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山》蔚苏

2、破阵

　　阎罗草是草中圣物，千万年难得一见。它可保修炼者一次心魔无忧，下至含虚境刚入门者，上至归虚境渡天劫者。它价值连城，偏生有价无市，从上古后至今有记载的也就不超过十株之数。每次出现，无一不合着天地至灵至性之处，伴随着腥风血雨之争。

　　此时屏障内寒意凛冽。那女子却好似没察觉到危险气息，笑着推顾寻一下：“这公子好生会说笑，你快向我家主子赔个礼，主子大人大量，自不与你计较。”

　　原来这女子不过是个奴婢。顾寻不觉自己说错了话，听她言语便有些不快，淡淡道：“我看公子心魔缠身，又濒临突破之境，难道不是急需阎罗草吗？”

　　男人眸色沉沉打量他。
　　他此番出阁借口闭关，知他不在阁中的天下至多不过五人，面前这青年怎么看也不会在这五人之数。青年面容沉静，探入他周身的神识如同泥牛入海，看不透也就罢了，看不到才更为令人心生警惕。

　　女子见顾寻不肯道歉便有些不快，正待开口时，男人平静地扫她一眼，道：“阿靥，上楼去收拾一下。”
　　阿靥撅着一张嘴从桌边站起来，又撒气般地跺了跺脚，这才往楼上去了。

　　顾寻瞥地上一眼。男人一挥手，将阿靥留下的那个足印抹去，又撤掉屏障，对顾寻道：“在下肖亦年。”

　　顾寻此时倒有些局促。他多年没有与陌生人交谈过了，此时觉得紧张，便学着肖亦年的话自我介绍。“在下顾寻。”
　　肖亦年仔细分辨他表情，发现不似作伪，而后道：“顾公子为何说阎罗草不在此处？”

　　顾寻摩挲着茶杯，想了一下，低声问道：“谁告诉你无为山在此处？”

　　杀气在肖亦年眼底一闪即逝。顾寻对男人的一闪念毫无察觉，接着道：“不对，应该问谁告诉你无为山上有阎罗草？”

　　肖亦年缓缓道：“传说无为山上囊尽天地宝物，难道还没有一株阎罗草？”
　　顾寻摇头道：“无为山扛道教之鼎，享历代福泽庇佑，阳气盛而阴气衰。阎罗草须得长在至阳至阴之地，极昼极夜之时，无为山上不会有。”

　　肖亦年似笑非笑：“我倒不知道阎罗草长成居然还得有这般严苛条件。”
　　“我也是在一本孤本中看见的。”
　　“看来顾公子倒是家传深厚。”

　　顾寻品出他话中一点恶意。不知从何而起，然而确实令人不快，顾寻神色浅淡，道：“我不过说我知道的，肖公子不信便罢。”

　　肖亦年笑道：“我这人心直口快，顾公子别生气。这句家传深厚倒是真心话，现今有记载的阎罗草也不过七八株罢了，而且多数记载失传已久。公子家中居然还有孤本记录，实在不易。”

　　顾寻又有些分不清他这话好坏了。犹豫了一下，正待再开口时，阿靥从楼上走了下来，站在肖亦年身边。

　　顾寻这才发现阿靥说话虽老道，看上去却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着一身蓝衣，此时正瞪着一双水润眸子看他，表情极为不忿。顾寻不知自己又是何处得罪了她，面上却是沉着冷淡。“无为山上确实没有阎罗草，肖公子若是执意前往，怕是要失望了。况且以公子如今境界，无为山不是那么好上的。”

　　肖亦年听他话语，眉尾一颤，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容，答非所问：“既然不是同路人，顾公子，我们就先离开了。”

　　顾寻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再多的话也不知如何开口，又恼他不听劝，只好道：“随便你。”

　　肖亦年嘴角一抹笑意在出了客栈门后迅速消失不见。阿靥见他神情阴沉，便道：“主人莫气，我替你去教训那个小子！”
　　肖亦年瞥她一眼，伸手戳她一指头：“我只怕你被人家这样一指头戳倒了。”

　　阿靥捂着额头撅嘴看他。肖亦年被她娇憨神态取悦，笑道：“阿靥乖，莫管那古怪人，主人带你上那无为山看看。”
　　阿靥笑嘻嘻的，声音清脆：“好啊！”

　　世有一山，曰无为山。

　　“无为山上无为仙，千秋天法万代传”说的便是无为山。只知有山，而不知山在何处；只闻有仙，而不知仙出何方。无为山对东陆而言，是谜一般的存在。肖亦年此番能得到无为山的消息，也是机缘巧合。

　　主仆二人出了小镇，往镇子东面行去，直至日暮西垂，才堪堪发现远处山脉轮廓。两人休整一番，第二天上路，却没想到直走了两天，那轮廓还是半分不变。

　　“凡人常说‘望山跑死马’，可那还是跑得到呢，我们行了这许久，怎么半点不见近？”阿靥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唉声叹气的。她长得极好看，半点也不见矫揉造作的姿态，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种洒脱与天真交杂的气息。

　　肖亦年正打坐恢复灵力，闻言睁眼皱眉。“说不准我们已在无为山中了。”
　　阿靥惊了一下，去扯肖亦年袖子：“莫不是阵法？”

　　肖亦年掐指半晌，勾唇笑道：“好高级的幻阵，倒叫我们中计了。”
　　虽说是笑，但他眼底一片阴骛，勾起的嘴角也因此而显得冷冽阴寒。阿靥见他笑容，赶紧道：“区区幻阵，主人眨眼便能破去。”

　　肖亦年听她言语，笑意这才漫至眼底，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跟着我捡便宜。”
　　阿靥得意道：“那可不，跟了主人是阿靥不知几个轮回修来的福分呢。”

　　肖亦年大笑，捏一把她的脸，语气亲昵：“小丫头别的没学好，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了个一等一。也罢，主人便带你好好瞧瞧这幻阵。”

　　说着他从地上站起身，扯了一下坐得紧绷的筋骨，长袖一挥，便裹着阿靥上了半空。

　　他不借助外力，踏空而行，一手牵着阿靥，却仍旧显得游刃有余。他向前后左右各踩了一个极为玄妙的步伐，随即停了下来，双眼微阖，原先拢在袖中的左手伸出来，掐着手印往面前虚空中一划，脚步虚踩，连被他牵着的阿靥都没看清楚，两人瞬间便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如果此时有一个冲雁门的内门弟子在这，定能认出肖亦年那套步伐便是门中秘技“踏星步”。踏星步为破阵而用，步伐方位对应周天星辰，破阵即是踏住破军星方位。看似简单，但其实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星辰变换、天地至理，是天下公认最难的步法之一，就算是冲雁门中弟子，也很少有人专为破阵而学习这门秘技。

　　肖亦年连踏好几次，速度越来越快，左手手印翻飞，几乎刚一闪现，便划开虚空出现在另一个位置。阿靥抬头，便看他嘴唇紧抿，两条长眉蹙在一起，神色竟称得上有些难看。

　　又一次踏出，肖亦年停下步子，慢慢吐出一口气。阿靥拉着他袖子，目不转睛地看他，又抬手去给他擦干额头浸出的一点薄汗。肖亦年任她动作，低声轻笑，声音有些嘶哑：“布这个阵的人倒是厉害。”

　　阿靥笑道：“不知是怎么个厉害法？”

　　肖亦年抬手随意一指：“这是个活阵。”
　　“什么叫活阵？”
　　“普通的阵法有一个固定的阵眼，以方位或以器物而起阵。而这个阵法没有固定的阵眼，若是无人进入，这里就是寻常之地；若是有人要闯，那么这闯阵之人便是阵眼。”

　　阿靥对阵法之事一窍不通，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主人您便是这个阵眼了？”
　　肖亦年颔首。阿靥耷拉着脸，愁道：“那这可如何是好，该怎么破阵呀？”

　　肖亦年正待开口，一双柔若无骨的双手攀上他的肩，一直跟着他的姑娘冲他露出一个与往常半点不同的魅惑笑容，开口的声音甜腻又粘人：“是不是杀了主人你……就可以破阵了？”

　　假的！

　　肖亦年眉尾狠狠一跳，千钧一发间将“阿靥”用尽全力甩出去，她手上一把细长发钗没刺到实处，浅浅擦过他颈侧，破开一条狭长血口。

　　他站在原地，用手去摸那伤口，又举到眼前看了眼。一滴血珠坠在他指尖，将散未散。

　　“哎呀，没能成功呢。”女人一声娇笑，粘腻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点遗憾。她往肖亦年的方向走了两步，少女幼嫩的身体被她扭得风姿绰约，极为惑人。
　　肖亦年抬眼看她，神色平静，眼里却压抑着满山欲来风雨，声音低沉：“你是谁？”

　　“阿靥”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茫然又慌乱的神色，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主……主人？你怎么了？我是阿靥啊！”

　　那一瞬间她看起来就像是真的阿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他养得天真又忠诚。然而她嘴角突然一勾，慌乱的神情中便夹杂进一点戏谑和媚意。“主人，我学得像不像？”

　　肖亦年周身灵气忽然一滞，而后在他勃然大怒间猛然一缩，被他手掌一抓一推，化作扑食饿虎，倏然间便向“阿靥”的方向席卷一切般怒吼着扑去。

　　那假扮阿靥的女人见他来势恐怖，笑嘻嘻的脸上闪出一点真切的恐惧和一些其他神情。肖亦年不及多想，阿靥被别人假扮的怒气像沸腾咆哮着的地下熔流，顷刻间便将他的心神和理智一起烧毁得干干净净。

　　那是他的侍女，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他唯一一点的信任和安宁。

　　心中的恶意抓住时机破土而出。他仿佛陷入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四处危机四伏，而唯一一点光亮正渐渐消弭无踪。

　　他怒吼一声，灵气像暴动的猛兽一样失去控制，毫无滞碍地撞上了阿靥的身体。对方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甫一照面便被巨大的冲击震断胸骨，狂暴灵气入体，如狂风过境般搅烂她的经脉。

　　但她竟不管不顾，挣扎着去抓冲到她面前的肖亦年的手，睁大了眼看他，一双水润的眼眸里占满了疑惑，却丝毫没有其他情绪：“主……人……？

　　“主人……我是阿靥啊……”

　　血从她嘴角大股大股地漫出，很快打湿了她蓝色衣裳的前襟。肖亦年被她抓住，眼中赤色褪去一瞬，一闭眼再睁开却又是一双猩红眼眸。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咆哮着“她是阿靥！她不是别的什么人！”，眼前抓着他的人却一再变换，闪过无数张面容，最后定格在阿靥的脸上，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笑容：“主人，杀了你就能破阵吗？”

　　肖亦年神色狰狞，五指成爪，猛地向“阿靥”前胸掏去。

　　正在这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握住他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