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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况且逝者多浩荡,如何教人不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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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鬼七再一次无获而归,但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良颐。
良颐。
我压下心里的乱,镇定地看向鬼七,他向我解释道:“这是炀山孟若,是老大的朋友。”
而良颐看着我,道:“又见面了。”
我不敢看他,侧过头胡乱应了两声便转身离去。我能感到他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直到我消失在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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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找到鬼七,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七说:“今天我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碰到他,他说他是老大的朋友,又拿出了信物,说是来帮助我们的,我就带他回了别院。应该没事吧?”
我凝重起来,问他信物何在,他拿出一块玉佩,我在光下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十面埋伏的信物不错,可以良颐的身份,怎么可能得到这块玉佩?我让鬼七不要告诉良颐任何关于我的事情,又飞鸽传书给在荆州的灵九,让她查一查炀山的孟若。
我从鬼七的房间出来的时候,遇见了良颐。
他坐在屋顶上,月光底下,像是在等着我,见我便一跃而下,道:“云十,淠河之东无机门旧徒?”
我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看面纱是否还在,触到之后放下心来,对他说:“正是,阁下有何指教?”
他走近了一些,站在我面前,直直地看着我:“无事。”
我往旁让了让,不想后退也实在承受不了他的目光,我道:“既无事,阁下就让开。”
他侧身,却仍站在原地。而我顾不得许多,假装镇定地从他身旁走过,身后却突然传来他带笑的声音:“姑娘,你面纱掉了。”
我一惊,待察觉到这不过是一句诳语后,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而当我进了院子松下一口气时,却突然看到了一个黄色的身影坐在中间的石凳上,我刚松下的气又浮了起来,衡嫣怎么会在这!
她看到我,飞快地跑过来,眼睛亮亮的,对我说:“十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我担忧地拉过她看她是否带了伤,又严肃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一个人?!”
她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身子抖了抖,呆呆地点了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口。
我心里恨不得立马派人把她送回洛阳,然而人已经在这,做什么也无济于事,看见她有些委屈的样子又软下了心,轻声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金陵城来了呢,老大知道吗?”
她两只手绞着衣角,不安道:“你别告诉哥啊……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竟然连玉一都不知道!她一个人跑了五座城到金陵!
“我……我带了很多钱和暗器,不会有事的。而且,我现在也很厉害,路上有人要跟我一起走我也没同意,我很小心的,我没有喝客栈的茶,吃饭前用戒指验毒……”衡嫣在短暂的慌张后,就开始了她的诉苦。
刚开始她还小心翼翼地讲自己的经历与如何谨慎行事,慢慢却越来越理直气壮:“洛阳就我一个人,你们都不在,你不知道我路上好害怕的,可我还是来到了金陵,你都不夸夸我,你那么凶!我都十六岁了!”
罢了罢了,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无奈地想,毕竟长大了,我也不好说什么,让她去和鬼七说一声,等任务完成了我们一起回洛阳。她还欲说什么被我一眼给瞪回去了,于是抱着我的脖子不停地嘤嘤嘤。我态度坚决,我是管不了她的,因为某些原因,她一直都比较怕鬼七,几个人中她就只怵鬼七一个人,现在时势这么乱,她身份如此敏感还敢乱跑,要是出了事我们哭都来不及。她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我不太敢在这个时候去劝鬼七,于是悄悄躲在墙外面,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她的低哭声。
实在凄厉。
今夜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我本来就不太想事的脑子显得有些不灵光,只能一个人在房间里慢慢理,理了半天发现房间突然暗了许多,看蜡烛估计是要燃完了,我打开窗户,夜风死命地往里灌,便觉得有些冷,往脸上一摸才发现一片湿润。原来是泪。我举起袖子抹了抹脸,往回走却被凳子绊住了脚,我跌坐在地上,恍惚地觉得今天晚上是真冷。分明还没到冬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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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当然也并非我所愿,奈何五更天的时候我就睁开了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干脆起床洗漱顺便去看看衡嫣。
打开房门,却看见满院子的银白。雪堆积在树上,黄叶子上盛着白雪,青石砖上铺的是白的,乌黑的瓦片上躺下去的也是白的,我被这一片白白的晃了晃眼,走到院子里从树干上抠了点雪,惊讶地想,竟然是冬天了。
下雪了。一种喜悦充盈在我心头,在我的小时候,见过的雪多,每年都有好几场大雪,有时雪势太大不能下山,我和师父师兄就要去山里捉些野物来吃,像山鸡,兔子,只要是活的,肉多的,就没有能逃过我们毒手的,而离开云疏居后,洛阳是没有雪的。南边的洛阳只有春秋两个季节,虽则一年都爽朗舒适,然而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道的。我一直想和十面埋伏的人说下雪有多美,然而除了刀三幼时在北浮图山长大,有过戏雪之乐外,其他的人幼时都没有见过雪,也从来不能理解我想说的雪,这种遗憾陪伴了我许多年,不想今日在这里补上了。
我进屋披了件斗篷,再出来时便不觉得多冷,叶子上的雪堆看起来像小山,我比了个使剑的手势,慢慢地削平山顶,把雪放进嘴里尝了尝,突然就笑出来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急于分享此刻的感受,匆匆地去了鬼七的住处,却只在那里看到了衡嫣,她说:“鬼七去城外了。”
我猛然反应过来,今天的天气,正适合伏击。
她又说:“那个男人也一起去了。他是谁啊?鬼七怎么会同意他一起的?”
我一下抓住衡嫣的手:“谁?!”
她惊了一下,说:“这里还有谁啊,就高高的拿剑的那个男人。”
我突然就没了头绪,脑子里乱成一团,良颐!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寅时吧。”
我脚步有些轻浮地走出了院子,随即单身去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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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想看着他。
可是鬼七的伏击技巧有多高明我再清楚不过,别说是我,就算换了所谓武林上的暗杀功夫最高深的无踪也不大能轻易察觉,然而我仍然游曳在荒魂游曳的地方,尽管找不到他们的一丝影子。我知道鬼七一定看到我了。良颐也是。
明明金陵城里热闹非凡,城外却是一片荒凉的埋骨之地。古老的风从东边吹来,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地往地上落,带着冰冷的,封存天地的死亡气息。每日都会被打扫的草地上有刻意散落的白骨,现在埋进了雪层中,分不清是雪还是骨。这些白骨用以警告不知世事之人的,这里的草木也是浴着血长大的。江湖上的人,都是浴着血长大的。黑色的城墙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可上面高高插起的旗子鲜红如血,纵然是在铺天盖地的雪中,也丝毫不显得暗淡。城门内的雪已被打扫干净,万里的河山中只有一座金陵城矗立着,高高地,深厚地,诉说着某种不可直视的威严。金陵——这座城是邪恶的庇护所,也是死亡的发源地,良颐就在这片以血养成的草海和天赐的纯净雪花里,他与鬼七一起,暗伏在这里。我用手里的轻剑划画这城墙上的血迹,静静等候着金陵第六的到来。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如果良颐会死,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我是这么想的,然而世事常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