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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既然真心了无益,何必戏语作深情 ...

  •   张荣来了。

      我看着张荣疯狂地进攻,神色癫狂,他刀上的锋芒像是上百人泪珠的闪烁,他的每一次挥刀,我都听到了怨恨的哀鸣。而良颐每一剑都足以安金陵全城的怨魂,雪随着他的动作飞旋,仿佛也有了生命,追逐飞雪中的这袭白衣。张荣逐渐不敌,从最开始的狂妄,到了慌张。他破口大骂鬼七与良颐,说以一敌二哪是武林豪杰所为,鬼七沉默着应战,不理会他的挑衅,手下的杀招一次比一次狠厉,他总是如此。而良颐,他则是四处堵住张荣的去路,身形如电,剑绽霜华。相处多年,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轻功是如此的好。我的视线始终追逐着他的身影,那一袭白衣曾是我最着迷的——话本传奇里济世的大侠,多是白衣。我同时看着鬼七沉默的剑法,我知道他从小练的就是杀人的剑,所以他只会杀人。而良颐不同,他的剑法不知传承自何处,自有一股行云流水之意,然而处处凌厉,令人招架不得。

      周围的人已经很多了,张荣,在金陵城也是一个传奇,恶人的传奇。

      在我右边有一位拿刀的少年注视着张荣的刀法,叹道:“无怪乎能从廉州正道夹击中逃脱,此刀术与轻功,当世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数。”

      旁边的老者嗤笑道:“你这小娃娃见过几人耍刀,竟敢大放厥词,不说刀圣,便是刀痴就不是这张荣可以比的。”

      那少年转过头去看了老者一眼,道:“张荣比之刀圣,只差一步。”

      可惜,这一步他是永远也走不到了。打斗中张荣已狼狈不堪,挥舞的刀锋也滞慢许多,胜负已定,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心下有些担忧衡嫣一个人在院子里的安全,走出不过十余步却听到张荣一声狂笑,接着便是人群的惊呼躁动。

      我猛地回头,看见他白色的身影在风雪无边中坠落,被风扶起的两只衣袖像蝴蝶的翅膀。人群哄得散开,留下一个大大的圆形空地,我的呼吸窒了一下,没来得及想就迈步跑了回去,手搭上他的脉搏。

      心跳如雷。我的手指细微地颤抖并且冰凉,我竭尽全力冷静下来,终于感受到他的脉搏。还好。他还好。虽然受了内伤,但所幸并不严重,我低着头,鼻子一酸,眼泪就突然涌了出来,滴在他的白衣上,渲成一个小小的圆。我的视线一片模糊,热气从喉咙里往上冒,我掏出怀里的药瓶,带着红缨的瓷盖被我碰掉在地上,那响声使我清醒了不少,我倒出一粒回苏丹,一双手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自己来吧。”醇厚而清越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我霍然抬起头,原来他已经醒过来了。

      此刻我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心里充斥着他差点死去的恐惧,我把药瓶递给他,看他疲倦地对我笑了笑,服下后就闭上了眼睛。

      -

      鬼七此时已经结束了与张荣的打斗,飞身过来抱起良颐,另一只手拉起我就往城内走,我踉跄地跟着他,低头想着这次鬼七就要发火了,却不由自主地想象了我们三人走在一起的场景,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怎么笑得出来。出人意料的是,刚才称赞张荣刀法的少年却跟了上来,鬼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却笑着对鬼七抱了抱拳,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我勉强转过去头,看清了他的脸,有些稚气未脱,眉间一股浩然清气,应是正道之人。他一路随着我们进了城,便不知道到了哪里去。

      进了别院后,鬼七稍稍松懈下来,冷着脸看了我一眼,他把良颐放在房间的竹榻上,他等我给良颐上好药之后走了出去,我也跟着他出了门。

      他沉默地看着我,说道:“你出城干什么,你让衡嫣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出了事怎么办?你没有武功,在城外能帮上什么忙,那你为什么要去城外?”

      我一个也答不上来。他的声音不算严厉,就是轻轻地询问,可我就是感到一阵害怕。鬼七是十个人里面最令人害怕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衡嫣躲在葡萄架后面,给我扮了个鬼脸。

      没想到昨天我刚凶了衡嫣,今天就轮到我了,果然是天道好轮回。我斟酌着语句,对鬼七说:“我留在院子里也没有什么用,但如果你们受伤了,我可以帮你们……比如刚才。”

      “我身上带着伤药。多暴露一个人,我们就多了几倍的危险,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那是张荣,金陵城第六的张荣。万一你们回不来了呢?我想这样说,可是我却知道我对于良颐的担忧实在可疑,而鬼七……他是不在乎这些情谊的,他关心的总是更宏大的东西。

      这一次我冲动得有些过分,然而我仍不后悔。我对鬼七说:“对不起。”

      鬼七说:“如果你以后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就别跟着我了。”

      “在只顾得上我自己的情况下,我不会管你的。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没有什么危险,你要知道,永远别指望我会救你。”

      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直面鬼七的冷漠,我本就低落的情绪更加低落,灰暗的老树捧着雪冷静地站在鬼七的身后,仿佛在为他说的话做某种例证。我立在原地,怔怔地想着他的话。

      我看到衡嫣慢慢地走过来,想要缓和气氛,她天真地笑道:“十姐姐,这是你说的雪?”

      我仍郁郁,勉强对她温和着,回答了她的话:“是啊。”

      鬼七看着我们,对衡嫣说:“你也是一样,做事情之前必须权衡,别忘了你要做的事,衡嫣。”

      衡嫣愣了一下,朝我眨眨眼,小步跑出了这处院子。

      我低低地为自己辩解,也为消融他的冷漠,我说:“我担心你们。”

      鬼七注视了我一会,然后他冷淡地说:“我不需要别人担心,也不想担心别人。”

      他转身离开了。他惯常穿的黑衣在漫天的飞雪里格外显眼,我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渐渐走远,渐渐在尽头被雪淹没,突然想起来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一把剑,走远,走远。可能他天生就适合一个人,可能他天生就只能一个人,他不需要我们,他孤独着,然而他很好,好得像一个天生的好人。我以为天生的事情最让人绝望,不管是好的坏的。如果我天生就是一个什么,可能我会很绝望,可能我会很开心,但到底会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不过鬼七,我总觉得他不会是一个天生的孤独的人。

      雪继续下着,这个冬天来得太快也太冷了。

      -

      我突然很想看看良颐。

      我进了屋,看见他苍白的脸。从那时候就是这样,他一直虚弱而又强大,而他此刻眉目恬淡,极其安静地沉睡。我轻柔地触碰他的发,原来分别已经六年,叫人有些想念。良颐,我从来就知道人事易分,而你为什么还要找一个人呢,她不是死在了一个夏风袭人的夜里,死在所有灯火尚且辉煌的一个夜里吗?她以为她留给了你世间最美好的诀别与最温柔的报复,她的确不想你忘记她,然而当她看到你不能忘怀的时候,我想她心里是有些苦的,这种苦,你能知道吗?她现在在想,如果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没有遇到过她就好了,原来记住她会使你痛苦,那你忘了她吧。如果使她就此消失在世间,不是皆大欢喜吗,你为什么要记住她呢?为什么呢。我问着他,自己却也没有答案。

      我用手指虚描他的眉,我还记得那一天他眼角眉梢都是恋恋,仿佛要沉醉了整个仲春。那天我说了什么?是问了他什么,关于婚姻,关于江湖,还是其他的什么,或许是那个谁都不敢提及起的秘密?

      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六年时间,很多事情的细节都被时间收回,我还没来得及珍藏,就不能自已地忘记了,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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