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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九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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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伤了是何意?”
九天殿,书房内,回荡着唐墨辰冷静中蕴含愠怒的质问。
钟慕枫不敢抬起头,再三斟酌,答道:“启禀陛下,宇文将军今日离开京郊大营时,忽然撞向了演武场边的立柱,导致坐骑受惊,宇文将军也不慎从马上摔下去,恰好立柱倒下,砸在了宇文将军的腿上。军医说,宇文将军的腿折了,要卧床休养些时日,恐怕东征就……”
话未说完,唐墨辰的脸色已沉下去,他冷声问:“一个来自将门的将军,居然会‘不慎’从马上摔下去?唬弄朕吗?”
“末将不敢!”钟慕枫连忙解释,“末将询问过宇文将军的随从,据说宇文将军近日来确实心神不宁,似乎是他近来总是梦到宇文家已故的大公子,对他说战争的不祥与残酷,因此才……”
“啪!”他的话还未说完,唐墨辰已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摔碎后,咬牙切齿道,“这个宇文建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钟慕枫拱手请罪道:“宇文将军毕竟是在京郊大营中摔伤的,末将之责不可推卸,请陛下责罚。”
唐墨辰压下怒气,沉声道:“此事怨不得你,不必自责。”沉默片刻后,又问:“知道此事的有多少人?”
钟慕枫立即面露难色,皱眉道:“宇文将军是在京郊大营内受伤的,当时,除了宇文将军带来的随从外,还有不少羽锋营的将士目睹。不过,末将已严令羽锋营的将士们不得议论和传播此事,至于苍狼卫,末将也已知会了黄银涛将军,想必有他善后,也不会出大乱子。”
但唐墨辰仍然眉头紧锁:“出征在即,领兵将领却出了事,军心势必不稳。黄银涛有能耐稳住局面,但终归只是苍狼卫的副将,怕是稳不住军心。除了苍狼卫,羽锋营也未必完全不受影响。”
钟慕枫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虽然他可以控制消息的扩散,却无法保证士兵们不想入非非。
唐墨辰沉吟片刻,起身说道:“慕枫,你随朕去京郊大营走一趟。事已至此,安抚军心最为重要。”
钟慕枫欣然答应。此时此刻,也只有天子亲临才能振奋士气,消除将士们的忧虑。
而在唐墨辰离开后不久,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宇文宓如往常一般闲适地乘车向长乐宫驶去。
马车一拐入潇湘大街,却听到车外传来阵阵呼唤:“马车请留步,马车请留步!”
宇文宓疑惑地掀开车帘,只见另一辆马车缓缓赶上前来,从掀起的车帘里露出季穹的脸来。
宇文宓连忙笑着问候道:“宓儿给季叔叔请安,不曾想竟在此处碰到了季叔叔。”
季穹慈爱地说:“老夫正要回府,看到你府上的马车,料想定是你要出门,便追过来打个招呼。看样子,宓儿是要进宫去?”
“不,宓儿正打算去黄银涛将军的府上。黄老夫人新做了点心,邀我去尝尝鲜。”宇文宓不慌不忙地否认。每次见到季穹,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在九天殿上,季氏父子求亲之事,于是便下意识地隐瞒她与唐墨辰的关系。
季穹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老夫还以为你是要进宫去,正想提醒你,陛下出宫去京郊大营了,怕你扑个空。老夫就是因为不知情,而多走了这一趟。如此看来,是老夫担心过多了。”
宇文宓微微一怔,旋即神色如常地迎合道:“多谢季叔叔关心。东征在即,陛下难免忙于军务,去京郊大营想来也是常事,应该很快便会回来的。”
听罢,季穹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长叹一声,愁眉不展道:“唉,恐怕此次之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宇文建良将军在京郊大营受摔断了腿,军医说宇文将军需卧床休养,恐怕是无法参与东征了。出征在即,将帅却当众受了重伤,无论是对战略部署还是对民心,都大大不利。老夫正是因为听说了此事,才急急忙忙进宫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不过,老夫于行军打仗之事并不擅长,也不过是瞎操心罢了。”
“建良大哥受伤了?很严重吗?”宇文宓诧异地问。
季穹又叹一声,沉重地点点头。
宇文宓面色凝重,快速地整理着思绪,说:“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棘手。不过,如果建良大哥无法出征,陛下势必另选一位将军率领苍狼卫,好在我大曜能者居多,不愁没有好将领。虽说临阵换将不是上上之策,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但季穹再次摇摇头:“哪怕临阵换将,恐也对东征不利。”
宇文宓立即追问:“这是为何?请季叔叔赐教。”
季穹四下打量片刻,见无人留意他们,便压低声道:“苍狼卫与其他军队不同,苍狼卫中的绝大多数将士均是当年宇文正啸将军从宣州带来的,先后由宇文正啸将军和宇文建良将军统领。换言之,宇文氏的声望这苍狼卫中极高,苍狼卫也习惯了宇文家的作战方式,换一位将领——无论在战术上还是在情感上——都未必能得到苍狼卫的认可。”
宇文宓秀眉紧蹙,心猛然一沉,良久才幽幽地说:“如此说来,若想东征大军顺利出征,非建良大哥不可了?”
季穹内疚地叹道:“唉,奈何老夫不擅军务,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何解决之法。”
宇文宓没有应声,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何事。
“瞧我这老糊涂,本是自己烦心之事,如今却闹得你这小丫头也一起烦恼起来了,真是不该。你不是与黄老夫人有约吗,快去吧,别让老夫耽误你赴约。”季穹忽然微微一笑,催促道。
宇文宓便顺势应道:“是,季叔叔慢走,宓儿改日再去给您请安。”
季穹报以微笑,放下车帘后,马车离开。
宇文宓沉思片刻,对车夫吩咐道:“改道,去建良大哥府上。”
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宇文建良安静地盯着房顶,若有所思,连宇文夫人一直在旁担心地嘱咐着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今日在京郊大营,他心神恍惚,骑着马就要撞上演武场边的立柱,蓦地回神,正要勒马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他此次无法出征,将会如何?
东征,宛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他无法出征,势必引起军中慌乱。但这不正好显示了他宇文建良对苍狼卫有多重要吗?
他就是要让天子、让朝臣、甚至全天下都明白,他宇文建良并非他人可轻易取代的,他倚仗的亦不是宇文家,而是他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他克制住自保的本能,任由坐骑撞向立柱,自己也顺势摔下马来,唇边甚至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然而,钟慕枫很快便控制了局面,封锁了他受伤的消息。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些个消息灵通的吧?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同僚来看望他呢?
宇文建良十分不悦。
正当他心中烦闷之时,管家前来禀报:“将军、夫人,小姐听说将军受伤,特来看望将军。”
宇文宓……又是宇文家!
宇文建良登时没来由地烦躁,腿上的伤也似乎又疼了起来,赌气般不耐烦地说:“我伤得厉害,无法起身,实在不方便见客,请小姐回去吧。”
管家有些为难,宇文夫人及时劝说道:“小姐是自家人,又是陛下身边的人,既然来了,相公就见见吧。日后若是陛下怪罪,好歹有小姐在之间说和。”
宇文建良转念一想,宇文夫人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便免为其难地同意了。
不一会儿,宇文宓匆匆走进来,急切地问:“建良大哥,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
宇文建良艰难地撑起上身,勉强地笑道:“小姐来了,我有伤在身,礼数不周,让小姐见笑了。”
宇文宓连忙摇头,宽容地应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建良大哥,你快躺下休息吧。”
“好,好,多谢小姐体恤。”宇文建良缓缓地躺下,接着又转向宇文夫人,吩咐道,“夫人,好好招待小姐。”
“小姐,请这边坐吧。”宇文夫人立即挽了宇文宓的手,拉着她在床榻边的雕花木凳上坐下。
宇文宓才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建良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伤……严重吗?”
宇文建良立刻面露悲伤,懊悔不已地说:“唉,这几日总是梦到大公子,还有宇文家已故的人们。在梦里,他们都对我说:‘建良啊,战场非儿戏,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宇文家上上下下全靠你照顾啊。’以至于近日来总是神思恍惚,没留神,竟从马上摔了下来,我真是……真是愧对老爷那么多年对我的悉心栽培!我……”
说着,他眼眶微红,别过头去,再也说不下去。
宇文宓紧锁秀眉,暗自斟酌一番后,宽慰他道:“建良大哥,千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我想不论是爹爹还是大哥,都希望看到的是你能平安。可眼下,最要紧的……”
但话未说完,却被宇文建良打断:“小姐向来都是这般体谅,建良不胜感激。但如今,东征在即,我却是摔断了腿、不能领兵了,我只怕陛下怪罪,甚至——甚至迁怒于宇文家啊!”
宇文宓避而不答,忧虑地说:“东征何其重要,建良大哥,你可要想好啊。”
宇文建良连连叹息:“小姐,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绝不会卧于榻上,置陛下的大计于不顾、置万千将士于不顾,可我实在是……唉,都怪我,都怪我,若我能再机敏些,如大公子那般,便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了。”
宇文宓哑口无言,只得无奈地解释道:“建良大哥莫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明白,我明白,小姐最是善解人意的。”宇文建良忙不迭地附和,“其实,此次无法东征,责任确实在我,陛下若真要怪罪,我亦无话可说。可是,我若牵连了宇文家,便死不足惜啊!”
“小姐,”宇文建良的话音才落,宇文夫人又握住宇文宓的手,恳切地说,“我与相公都知道,错都在我们,耽误了陛下的大计,我们愧疚不已,恨不能以死谢罪。如今陛下态度不明,我们夫妇心中更是忐忑。可是……可是相公伤成这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上阵杀敌的啊!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我已完全没了主意,我……”
宇文宓眼看她簌簌落泪,终是在心底默默一叹,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嫂嫂莫哭,你的难处我并非不懂。嫂嫂,建良大哥,你们放心吧,既然事关我宇文家,那么我绝不能坐视不理。这件事,我来处理。”
宇文建良夫妇皆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诧异地问:“小姐,你……你打算如何做?”
宇文宓疲惫地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也不便再打扰建良大哥休养,这便告辞了。”
宇文夫人将她送至大门处,眼含泪花,再次虔诚地致谢道:“小姐,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宇文宓只淡淡一笑,转身缓步离开。
她心事重重,坐在马车中,呆滞的目光涣散地望着脚尖,脑海中纷繁复杂地浮现出许许多多事。
她去宇文建良府上,本意是想劝说他带伤披甲上阵——虽然如此做法有些不近人情,但大局为重,她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孰知,她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建良夫妇堵了回去。
她气恼,她无奈,甚至还有些怨怼。
然而气恼和无奈无法改变事实,怨怼更不能解除困境。她要解决此事,不仅为了宇文家,更是为了唐墨辰的东征顺利进行。
“论用兵,宇文建良的确太过古板、缺乏变通,但苍狼卫素来是由宇文家操练,你宇文家的对敌阵法很是厉害,因此率领苍狼卫的将帅必是位宇文将军。”
“就算真无将领可用,我便派人去宣州将你哥哥请来,也不需要你这小丫头片子逞英雄。”
不过数日前,唐墨辰说过的话再次出现在脑际。
当日说的玩笑话,似乎一语成谶。
而宇文宓忽然灵光乍现,想出了对策。
虽然这对策极为冒险,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可她除了冒险一试外,还能有更好的方法吗?情况还能比眼下更糟吗?
仿佛登时有了主心骨,一颗狂乱跳动的心渐趋平静,宇文宓挺直腰背,大声吩咐车夫道:“去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