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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八章 虚负凌云万丈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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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骑高头骏马,昂首行进于宽阔的潇湘大街上,宇文建良意气风发。
天子亲征的旨意已于多日前昭告天下,他被任命为东征军副帅的消息也已传扬开来。朝臣们大多了解唐墨辰出征的决心,想来这一仗必有好结果,若是能在此战之中立功,日后的前途还需担忧吗?
他有多少年没有过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如此想着,面上已不觉带上得意的微笑,仿若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就连旁人也看得出他心情极好。
“宇文将军,出征在即还有如此兴致,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否说来让老夫同乐?”谦和温煦的询问声自宇文建良身旁的马车中传来。
宇文建良微惊,看清车中之人后,连忙笑盈盈地寒暄道:“原来是季丞相,晚辈不曾分神,真是失礼了。”
“无妨,无妨,宇文将军身担重任,无暇顾及其他,也在情理之中嘛。”季穹宽容笑道,“宇文将军可是要去京郊大营?”
宇文建良应道:“正是。苍狼卫将与羽锋营一道随陛下东征,晚辈此时正要前往京郊大营和钟将军商议出征之事。”
“既然如此,老夫本不该叨扰宇文将军的,但……唉……”说着,季穹面露犹豫,转而又遗憾地叹息。
宇文建良不明所以,问道:“季丞相可是有话要嘱咐晚辈?”
季穹的神色愈发踌躇,似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唉,此事本不该老夫多嘴的,但宇文将军素来待老夫宽厚,老夫若是不说,心中却是过意不去,可大敌当前……唉,罢了罢了。”
偏偏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宇文建良的耳朵里,听得他更加一头雾水,好奇道:“季丞相,这些年我们相交甚多,难道您还信不过晚辈吗?有话但说无妨。”
季穹仍忧心不已:“可是,钟将军和京郊大营那边……”
宇文建良赶忙接口道:“钟将军宽以待人,晚辈有事耽搁片刻,想来不会怪罪于我的。”
“那……好吧,宇文将军,请来马车中一叙。”季穹犹犹豫豫地答应。
将马交给侍从,宇文建良进入季穹的马车内,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方才所言何意?晚辈愚钝,还望丞相明示。”
季穹压低声,说:“宇文将军,此次出征,老夫只有一言嘱咐:切不可与钟将军争功劳。”
宇文建良怔忪片刻后,忙顺着他的话笑道:“丞相真是打趣晚辈了,钟将军乃我大曜第一虎将,晚辈怎能与他争功劳?”
季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论能力,宇文将军绝不输于钟将军,此战中风头盖过钟将军并非稀奇之事。”
宇文建良登时喜上眉梢——钟慕枫比他年轻不少,却处处压他一头;此次出征,虽然他二人均为副帅,可实际上钟慕枫的地位仍略高于他,他实在费解,他究竟哪里不如钟慕枫了?
“但……”却听季穹话锋一转,“钟启祥大人位居尚书之位,钟皇后乃陛下发妻,又生下皇长子殿下,钟将军又娶了位郡主为妻,春风得意,可想而知。”
宇文建良笑容一顿,情不自禁地轻声冷哼。
季穹视而不见,话费再次一转:“不过,陛下对于珈国志在必得,在陛下的带领下,此次东征必然收获颇丰,宇文将军若立下赫赫战功,老夫必不奇怪。届时,宇文小姐顺利册封皇妃,宇文家亦是风光无限嘛。”
宇文建良很是不解,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小姐册封皇妃?不知丞相此言何意?当年,小姐明明在先皇面前发誓,今生绝不出嫁啊。”
蓦地提起当年之事,联想到季璟瑞的杳无音信,季穹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但他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愤恨,平静地说:“虽说宇文小姐有言在先,但陛下未曾立誓嘛。宇文将军若能得胜归来,宇文家声望提高,陛下纳宇文小姐为妃顺理成章。”
宇文建良皱眉不语,似陷入深思。
季穹仿若未见,继续道:“若此战大胜,宇文将军和钟将军均功不可没。毕竟钟将军乃国舅,待论功行赏时,陛下对宇文将军的赏赐是断不会逾越过钟将军的。既然如此,对宇文将军和宇文家的赏赐便要另寻他法。陛下对宇文小姐素来情深意重,但碍于之前宇文小姐所发誓言,一直不能将她名正言顺地迎进宫中,故而此番……”
宇文建良忽然变得敏锐,微微不悦道:“丞相的意思是,陛下是为了给小姐入宫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才要嘉奖晚辈?”
季穹却不置可否:“将军是宇文家人,和宇文小姐亲如兄妹,既是兄妹,互相帮衬也无不可。将军有宇文家这样声名远扬的家族帮衬,可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啊!旁的不提,钟将军十几岁便进入禁卫军历练,吃过多少苦头才有今日之成就,运气可是比宇文将军差远了。”
自宇文家归顺大曜,宇文建良便是宇文正啸的副将,在宇文正啸离世后直接接管了宇文氏旧部,仕途可谓顺风顺水。但听季穹所言,宇文建良的一切似乎都归功于宇文家,若是因宇文家得了赏赐,更无可厚非。
宇文建良脸色微沉——宇文家,宇文家,那他的努力、他的才华算什么?当他是宇文家的附属品吗?于是语气不善地问:“丞相依然未言明,为何晚辈不可与钟将军争功劳?”
季穹长叹一声:“老夫此言或许要开罪宇文将军和宇文小姐了,可老夫身为大曜丞相,在其位而谋其政,为了大曜的江山社稷、为了不负陛下嘱托,老夫不得不言。老夫担心,凭着陛下对宇文小姐的宠爱,日后难免会影响到皇后的荣宠——甚至地位,若宇文小姐日后也为陛下诞下皇子,这孩子会不会影响皇长子殿下的地位?毕竟长幼有序,若是引发兄弟阋墙,岂不是要祸乱朝廷?若再引得钟将军和钟大人参与其中,他们一人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一人是名满天下的学者,岂不是要让天下也跟着乱起来吗?这后果不堪设想啊!宇文将军,听老夫一句劝,为了大曜江山,切不可与钟将军争。”
宇文建良却不以为然:“丞相一心为国,实在可敬可叹。但丞相所言毕竟还只是猜测,小姐是重承诺之人,她既已许诺,便不会违背誓言,因而晚辈以为,就算陛下有心立妃,小姐未必赞同。”
“宇文将军,老夫知道你也是信守承诺之人,因此以己度人,不愿妄加揣测他人。”季穹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但试问,一个姑娘家,迟迟不嫁,将遭受多少非议和流言,宇文小姐何以面对世人、面对祖先?于情而言,陛下待宇文小姐如何,我等都看在眼中,这等情谊,宇文小姐如何辜负?她是重承诺之人,但更是重情重义之人。”
宇文建良哑口无言,内心深处似乎响起动摇之声。
季穹又是一叹,无不矛盾懊悔道:“本来,老夫活到这个年纪,本不该如此嚼舌根,更不该妄议陛下、议论小辈之事,但人老了,难免思虑得多,为国为民,不得不防患未然。霍剑雄之乱,才过去多久啊!老夫实在是怕了……”
见他一脸痛惜、双目隐隐含泪,宇文建良连忙宽慰道:“丞相莫要自责,晚辈知道丞相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丞相放心,晚辈身为大曜臣民,是断不会做出危害家国之事的。”
季穹微露笑容,欣慰地说:“将军果然顾全大局,如此,老夫就安心了。”
这时,马车停下,车前坐着的季府管事道:“老爷,玄武门到了。”
季穹应过后再次转向宇文建良:“感谢宇文将军愿意听老夫唠叨,既然将军还要去京郊大营与钟将军商议东征之事,老夫就不便打搅了,就送将军到这里吧。待将军凯旋归来,老夫设宴为将军贺。”
宇文建良本想再与季穹讨论一番,但面对此情此景,却再无理由留着不走,只得不情不愿地告辞:“多谢丞相,晚辈改日再去拜会丞相。”
看着宇文建良跨上骏马、走出城门,季穹面上和蔼的笑容立即消失。
“老爷,可要回府?”季府管事瞧了瞧他的神色,低声询问。
“老周,陪我走走吧。”季穹淡淡应道,缓缓走下马车。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潇湘大街上,看着过往行人步履匆匆,良久无言,直到老周耐不住好奇,悄声询问道:“老爷今日对宇文将军说了这许多,他当真会放弃这到手的功名吗?”
季穹冷哼一声,说:“此人一直介意自己的养子身份,极力想要证明自己,若要靠着宇文家才能获得恩宠,我料他定是不愿。不过,单凭我几句话,他未必会任我摆布。告诉咱们留在他身边的人,务必多向他吹吹风,说得多了,他自然就听进去了。”
“老爷放心,奴才知道该如何做。”老周应道,转而又担忧地问,“可宇文将军毕竟是宇文家养大的,若陛下果真要册封宇文小姐,他能完全不顾及宇文小姐吗?而且,陛下选定宇文将军作为东征副将,未必是为了抬高宇文家的地位、好方便日后宇文小姐为妃吧?”
季穹不以为意,嗤笑一声,说:“宇文建良此人是不是个好将军,陛下善谋略、通兵法,心中不会不知,否则这几年不会晾着宇文建良而不用。可却在如此重要一役中启用了他,不是看中他姓宇文,又是什么?听说那宇文丫头可随时入宫,且次次都是直奔九天殿,陛下待她如何,不是显而易见吗?”
“至于宇文建良和宇文家,”季穹停顿片刻,又道,“宇文正啸活着之时,尚且能提携着他,可如今宇文正啸死了好些年,京中只留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宇文宓,能帮他宇文建良什么?他和宇文家的情分早就生分了,他这些年频繁向我示好、结交朝臣,不正是说明他自己都对宇文家没指望了吗?”
老周深以为然,不禁唏嘘道:“若陛下当真为了宇文小姐而抬举宇文将军,但宇文将军却不识陛下恩典,可是真愚蠢了。”
“哼,”季穹沉着脸,抬起头阴鹜地望向长乐宫,“他们不让我儿子好过,我便不能让他们双宿双飞!”
这几日,宇文建良的心思日日停留在季穹的话里。
“宇文将军若能得胜归来,宇文家声望提高,陛下纳宇文小姐为妃顺理成章。”
“将军有宇文家这样声名远扬的家族帮衬,可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啊!”
“钟将军十几岁便进入禁卫军历练,吃过多少苦头才有今日之成就,运气可是比宇文将军差远了。”
虽然季穹未曾明说,可句句话都在表明,他宇文建良的一切不过是倚仗着宇文家得来的。
他亦不是不知,朝臣中有此看法的,大有人在。
他不忿,他气恼,他羞怒——这些年,他为大曜兢兢业业,宇文家正是有了他,才不至于没落,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怎么就没人看得见呢?
郁气结于心,他做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连议事时也心不在焉。
“宇文将军?宇文将军?”
面前一直有人影晃动,宇文建良骤然回神,蓦地发现满室将领都莫名地看着他,站在行军图前的钟慕枫亦是一脸关切:“宇文将军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是近日过于劳累了?”
宇文建良张了张口,正欲否认,却忽然留意到钟慕枫此刻正站在众人中央,如众星拱月,顿时恼意滋生,顺口含糊道:“大约是吧。”
钟慕枫立即道:“既然如此,今日也无甚重要之事,宇文将军不如回去好好休整吧。东征在即,千万莫在此时便累病了。”
宇文建良不欲与他多交谈,不咸不淡地敷衍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看他那个傲慢的样子,做给谁看?真不知陛下一世英名,怎会选了这样的人做副将?”宇文建良才一离开,军帐中便有人忿忿不平道。
“苏将军慎言!陛下做何决断自有陛下的道理,岂是我等可随意议论的?”钟慕枫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再提。”
“可是,东征在即,宇文将军若一直是这般状态,恐怕将不利于军心,更不利于战事啊。”钟慕枫的得力干将苏平忧心忡忡地说。
钟慕枫微皱着眉,沉吟道:“容我再考虑考虑,若有必要,我会向陛下进言的。好了,我们接着讨论,方才说到哪里了?”
几人收起心思,继续专注于战事。
但未过多久,军帐外忽然响起惊慌的报告声:“报——”
钟慕枫的眉心蓦地“突突”直跳,他无力地揉了揉,打起精神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一名士兵闯入军帐,急忙道:“禀将军,宇文将军方才离开军营时,坐骑受惊,宇文将军从马上摔了下去,似乎……伤势不轻!”
军帐内,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钟慕枫脸色大变,忙不迭地奔出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