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留醉几时重》漫天樱雪

88、第八十七章 城头画角三四声

　　早朝过后，永兴殿内群臣离去，寂静无声。
　　三人漫步于殿前宽阔的广场上。远远望去，为首之人身着华丽的天子朝服，正是唐墨辰；跟随他身侧的二人均处而立之年，分别着三章纹武将朝服和五章纹文臣朝服，则是忠武将军钟慕枫和户部侍郎李乐沣。
　　“关于今日早朝上所议之事，你们有何看法？”唐墨辰微扬起头，半眯眼眸望向东方，漫不经心地询问。
　　李乐沣斟酌一番，说道：“回陛下，季丞相早朝时所说确有道理，霍剑雄还活着时，我朝专注于清剿叛逆，无暇顾及邻邦。如今，霍剑雄死了近一年，珈国在边境上频频异动，正是由于我朝内患已除，担忧我朝壮大的表现。”
　　钟慕枫赞同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大曜又该如何应对？”唐墨辰的语气依旧风轻云淡，眸中却悄然汇聚着振奋的光。
　　钟慕枫和李乐沣相视一望，心中已有计较。
　　“臣以为，适时予以反击，不仅可以肃清边患、威慑珈国，也可振奋我朝民心、令我朝安心农桑，更是让其他蠢蠢欲动的邻邦明白，我大曜不可小觑。”钟慕枫慷慨激昂地说。
　　唐墨辰微微一笑：“慕枫所言甚是。”
　　李乐沣眉头微锁，吞吞吐吐道：“臣也赞同钟将军所言，只是……”
　　“乐沣但说无妨，朕今日要你二人留下，就是要听一句实话。”唐墨辰停住脚步，侧眸看向李乐沣。
　　李乐沣心下稍安，直言道：“这两年气候略显异常，田中粮食收成不大好，加之霍剑雄弄权、前年我朝又出动兵力前往大宛国，国库损耗较大。臣供职于户部，深知以我朝如今的财力，恐怕……不足以支撑一场持久战啊。”
　　唐墨辰瞳孔骤缩，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问：“依乐沣之见，若果真要打，我大曜有多少时日？”
　　李乐沣安静片刻，低声答道：“七个月，至多九个月。”
　　唐墨辰却忽然笑起来：“七个月？倒是让朕欣慰了。不过，既然不适宜打持久战，那便要速战速决。”
　　钟慕枫道：“陛下，臣有个想法，虽然略显讨巧，不过，也许未尝不是牵制珈国之计。”
　　唐墨辰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钟慕枫娓娓而谈：“这数月以来，珈国主要是在我国利州附近生事，一来是因利州乃两国边界重地，互市频繁、子民众多，影响了利州的秩序，便是对我大曜极大的考验；二来，利州城乃军事重地，我朝与珈国都在此处布防严密，若从此处攻打珈国，难度可想而知。依臣之见，不如攻打珈国的燕城，不仅令珈国措手不及，也可为我大曜争取更大赢面。而且，燕城位于珈国西北，若攻破燕城，或许可打开珈国西北防线的缺口。”
　　唐墨辰朗声大笑，称赞道：“围魏救赵，不失为一条妙计。”
　　李乐沣也赞同道：“臣虽不善兵法，可也觉得钟将军言之有理啊。”
　　“此计既是你所想，慕枫，看来这一仗要依仗你了。况且，此仗事关重大，除了你，朕无法放心地信任任何人。”唐墨辰语重心长地看着钟慕枫。
　　钟慕枫早已料到自己将会接此重任，他亦有心与珈国一战，从容且信心满满地应道：“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期望。”
　　唐墨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不过，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此次出征珈国，你只是行军前锋，朕要亲自挂帅。”
　　钟慕枫和李乐沣闻言皆是一惊，谁都没有料到唐墨辰竟要御驾亲征，更是低估了他征服珈国的决心，本能地异口同声道：“陛下不可！”
　　看着二人皆一脸严肃，唐墨辰不禁笑了起来，打趣道：“如何不可？此次我大曜面对的是珈国，如此强大的对手，朕早就想会一会了。慕枫，朕与你许久没有一起并肩作战了，不知你我默契是否依旧？”
　　话落，昔日沙场并肩、联手抗敌的画面一一浮现，钟慕枫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李乐沣打量着他，心知钟慕枫已然被说动，不觉默然叹息，但转念又想，此次事态特殊，也许只有唐墨辰才是主帅最合适的人选，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也要尽早选定人选主持朝政啊。”
　　唐墨辰眉宇间飞扬的神采蓦地一收，淡淡道：“皇子年幼，命丞相季穹主理朝政，钟先生和乐沣辅之。”
　　李乐沣又是一惊，连忙请辞道：“陛下，臣资质愚钝，恐怕无法胜任啊！”
　　唐墨辰并未答语，转而问道：“乐沣，平心而论，你认为季穹此人如何？”
　　李乐沣沉吟良久，老实答道：“季丞相颇有才华，治国理政本是位良臣，但……自从季璟瑞离京后，季丞相的性子似乎愈发阴晴不定。臣之言有违为臣之道、君子之礼，请陛下责罚。”
　　钟慕枫的神色也渐趋肃穆。
　　而唐墨辰只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妨，朕说过，今日要你二人实话实说。”停顿片刻，又道：“你既知季穹是这般性情，便能明白朕为何要你留下协助处理朝政了。季先生近来身子不大好，诸事还需你多费心。”
　　李乐沣会意地点头，拱手道：“臣领命，必不辜负陛下所托。”
　　唐墨辰欣然一笑，再次望向钟慕枫，说：“此次出征，除了羽锋营外，朕还打算带上苍狼卫，你意下如何？”
　　钟慕枫旋即了然，赞同地说：“苍狼卫兵马近五万，大多是当年宇文正啸将军归顺大曜时从宣州带来的部队，骁勇善战，对待外敌经验丰富。臣曾听叔父讲述，两年前，宇文建良将军率一千苍狼卫兵士，与宣州一万五千兵马合力，便将大宛三万精兵震慑于宣州城外。此次若有苍狼卫出征，必如虎添翼。不过……”
　　话锋一转，钟慕枫欲言又止。
　　唐墨辰只消一瞬便明白了钟慕枫所指，温声道：“苍狼卫大多来自宣州，宇文正啸将军虽已去世近五年，但宇文家在苍狼卫中的影响仍不可忽略。此次领兵苍狼卫之人，除宇文建良外，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陛下所言不虚，可是，宇文建良将军他……”钟慕枫仍忧心忡忡。
　　唐墨辰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无妨，他姓宇文就够了。”

　　结束了与钟慕枫、李乐沣的谈话，唐墨辰返回九天殿，甫一踏入殿内，便发现偌大的殿内似乎甚为安静，内侍宫娥更是少见。心中莫名开心，他不禁快步走向寝殿。
　　殿门敞开，果然望见殿内软榻上，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安静地斜倚着，手上翻弄着一本书。阳光透过窗楹斜入寝殿，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越发显得肌肤吹弹可破。
　　唐墨辰立即大步向她走去。
　　听到脚步声，宇文宓抬起头，顿时笑靥如花。
　　唐墨辰在她身旁坐下，捉弄般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低声问：“何时来的？怎么无人告诉我？”
　　“听说你早朝后留了钟大哥和李大哥谈天，我便没有让侍卫去打搅你们。”宇文宓熟练地抓住他作怪的手，转而起身替他解下头上戴着的玉制十二排冕旒。
　　唐墨辰美滋滋地享受着她的体贴，趁机劝说道：“不如你还搬到宫中吧？我一直给你留着清漪阁，也日日命人打扫着，你想何时住进去都可以。待你住进来，就不用时常走这么远的路进宫，也不用枯等着我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宇文宓瞪他一眼，无奈地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岂是我想住便能住的地方？快别闹了。”见他还要反驳，宇文宓赶忙岔开话题道：“你与李大哥、钟大哥谈了这么久，可是都谈妥了？是关于珈国的事？”
　　“嗯，谈妥了。”想起亲征之事，唐墨辰玩闹的心绪收敛不少。
　　宇文宓微笑着道：“谈妥便好，你近日总为边境之事忧心，如今有了应对之法，自然是好事。”
　　凝视着她笑容绽放的脸庞，唐墨辰忽然不忍告诉她他将亲征的决定，但片刻不舍后，还是狠了狠心，状似不经意道：“是啊，珈国欺人太甚，我要亲自去把他们收拾了。”
　　宇文宓闻言果然一愣，怔忪半晌，才声音微哑地开口：“你……你要亲征？”
　　唐墨辰执起她僵硬的手，不避不让地迎视她吃惊的目光，柔声道：“是。我不想瞒着你，也不想你从他人口中听说，虽然知道你会不开心，可我还是告诉你了。”
　　“我不是不开心，只是忍不住担心你，而且一想到数月都见不到你，就觉得不舍。”宇文宓轻声叹息，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倚着他。余光触到她方才拿在手中翻看的书，立刻恍然道，“我本来还在奇怪，这本《对敌论》你十年前就可倒背如流了，为何还要拿出来读，此时却是明白了。”
　　唐墨辰也不禁垂眸望向那本书——亲征的念头已在他脑际中盘桓已久，更何况，亲手打败珈国、一统天下是他从小的抱负。近日来频频翻阅这本早已烂熟于心的《对敌论》，今日将其随手放在案几上，却不想被宇文宓瞧出了端倪。他伸手回抱住她，轻吻她的发顶，歉疚地说：“抱歉，宓儿，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
　　宇文宓再次直起身，已是言笑晏晏，故作轻松道：“我明白，若是硬拦着不让你去，日后你必是要遗憾的。此次会去多久？”
　　唐墨辰理了理她腮边的碎发，道：“至多七个月，过年前定是要回来的。不过，今年无法陪你过生辰了。”
　　宇文宓哑然失笑：“过一年生辰，便老一岁，哪家姑娘还计较过不过生辰的。”
　　“你可以不计较，但我不可不记得。待我回来，定会补给你一份大礼。”唐墨辰神秘地说。
　　宇文宓心头的愁绪被他冲淡不少，笑着应道：“好啊，那小女子期待着陛下的大礼了。”
　　唐墨辰继续道：“此次出征，除了羽锋营，我打算还带着苍狼卫。”
　　宇文宓顿时双眸一亮，但不消一瞬又微微蹙眉，问：“可是要建良大哥领兵？”
　　唐墨辰点点头：“苍狼卫素来由宇文家统领，此次也自然是他率领苍狼卫。”
　　但宇文宓眉宇间的忧色却愈发清晰，思索半晌，斟酌着开口道：“此战事关重大，如此安排是否……嗯，妥当？我是说，建良大哥是否适合……我听说，两年前在宣州，若不是我四哥及时劝说，建良大哥大概就犯了兵家大忌，酿成过错了。”
　　唐墨辰分外好笑地侧眸望着她，揶揄道：“方才还那么嘴甜，怎么转眼就变结巴了？是否在背后说人闲话，难为情了？”
　　宇文宓立即满脸尴尬，双颊通红，干笑一声，小声嘀咕道：“我并非故意，而且我……我也不知该不该多嘴。”
　　“别再愁容满面了，我懂你的意思。”唐墨辰抬手揉了揉她蹙起的眉心，又正色道，“论用兵，宇文建良的确太过古板、缺乏变通，但苍狼卫素来是由宇文家操练，你宇文家的对敌阵法很是厉害，因此率领苍狼卫的将帅必是位宇文将军。不过，此次出征有我在，还有慕枫，而且我早就将黄银涛调到了宇文建良手下做副将，这小子的本事你也是了解的。如此一来，你还有何不能放心的？”
　　宇文宓这才面色稍霁，轻轻点头，却又忽然泄气地长叹一声，颇为懊恼地说：“唉，我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四哥自幼体弱，爹爹便不让他上战场。可我宇文家何时有过不提枪的子孙？四哥无奈又心急，爹爹心中也很是遗憾，因此我自小就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那样就可——哎哟！”
　　话音未落，头上已被唐墨辰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立刻护住头，狐疑地怒视唐墨辰。
　　唐墨辰的脸色更是阴沉，近乎咬牙道：“我不缺领兵的将领，而且，我没有龙阳之好！”
　　宇文宓呆愣半晌，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她伸手揽住唐墨辰的脖颈，半哄劝半讨好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但事实是我只能是个姑娘家了，这不就够了？”
　　“哼，就算真无将领可用，我便派人去宣州将你哥哥请来，也不需要你这小丫头片子逞英雄。”唐墨辰恨恨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好好好，是是是。”宇文宓顺着他的话赔笑道，一番愁绪悄然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