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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当年繁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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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种种不幸,多逃不掉“以为”两字。
眼看他起朱楼,宴宾客,轻歌曼舞,日日笙箫。以为会永远花团锦簇,高朋满座,谁知转眼间楼便塌了,梦,还未醒呢。唯有旧时燕落,呢喃着亘古不变的歌谣。
小仆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在五更之前就轻手轻脚地起来,为那人取来洗漱用具和全套朝服,一件件摆好静候那人醒来。复而为他套上青领白纱中单,紫织成云蟒服,再系上金叶带,佩好云凤四色团花锦绶,听见玉绶环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铮然的脆响;
小仆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半跪着用褪了漆的犀角梳轻柔地梳理着那人如瀑般散落的长发,不时偷看一眼铜镜中人儿难得一见的半眯着惺忪睡眼的模样;
小仆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在那人下朝回府后为他端上他最爱喝的银耳桂花莲子羹,氤氲的轻烟模糊了他的面容,也让小仆无法看清此刻那人脸上是否露出一丝令人心折的,真正的微笑。平日里那人的举止形容如此得体,得体到只有小仆还记得那人也会喜怒哀惧,也曾少年心气;
小仆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为那人斟酒、调弦、复局、研墨……更多的时候,则是无声地在离他几尺开外处站定,默默听他读经史子集,赏诗词歌赋,舞刀枪剑戟;听闲敲棋子之音,听宣白婆娑之声,听宾客的惊世之论……小仆只有用心聆听,因为躬身垂首的人目力所及之处唯有那双绣了练雀的皂靴;
小仆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在漏断人静,孤灯已熄的长夜,蜷在那人床脚沉沉睡去,以便能随时应着,那人的呼唤;
…………
小仆以为,自己能永远,在他身边。
可笑世事无常,命运难测,哪来的这许多“以为”?所有的所有,竟都抵不过一次七分调笑,三分正经的随口一提:“哎,这孩子跟了你许多年了吧,以前没觉得,如今看着倒是愈发清俊了。”“甲丑既得你青睐,收下便是。”本是一句试探之言,连没个正经的声音的主人也没料到还没等自己开口那人就如此大方爽快地将小仆推到了自己面前。
小仆正在倒茶的手一抖,零星的茶滴飞溅而出,沾湿了那人淡紫色的袍角。小仆双膝一软,跪下,重重磕头,机械地重复直至额角已有血珠渗出却感觉不到疼痛,任鲜血肆意蜿蜒糊住双眼——又是什么,蒙住了,小仆的心?
连小仆自己都懵懂之事,那人定不会察觉。
“起来吧,”那人略一皱眉,叫人不由屏息。随即眉头微舒,淡然续道,“若到了三公子府上还是这般粗莽大意,可没人护得了你。”“没个正经”闻言一愣,一抹略有些苦涩的微笑浮了又隐,扯开话题道:“今个上午国子监那帮家伙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好东西,一群人围在那嚷嚷了半天也没定出个大致年代。王爷可愿意纡尊降贵与在下同去瞅瞅?”“三公子客气。”……
人声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消息的洛姐丢下手中活计匆忙赶来把小仆扶出了涣云榭,心疼地絮絮念叨:“你啊,你啊。唉,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傻孩子,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来着?仗着平素与主子亲近,便真以为……我们终究是奴才啊,怎么连这,还要人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