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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年柳色初羞客,今日城郭又逢君 ...

  •   金陵城繁荣如故。

      -

      鬼七带着我在城中闲逛,我在路边一个首饰摊前停了下来,上面摆了一些陈旧的首饰,其中有一个荷花形状的簪子,同我当去的那一件有几分相似,鬼七看我停下来,问道:“要买?”

      老板也顺着我的目光看着那枚簪子,说道:“哎姑娘真是眼光独到!这簪子可是用赤金打的,您看这花多漂亮,配上姑娘这么好的容貌……”

      他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家的商品,我却无意再听下去,于是转头对鬼七说:“嗯,买下来吧。”

      鬼七帮我付了账,我拿着簪子,不知道买了它到底有何用处。而我转头,欲往前走时,竟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我急忙道歉,那个男人也向我致歉,而我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愣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今生会再次遇见他。

      这个曾给我一个家又使我最终流离的男人。

      我快速转过头欲离去,他却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云孟?”

      我心知若是反应太过反而令人生疑,便道:“阁下恐怕认错人了,我不是云孟。”

      鬼七上前抓住他的手,喝道:“放开!”

      他微微放松了力道,一双眼仍望着我:“你不是云孟?”

      我挣脱他的手,略微提高了音量:“阁下自重。”

      他的手垂在空中,愣了半晌说道:“在下唐突了,请姑娘赎罪。”

      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却听他又继续说道:“姑娘似我一故人。”

      我突然眼睛有些酸,慌张地带了鬼七远去,转弯处仿佛又看到了他怅然若失的神情,面纱外的世界,只有他最清晰。

      -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天正在下雨。

      春时的天空郁郁寡欢,被远山和高高的树裁成几块不规则的靛白色,如果没有下雨,这里的天就会像是刚解冻的冰河,一大片蓝色的冰雪上漂浮这零星随意的白。而现在下着雨,冷空气轻卷着往这里飞,雨珠连成一串密集的点,随着飞翘的屋檐叮叮咚咚地落在青石板上,石板上的泥沙被冲洗得有些发白,雨打下来就溅成微黄的小花。雨是直直地坠下来的,不偏不倚;雨势有些大,我举着竹骨油纸伞能听到沉闷的咚咚声。润湿的桃花瓣白白地铺在地上,有些揉碎了的还可以散发出幽幽的冷香,有些则依然娇嫩,含着透亮的雨珠。树旁的小水泊里飘的是绿藻青荇,树影与花影都画在水面里,凉风瑟瑟,欲皱还休。那时候他敲了我家门,黑衣和谐地融在这一片荒凉之中,他没有伞,站在屋檐下躲雨。风雨正飘摇,仿佛在这时都为他默契地奏响了一首温郁的歌,而我心里突然闪过一句旧词: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好像有些苦恼地转过头来看天色,大概是觉得雨一时不会停,便将身子斜倚在木门上。一时风流天成,我眼里便容不下这紫红一春。然后他怔愣了一下,对我扬起一个笑。

      这位姑娘,此处可是云疏居?彼时他这样说,声音在记忆中已经模糊,而每个字我都无数次在心口温存。

      而世事向来是当时只道是寻常,于是我将那种奇怪的感觉置之不理,轻轻地点头。

      他莞然,我只觉得天地霎时都失了它的颜色,只有面前他湿亮的黑发贴在脸上,冷得发白的唇,和倾国的笑。直到如今,一如既往。在他出现之后,我是看不到别的风景的。

      在下良颐,从蒙山而来,代父向医圣求医。

      良颐,我将这名字低低地在唇齿之间重复了一遍,并在今后常常如此,良颐。而我生性寡言,便如此刻,心中纵有波涛万顷,狂风卷海,也只能生涩地浮出一个笑,说家师正在小憩,即是人命关天,请进来等候。

      想来后来故事的走向,大概就在这一刻写定落笔。我不相信人说的宿命与既定的天意,但我总觉得,他拉我去这个人间,再来多少遍,也是不可改变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注定,也是我唯一的注定。

      现在我想,如果我知道有一个他会来,我一定早早凝妆,煮茶温酒,可惜那时我却什么都没准备,不美好在其次,只是无端觉得委屈了他。雨继续下,我沉默地走过去开了门,看似极自然,手心却微微发热。

      他朝我笑,说了一句多谢姑娘。
      心上的潮水猛地涌上来,扑打着岸,一叶扁舟颠簸地荡在水波里。惠风和畅,仿佛正是阳光明媚的天气。

      我摇摇头,示意他进门。

      屋里的灯是昏黄色的,我点燃了灯,为他拿来一个椅子,然后去后院找师父,却不想师父竟然不在,我喊了几声之后在石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正是师父的笔迹,不过笔迹潦草,看起来是仓促之间完成的:

      云孟,带上百转六元丹,与良颐同去医治其父,不得节外生枝,我需去汤海取药,静候为师即可。

      我记得我那时候的不知所措,百转六元丹是师父制的最用心的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总共也只有三颗,师兄用了一颗之后,师父也没有再炼制。而且,师父又怎么会知道良颐的名字?

      怀着巨大的疑惑,我有些失神地回到前厅,良颐见我单身一人,问道我师父的去处为何。

      我茫然地摇头,举起手中的纸条塞给他,并且到药房去拿百转六元丹。突然,我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刀剑声,还未及反应,药房的门就被人打开了。闯进来的那群人全带着蒙面巾,手里拿着兵器,我把药瓶藏在了襦裙的后袂中,一边慢慢后退坂动了墙壁上的机关,一边慌张道来者何人。

      为首的蒙面人还叫我小姑娘,让我把百转六元丹给他,便给我个体面的死法。

      而我颤抖着声音说只有师父才知道药放在哪里,我不知道。

      于是另外几个人不耐烦,说看我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还不如杀了我后,他们自己找。

      我那时心里镇静,神情却更加惶恐,装作贪生怕死的样子要给他们回春丹,让他们不要杀我。

      为首之人嗤笑了一声,说那种普通伤药谁稀罕。

      我算着时间,知道他们就要倒下了,良颐却突然冲出来,一剑结束了为首之人,剩下的人正准备反击他,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我看着他们一脸的惊恐,正欲开口问一问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他们却突然一震,吐出一大口鲜血,昏过去了。我迟疑着过去一看,才发现他们嘴里含着毒囊,这时候全都自戕了。

      良颐过来带住我的手,对我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我心猛地一跳,飞快抽回自己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还要去拿些东西。

      他则点头让我动作快一点。

      我从第一次直面生死的紧张下缓过来之后,从药房里取了几个重要的药材,然后启动了门上的机关,看似漫不经心地对他说,以后谁要是再进去药房,必死无疑。我观察着他的反应,心里极为忐忑。

      而他像是没在意我的话,抱起我便运起轻功往山下去了。我是被吓了一跳的,那时我年纪不大不通人事,却也偷偷红了脸,沿途看着雨像是花,看着花像是他。而他一派坦然,带着我一路飞奔下了山。

      我抬起头,回答鬼七对于他的疑问:“我确是他的故人。”
      已故之人。

      -

      鬼七这次的任务目标很难杀。金陵九派中,最阴毒的属第六张容,三年前,无人曾闻其名号,而在一夜之间,他独身仗刀屠了江东冥剑门满门,长老弟子无一逃生,方为天下知,后又屠衢州穆家,季泉之阴柳家,正道皆对其恨之入骨,奈何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轻功也是了得,多次围剿都被他逃遁远去,至今逍遥。金陵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一座城,自城主何为道后便只有一个规矩,城中不得造杀孽,其余事务一概不管。这个地方,也就成了江湖上穷凶极恶者逃避追杀的圣地,人一多,又都是平日狂妄至极的人,自然有了高下之分,而张荣虽仅以刀下三百多条人命位列第六,他手段的残忍程度却是九派中之最。相传曾有被张荣杀而不死者,苏醒后噩梦连连,终日不得安宁,最终宁愿一死以求解脱,其阴毒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城中无人敢厮杀打斗,但是出城不过十里,说是尸山骨海也不为过,不少无意打斗的江湖人士便从那里进出金陵,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躲避追杀的的人也只有从那里走,视野开阔,不方便埋伏且易于逃脱,鬼七就在那里静静等待张荣。

      自那日突逢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良颐为什么到了金陵城。诚然金陵作为武林一处奇域,向来鱼龙混杂,然而良颐仅是商贾之后,又与庙堂之上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来此地未免太冒险了些。良颐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总该有什么必须来做的事情,我却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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