个看上去一派书卷气但眼神锐利的男人。“暂时还没有,”封仲德微笑着,“不过姑娘莫急,依在下看,寻人本就需要长久的打算,而姑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总不好一直住在这客栈里,有许多不便。”这已经是封仲德自我到凤城第二次婉转的提出到他家小住的邀请了。小住、小住、就怕住着就变成了长驻了。
      我第一次见到封仲德,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仅仅是一眼,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是封老爷子最疼爱的儿子。浓浓的书卷气,年轻的相貌让人看不出他就是带着千军万马下南国,不动一兵一卒就几乎瓦解了南方地方势力的都护。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双眼睛,那双有着商人的精明和将士的锐利的眼睛,那是封老爷子的眼睛,也是蓝云英的眼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你必须毫无隐瞒、并且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他。正是因为这样的气势,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是封仲德,是年轻的封老爷子站在了面前。
      那天封仲德就提出让我到他家小住,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对我根本不陌生。以封仲德的细心谨慎,他没有道理让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住到他家里去,且不说瓜田李下惹人猜忌,单是这样一个举动便会惹来多少人的侧目,何况我身旁还有当朝澜王,他自然是认识的。我本也不愿意与封仲德多做接触,他是元和帝的人,这让我多少有点抵触。所以当时我便拒绝了,封仲德也不再勉强,子岚便也一同和我住在这客栈里。
      大概是封仲德收到了风声,知道我们在寻人,便主动提出帮助寻找。我本不同意,是子岚劝服了我。
      再怎么说他也是南原都护,就算是在南方六州搜山找一个人也能找的到。子岚这么说时,我仍有些犹豫。难道你宁愿忘了子清也不想尽快找到他?子岚只用了这一句话便说服了我。是啊,没有什么比找到子清更重要,即便前方是陷阱。我想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看到面前的却想不到后面的,也没有什么人给我机会让我做选择……

      “姑娘……姑娘?”封仲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调整了下视线,看向他。自从有了找人做借口,封仲德就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好像很闲,连子岚有时提起都面有不耐之色。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好笑:“封先生,至于这找人嘛,我想……找一个人,不如找一群人……”状似无意的引开话题,果见封仲德上当了:“姑娘此话怎讲?”那群人是一起消失的……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不能这样说,一时间,我竟有些踌躇。我告诉封仲德的版本是,我家里有人中了奇毒,要找鬼手神医相救。子清也许和他在一起,也许不,但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当初离开母亲,现在带走子清,这样的一个人,我一定要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恨得更深,我所有的情绪已经到达极限了。
      “在上京的时候,本王结识了一位杏林圣手散云先生,本王得到的消息说他和鬼手神医本是师兄弟,他带着一位姑娘到兴州瑞安的九陀山去见他师弟了,本王和尘姑娘一路从上京找到兴州,附近的居民都说他们离开了,本王这才寻到凤城来,”子岚条理清晰的接过了封仲德的话,却隐瞒了有关子清这个人的信息,“传说鬼手神医经常戴一个银白色的面具,本王有幸得知面具下的真容。”子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到封仲德已经完全被这个神秘医生给吸引了,子岚嘴角微微翘起,无视我投过去的崇拜目光接着“诱敌深入”,“神医不戴面具的时候,右边面颊有一道长疤,从眉心开始直到颧骨……封都护,应该很好认吧,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戴面具或有疤痕,那么,一切就有劳封都护了。”子岚嘴上说得客气,眼中却是不容质疑。这会儿拿出皇子架子来了,我暗笑。
      “封都护!”本已走到门口的封仲德听到子岚的叫声回过头。
      “只可暗访,不可明察!”子岚漫不经心的叮嘱。
      “在下自有分寸,王……先生请放心。”封仲德匆匆离去。
      目送封仲德离开,子岚一脸严肃的看向我:“尘儿,这已经是第几天了?你有再多的气也该消了……”子岚已不知该如何开口,眼中布满担忧。

      推开窗户望出去,那一身银白衣衫笔直的站在街对面,一动不动。
      “楚歌,他站了几天了?”收回视线,捧起一盏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姐姐,不长,才三天。”楚歌丝毫不在乎楼下的人是死是活,眸子冰冷没有温度,纵然是我看了,都会有些忍不住发抖,“姐姐早就让他回去了,他自己要站在下面的。”
      子岚闻言微微发愣。
      我再看去,路上行人对他指指点点,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离得太远了,我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心里有些闷闷的,那天的事本不怪他。
      “子岚,你真要为他求情么?”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才惊觉自己是希望有人为他求情的,毕竟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对待,还是狠不下心吧……
      “子岚……你知道的,我很在意你这个朋友。所以……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好吗?”我真诚的看着子岚。
      “我答应你。”没有犹豫,子岚一口答应。
      好!蓝云英,那么,我们之间的事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谁也不要插手!
      “楚歌,我不方便见桥儿,你捧盏白水下去,要温凉的,解渴。”楚歌不甘愿的端起一碗白水。“告诉他,我根本就不生他的气,我气的另有其人,让他回去吧,如果他不回去,我便一辈子不再见他。”我淡淡补充到。

      隔着窗子,看见街对面那银白色的人影将白水一饮而尽,而后消失在街角,一层笑意染上唇畔。
      面前的茶水冲了几泡,杯中早已没有了颜色。眼看天色将晚,那个蓝色人影仍不动如松。
      故作轻松的从那人影身前晃过,被蓝云英眼里的愧意和希冀晃花了眼,心头一涩,我快步回到客栈。

      走到子岚窗下,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那晕出的一线昏黄,映出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伏在案前写字。手指微微颤抖,自从子清离开,我再不曾拿笔,每每碰到楚歌缠着我要识字,都被我慌乱的推脱掉了。
      低头走过这扇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和衣而卧,只觉浑身疲软,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大亮。没有人叫我。推开窗子,居然看到对面街角站着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在微冷的秋天的晨风中,显得有些摇晃。都是当了妈的人,还这么不爱惜自己吗?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怒气,随即又鄙视自己这么容易就心软了。硬着心肠关上窗,不再去看那个蓝色人影。
      “尘!”刚净完脸,那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就挟卷着一阵风推开了我的房门。我一时间楞住了。桥儿本来略有些苍白的脸在看到我时立刻腾起了红云,转过头去。我不明所以的低下头,笑出了声,原来我只穿着意见青色里衣,随即到屏风上拾起一件外袍披上,随意绾起头发:“真是封建啊你,转过来吧。”桥儿慢慢转身,在看到我身上外袍后脸色明显轻松。
      “桥儿来此所为何事?”善意的帮他点清来意,蓝桥这才从刚才的羞涩中恢复过来。“尘……你,原谅姐姐吧,她……身不由己,她不想这样的。”蓝桥绝美的脸上浮现出哀求的神色。轻轻别过头去,避开他的请求:“桥儿,我和你一样,相信她有苦衷,但这不是理由。没有人可以堂而皇之的去伤害一个人,既然她做了,就要承受后果。桥儿,我也不想恨她的,恨一个人,很难过……”
      “那就不要恨她,原谅她,再给她一次机会……”
      “桥儿!”我定睛瞧着他。那孩子毕竟和蓝云英骨肉相连,是嫡亲的姐弟,纵使心里再多怨,我不得不说,蓝云英对这个弟弟是真心呵护的,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着他。想到这里,语调微微放软,“桥儿,你回去吧。我和你阿姐的问题,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你帮不上忙。”
      “尘……”蓝桥的小脸面有凄楚之色,“那……尘恨我么?”说着,不抱希望的低下头去。“不!”我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随即懊恼的咬住嘴唇。没办法,我好像没有什么说谎的天赋,看着蓝桥那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吓唬他。
      “真的?”蓝桥灰败下去的面色突然亮起来,衬得两只星眸闪亮。“嗯。”我无奈的点点头,伸手理了理他头上有些散乱的发,“桥儿先回去吧,我……在等人……”
      “太好了,尘不恨我……她不恨我……”银白色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傻笑着,自顾自念叨着走出门去,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依旧要了一壶香茗坐在茶楼一隅,留下子岚和楚歌在客栈。眼角瞟了瞟,我是真的很好奇那片粉色的衣角什么时候肯走到我面前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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