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相思（前传）》明草

2、梦千迴

　　【鬼】当我还是人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神仙。
　　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
　　只记得那袭白衣，黯淡了凡尘。
　　那捧乌发，散落万千妩媚。
　　我死时，仍对他念念不忘。
　　奈何，他也许从不知这世上有过我。
　　更不知我爱了他一辈子。

　　【阴间】灯影幢幢。
　　鬼君问我要不要转世。
　　我说：「不想转，转到下世就忘了上世，不好。」
　　他说：「正好我这儿缺个登记的文官，见你伶俐，便顶了差吧。」
　　我欣然应允。
　　阴间鬼众多，虽不乏吓人的吊死鬼和无头鬼，也有精致美艳的画皮鬼。
　　我是个痨死鬼，长相与先前无异。
　　这样最好，我可以一直保持这副模样，直到见到他。

　　【妖】我在人间是个无甚修为的道士。
　　清月观寂寥冷清，只我一人。
　　先前也有道士居住在此，不过眼见其他道观香火旺盛，便另外觅得好去处，纷纷离开。
　　我向来独居惯了，也乐得清闲。
　　后来有一天，上山遇见一只妖。几经曲折，两人倒成了朋友。
　　妖是只千年猫妖。
　　只是经常犯些十岁娃娃犯的错误。
　　他在凡间寂寞得紧，隔三差五来闹一闹。
　　他生得这样好，已有不少鬼看上他。
　　我说他已有心上人。
　　那些鬼哀怨地盯着我：「你也有心上人，他也有心上人。长得好看的都心有所属，你让我们情何以堪。」
　　我竟然觉得受了夸奖。
　　可是我的心上人不认识我。

　　【值得】在鬼府的日子就如我手上的流水簿，枯涩乏味。
　　妖嫌我这个司录大人太死板，找他不死板的白无常玩去了。
　　生活中便又少了一丝波澜。
　　槁木死灰，不过如此。
　　妖托我寻他心上人的名单，一直无果。
　　他说他想修仙，也许他的心上人在天界。
　　我真羡慕他。
　　或许我该去投胎。
　　忘记未尝是一种解脱，我开始怀疑之前的执着是否值得。
　　几日后，天界六太子来到鬼界。
　　他找我修改一凡间女子的记录。
　　那女子本该堕入虚无之狱，不得超生。
　　六太子却要动用遗心术救她。
　　我问他可值得。
　　他却说从未考虑过。
　　他捂着心口步履蹒跚地离去。
　　我感到一阵凄凉。
　　竟忘了问他天界的事。
　　有关那人……
　　也罢，既然决定继续等下去，也不急于一时。

　　【胎记】鬼君给我讲了个故事：
　　「你听说过清月上仙吗？」
　　「……」
　　废话，我之前是清月观的。
　　然后，他说：「清月上仙被魔族掳走了。奇怪的是，上仙法力高强，竟无反抗痕迹。估计是要叛变。想当年……」
　　我正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
　　他是上司，一切随他。
　　大概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道德，鬼君便心虚地另起话题。
　　「魔族在找人」。
　　「找谁？」
　　「右脚踝上有个月牙形胎记的。」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的脚踝。
　　自然，我没有。
　　翌日，魔族便找到鬼界来。
　　鬼心惶惶，不得安宁。
　　本是怨气冲天之地，此时却多了不少别样情绪。
　　期盼者有之，惊恐者有之，愤怒者有之。
　　我漠然地看着他们将一个早夭鬼死死按在地上，掀起他的裤脚。
　　那孩子差点吓尿。
　　几乎所有鬼都被搜了脚踝。
　　魔族使者问：「还有谁没被搜？」
　　我和一个画皮鬼。
　　我平静地站出来，主动露出脚踝。
　　魔族皱眉，露出嫌弃神色。
　　我对这种反应早已见怪不怪。
　　我是个弃婴，很小时受尽虐待。脚踝处的烫伤从记事起就一直存在。
　　狰狞的童年。直至遇见他……
　　我退到一旁，轮到画皮鬼。
　　那画皮鬼想逃，却被捉住。
　　果然，他有那胎记。
　　他被带走了。
　　我突然希望那是自己。

　　【清月】画皮鬼死了。
　　魔族很愤怒，因为他是个假货。
　　画皮鬼么，皮上画什么都行。
　　如此之蠢，枉为魔族。
　　于是，他们又来到鬼府。
　　这次，有清月。
　　他穿着白衣，有如瀑的黑发。

　　【皮】清月站在我面前。
　　眉目如画。
　　他的身上没有魔气。
　　他凝视了我许久，然后开口：「带走。」
　　我差点喜极而泣。
　　魔界的繁复华丽非鬼府可比，我被曲折诡异的道路绕得眼花缭乱。
　　在清月的住所停下，这恐怕是魔界最简朴的建筑。
　　推开门，我看见画皮鬼的皮挂在清月房间的屏风上。
　　很恶心。
　　我问清月画皮的真身在哪儿。
　　他笑：「这种恶心的东西我怎么会留着。估计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的声音那样温润，笑容那样优雅。
　　我的背后阵阵发寒。
　　他说：「把衣服脱了。」
　　我好笑地想，他是要我侍寝么？
　　我听话地褪下衣服，□□。
　　一切都不对劲。
　　清月是，我更是。
　　清月说：「可能会有一点疼，你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别怕。」
　　他的声音可真温柔。
　　他要剥下我的皮。
　　这个清月，是个疯子。
　　我却答应了。
　　鬼是不怕疼的。
　　但我感到了疼。疼得厉害。
　　他在撕下我的皮。
　　然后，换上屏风上的皮。
　　披上皮后，他说：「侍寝吧。」

　　【侍寝】真恶心。
　　我觉得自己腐烂在一堆血肉里。
　　那皮浸泡着血液黏在身躯上。
　　滑腻、腥甜。
　　清月应该很喜欢奸尸。
　　他在吻我的脚踝，不，吻那块皮上的月牙。
　　虔诚、温柔。
　　他真该下地狱。

　　【澈月】我问他：「你去过凡间吗？」
　　他说：「去过。」
　　我说：「你知道吗，有个孩子，曾经被下凡的神仙救过。」
　　「然后？」
　　「那孩子喜欢上了神仙。」
　　「嗯，然后呢？」
　　……
　　……
　　……
　　然后，我睡着了。
　　……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人在喊：「澈月。」
　　澈月？是谁？
　　我看见念念不忘的神仙，他站在我面前弯下腰。
　　那张脸不惹尘埃，如梦如幻。
　　我荒唐地觉得那是我自己。

　　【爱人】清月为我画皮。
　　画完后，我坐在镜子前。
　　赫然映出一张澈月的脸。
　　「美极了。」他说。
　　「你爱的人长这样？」我笑起来。
　　真好。
　　我们竟然爱着同一个人。

　　【过往】澈月是清月的师弟。
　　两人一起修道，一起升仙，是彼此的羁绊。
　　澈月性子温和，爱人间烟火，爱救人济物。我便是他救的无数人中的一个。
　　清月性子冷淡，厌恶俗世浮华。
　　分歧，与日俱增。
　　那日，澈月救人时遇见魔族，中了煞气。
　　这本没什么。
　　谁料澈月是人魔混血，一中煞气便将魔性激了出来。
　　澈月让清月杀了他，清月自是不同意。
　　结果，澈月自我了结了。
　　清月赶到时已经晚了。
　　澈月只剩一缕魂魄，隐在人间，再也难寻。
　　清月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脚踝处的月牙不会消失。那是我给他灵魂做的标记。」
　　我说：「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不过，你的痛为何要我来承担。」
　　「因为，你像他。」清月说，「你们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而我，等得太久，太寂寞。」
　　我没有义务满足他这个自私的需求。

　　【决定】清月告诉我一个消息。
　　天界的紫霄仙君已失踪多日。
　　我笑：「莫不是去了什么其他界当上宾去了。」
　　清月无视我的嘲讽，继续说：「确实去了其他界。他经受天雷之击，执意堕入凡尘，不想被找到。」
　　与我何干？
　　「你知道原因吗？」清月笑道，「因为一只妖。那只妖剪了他的姻缘线。」
　　妖？
　　是……
　　「听说是只很可爱的小白猫。」清月像是故意地叹口气，「我本以为紫霄是最无情的仙，竟也逃不过这劫数。」
　　「那妖呢？」
　　「□□支离破碎，魂魄不知所踪。」
　　我整个人禁不住发起抖来。
　　那么漂亮的身体支离破碎，我不敢去想。
　　付出的真情一旦被践踏，注定没有好下场。
　　清月在逼我认清现实。
　　自己当初不转世，无非是想见澈月一面。现在他已死，我对这世间也无所留恋。不若趁早灰飞烟灭。
　　听说魔族有绝魂火。
　　那倒是个不错的归宿。

　　【准备】我问清月：「你为何一直不入魔？」
　　他说：「因为澈月最爱我干净的模样。」
　　我想起梦中的白衣黑发。
　　就是他现在的装束。
　　那是澈月，不是他。
　　澈月死了，他凭什么还活着？
　　绝魂火在绝魂池中。
　　那里是魔族禁地。
　　几日来我一直反复研究通往路径。
　　不久后魔族有一年一度的群魔盛宴，我有一次机会。

　　【前夜】明日我就该魂飞魄散了。
　　今夜他异常热情。
　　不停地喊我：「澈月，澈月。」
　　我哭出来，我想杀了他。
　　但我能杀死的，只有自己。

　　【火】我的计划很周密。
　　盛宴那天很顺利来到了绝魂台。
　　烈焰妖冶，宛若阴间焚身业火。
　　绝望、决绝。
　　据说绝魂台的火能使人看见过往种种。
　　我看见了……
　　不可能！

　　【真相】火中的人是我无数次梦见的。
　　一袭白衣，乌发坠地。
　　我竟痴痴地假想他为自己的心上人。
　　我一直以为他叫澈月。
　　他转过来，对我微笑，他说：「澈月，快过来。」
　　我茫然地睁大眼。
　　清……月？
　　场景变换，回到一个云雾缭绕的山顶。
　　两个少年正在练剑。
　　眉眼逐渐清晰。
　　澈月，还有……他。
　　澈月练完后，笑着扑向他：「清月师兄，我学会了！」
　　他回抱住澈月：「嗯，澈月最聪明。」
　　场景再次变换。
　　澈月站在一个纤弱的小乞丐面前。
　　他说：「孩子，你的阳寿已尽。我无能为力。」
　　「没关系。谢谢上仙。」小乞丐甜甜地笑了，那眉眼分明是幼时的我。
　　「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澈月说「我也时日无多，我会将魂魄寄存在你的体内。助你肉身长大，但你自己的魂魄仍可入轮回。」
　　「嗯。能帮到上仙，我很高兴。」小乞丐安详地闭上眼。

　　【绝魂】我不相信。
　　我竟早已死了。
　　不，我没有死。我不是我，我是澈月。
　　我梦中那个人也不是什么救命恩人，而是清月。
　　过往种种，全部回忆起来。
　　火光愈盛，熏得我想流泪。
　　这时，清月闯进来。他说：「你给我下来！」
　　火舌已卷向我的身体。
　　可他还不知道我就是澈月。
　　我整个人被强力吸引着向火池坠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清月飞快地跑向我。
　　我只来得及朝他微笑，我说：「师兄，还能陪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很满足。」
　　清月的脸色变了，他绝望地喊着：「澈月，不要！」
　　我被卷进火中。
　　一切都结束了。

　　【结局】像是混沌初开时来自洪荒的声音。
　　何者为魔？
　　执念成魔。
　　绝魂台摧毁不了执念。
　　相反，它会让执念堕入魔障。
　　我醒来时，才知道清月也随我跳入了绝魂台。
　　两者执念太过深重，竟摧毁了绝魂台。
　　而他终究也成了魔。
　　天庭对此却是不了了之。一则，六界安宁已久，没必要生出事端；二则，清月若在魔界也能帮衬这天庭些。
　　魔尊对清月的实力很满意，对其摧毁绝魂台一事更满意——据说他的爱人曾跳入此台灰飞烟灭。
　　于是，清月便成了他的下一届继承人。
　　现在魔族众人看见我，都会恭敬地喊一声：「下任魔尊的夫人。」
　　……
　　清月问：「你不喜欢？」
　　= _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