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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言不由衷 ...

  •   唐娜丢盔弃甲逃也似地拽着两个孩子跑了。

      她来前洋洋自得,以为胜券在握,满有把握能将江月气得出气多进气少,再慢慢摆布不知世事的书呆子侄儿,不怕吸不干弟弟的家底。

      谁想事态完全与她料想的背道而驰。

      一听见记者她就怵了,赶紧有多快跑多快,慌慌张张像惊弓之鸟,怕得连帽子掉在地上都不敢捡,生怕耽误那宝贵的几秒钟就会被记者拦下来扒光底细。

      她敢到医院胡闹不过是仗着江月娘家在几千里外的另一个省会,没人帮衬,可以胡来。但若是上电视——她还没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面对全市人民的唾沫星子。

      “喂,你们别跑啊,有记者不正好吗,发动舆论帮你们认祖归宗啊。”

      阮应追到大厅门口幸灾乐祸地喊了几声。唐娜听见记者二字跑得更快,慌慌张张地崴了脚,疼得钻心却不敢停,继续拖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切,怂包。”

      阮应不屑地冲她们的背影比了个中指,转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唐墨诗:“阿墨,你四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原来不只帮阿姨换了医院,还联系了记者姐姐啊。实在太周到了!”

      话音刚落,他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唐墨诗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那自称是记者的女子,“谢谢曾姐。”

      “不客气,下次有事儿咱们再联系,再扮记者给你打八折,反正装备齐全。”曾姐笑眯眯地接过红包,上手一捻心里就有了数,眼睛的笑弧顿时又弯了几分,从挎包里取出两张揉得皱巴巴的纸交给唐墨诗,“一张上面写着你托我打听的消息,另一张是我今早在医院发现的一些东西。礼尚往来,就当额外赠送了。”

      闻言,唐墨诗神色微讶,接过了纸却没急着看,而是再次道谢。

      “姐就喜欢你这沉得住气的样儿。”曾姐笑着说了一句,拆开包湿纸巾熟练地在脸上抹了一圈,原本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顿时变得健康红润,与刚才判若两人。

      抛开纸巾,脱下淡蓝色的手术服丢进垃圾桶,她做了个call me的手势,施施然走出医院大门。

      阮应已经看傻了眼,直到对方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回过味来,“记者居然也是假的?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位小姐姐?”

      “我们家孤儿寡母,母亲病重时亡夫私生子闹上门来,你想这是多大的新闻?要是真招来了记者还不闹得满城风雨,那我妈不是白转院了。”

      唐墨诗不是不想搞个大新闻,把唐娜和罗家母子一锅烩了,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回想着多年以后的渠道,找到了这一行里口碑还不错的“前辈”曾姐帮忙。唐娜经了这一次,至少会安份几天。到那时,妈妈也该做完手术了。

      他上辈子过劳猝死,两天前发现自己又活过来回到高二。确认一切不是梦境,自己确确实实还活着以后,他当机立断,不顾当时已是深夜,马上拿出家里所有存款,连夜给妈妈转到了最好的医院,随即又马不停蹄地做了种种布置。

      他要的不仅仅只是化解这场风波,还要妈妈得到最好的治疗。

      阮应呲了呲牙,彻底心悦诚服,但又有些心疼,“你妈住院后你一下子变得这么沉稳周全,真是,唉。”

      真正的朋友才会在意你无懈可击的表象之下堆积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唐墨诗心中一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妈下午做手术。你陪我去医院吧,我在出租车上眯会儿,到了你叫醒我。”

      等上了出租车,唐墨诗放平身体躺在后座上闭紧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精神明明极度疲惫,却又有种莫名的亢奋。

      这种累到极点却无法入睡的感觉,他在上辈子也体会过。

      那会儿母亲刚刚过世,他强忍悲痛遵从母亲病中的叮嘱,准备好好复习争取上个好大学。罗家兄妹和他们的母亲张滟滟却天天到学校门口堵他,骂他狼心狗肺不管弟弟妹妹死活,独占家产是个畜牲。

      那时候他像现在一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不管打开什么课本,字里行间看到的都是罗家人的谩骂。

      父亲那边的亲戚都同在Z城,却对此不闻不问,只有班主任试图帮他。张滟滟却连老师也一块儿咬,冲到办公室拍桌子质问是不是他和江月有一腿,才帮唐墨诗出头?

      小城市流言传得特别快,又有嘴碎的闲人专爱挑拨是非。那会儿班主任正和老婆闹矛盾,若放任风言风语传到他家人耳朵里,本来可以和好如初的一家子说不定就要彻底破碎。

      唐墨诗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别人对他的好,他不会时时放在嘴上念叨,却会郑重地记在心里。

      为了不连累老师,也为了自己能有个安心备考的环境,唐墨诗选择了让步。

      那年房价飞涨,父亲留下的两套房子着实卖了个好价钱,但除了罗家人,唐娜等亲戚也千方百计来咬了块肉,最后留在他手里的少之又少,连个老破小都买不起。等唐墨诗大学毕业,捏一捏通货膨胀里缩减的水份,最终剩下的只够他付两年房租。

      他孤注一掷,横下心到商界摸爬滚打,凭借过人眼光和惊人毅力,硬是靠这笔微不足道的钱打了个翻身仗。但刚刚事业有成,便因身体原因猝死在办公桌上。靠无数不眠不休之夜劳心劳力挣来的大笔财富,就此烟消云散。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亲人又回到了身边,这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奇迹。

      想到这里,唐墨诗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珠,慢慢沉入梦乡。

      阮应算算时间还早,有心让他多睡会儿,便指挥司机绕了条远路,驶进医院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叫醒他。

      睡了二十多分钟,唐墨诗精神好多了。不过却在车窗影子里发现自己此时眼角通红,头发蓬乱,形象着实糟糕。

      怕妈妈看见这副模样又担心,他跳下车看见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正好有个水槽,赶紧过去打理。

      刚刚打开水龙头,他的眼珠忽然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蛰得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这感觉太熟悉了,和前世加班时汗珠浸进了眼眶的难受劲儿一模一样。唐墨诗连忙捧水来冲,却根本没法缓解那种针砭般的蛰疼感,必须找块毛巾来擦干。但他手忙脚乱地在衣兜里翻找,却连纸巾都摸不到半片。

      不如用衣服擦?可在外头跑了一天一夜,又是灰又是汗的,实在有点下不了手。

      唐墨诗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眼睛里一阵阵的疼胀感打败,摸索着去撩T恤下摆。

      却不料,刚刚探出手,掌中便多了一块柔软的事物,似乎是块小毛巾。

      是阮应递来的吗?

      还没来得及喊出好友名字,有什么事物便悄然拂过唐墨诗的肩膀,温暖柔软的感觉稍触即离。

      似乎有谁伸手替他拍去了什么东西。

      唐墨诗强忍不适抬起头来,想看一看这人是谁。但小小的眼皮此时却仿佛重若千钧,根本睁不开。

      不及多想,一道混合了清冽皂香味道的轻风盖过紫藤花浓郁的味道,倏然滑过鼻端。

      那是有人擦肩而过带起的微风。

      对方带来的味道辛冽洁净,极之特殊,倏尔散于风中,却又长久留存在唐墨诗心里,仿佛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急急擦干眼角的汗珠,随风飘摇的紫色垂花间却早已空无一人,唯有脚边多了一朵快要凋谢的紫藤。

      那个人已经走了,只给他留下一段特异的香味,还有……

      低头看了看掌心里质地精良的素色手帕,唐墨诗摸了摸暖意犹存的肩膀,下意识将手帕抚平皱褶收叠整齐,弯腰捡起那朵紫藤夹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

      走出花架,看见阮应正在院子里无聊地东看看西瞅瞅,他不禁脱口问道:“你看见有谁从这儿出来了吗?”

      “有啊。”

      阮应毫不犹豫地指了指他,“你。”

      “……消遣我啊。”唐墨诗小小失落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心中却始终萦绕着那淡淡的异样感,直到看见母亲才消失。

      “妈,感觉怎么样?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在上家医院的检查指标和住院记录都没问题,等下可以按时进行手术。”唐墨诗踏进病房坐到床旁,仔细端详母亲的气色。

      江月患的是风湿性心脏病,原本倒不严重,心功能一直保持在Ⅰ期,可以靠吃药控制。但上个月例行检查时,医生发现她的病情不太稳定,心功能已经升到了Ⅱ期,再拖下去只会更糟糕,便建议她尽快做二尖瓣置换手术。

      但江月却有些犹豫。

      她公司做的是面料生意,起初还好,但随着各地交通越来越发达,各家工厂合作的门槛越来越低,许多人都不再找他们拿货,现在公司就靠几个老客户支撑。偏偏最近拿货量最大的那家也关了张,公司运转越发艰难,员工们已经连着拿了两个月的基本工资,唐山的那些亲戚也不例外。

      生意的艰难,还有亲戚们不满的冷言冷语压得江月每日心事重重。偏偏心脏病既不能累着,也不能多思多虑。她两样都没落下,病情加重简直是板上钉钉。

      刚刚拿到检查结果时,江月还想拖一段时间再说。毕竟公司运转资金已捉襟见肘,明年儿子高考上了大学又得交学费。她怕平白多花了钱,影响正事。

      结果还是儿子帮她拿了主意,他说:“妈,你身体健康,就是家里最大的正事。”

      江月一想是这个理儿,便把公司事务交待给了手下人,依着儿子的意思住进医院调理观察,准备做手术。

      却没想,儿子好像替她做主做出了瘾,前天夜里忽然态度强硬地帮她换到了这家市内医疗条件最好、收费也最贵的医院,问他原因也不肯说,再问就跑了。如果不是相当了解自己的身体,江月一定会以为自己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

      “你到底怎么回事?”见消失了一整天的儿子终于露面,江月有些不悦。这小子贼精贼精的,把她的现金银.行卡全藏起来了,让她想结清医药费走人都没办法。又怕外人误以为他们母子不和,不好兴师动众地让别人送钱,只能留下来。

      唐墨诗哪里猜不到妈妈的想法,却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他大费周折布置这一切,为的不就是让妈妈能平平安安过了这道坎,哪儿有主动说出来给她找气受的道理?

      他说:“妈,我打听过了,这家医院做同样的手术,收费就比原来那家多三分之一。你就当是为了我,多花点钱买个安心,行吗?要是……”

      想到前世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最后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形如枯槁的模样,唐墨诗猛然收声,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忘记男儿有泪不轻弹,当众失声哽咽。

      江月却误解了儿子的意思,还以为他又想起了当年的车祸,害怕自己也像唐山一样丢下他去了。

      想到英年早逝的丈夫,江月不禁也阵阵心酸。怕儿子难受,她努力挤出笑脸,说:“行行,年底你就18岁了,是咱们家的男子汉,这事你说了算。”

      见儿子绷着的脸总算放松了些,江月又是一阵伤感,忍不住又加了句,“你放心吧,我这条命是你爸保下来的,我还要代他照顾你,看你学业有成,看你成家立业,还要帮你照看女儿儿子……事情还多着呢,我会好好保重自己身体的。”

      冷不防听她用追怀的口吻提起唐山,唐墨诗一阵错愕,赶紧低下头,生怕表情出卖了真正的想法。

      你爸爸。

      以前听到这个称呼,唐墨诗心中涌起的是伤心难过,还有对父子间其乐融融回忆的惆怅。但自从罗萍萍和罗安出现后,这个词就变了味,每听一次他都像被迫生吞了刚从厕所出来的苍蝇,恶心得想把胃一起呕出来洗干净再安回去。

      可他依旧没法解释,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江月:你以为出事那天唐山主动揽下接待客户的应酬,真是因为体贴你、为了让你早点回家休息?

      错!他是在去小三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唐墨诗真想告诉妈妈,不要再为此内疚,觉得替丈夫养亲戚是报答他情份的唯一方法,弄出一身病也不在意。

      但他什么都没法说。

      他只能违心地伸过手,拍一拍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言不由衷又真心实意地说:“妈,别多想了,马上就该做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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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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