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姻缘劫（上） ...
-
清月观的道士死后，我寂寞不少。
我和道士的相遇很平常。
他在山里遇见我，要收了我；我聪明机智，善良可爱，收了他。
之后，我俩成了朋友。
我时常会想念陪他坐在火堆旁烤红薯和鱼的日子。
他吃红薯，我吃鱼。
他给我讲他喜欢的神仙，我给他讲我喜欢的人。
在我还是一只普通的猫时，我喜欢的人救了我，将我抚养长大。他有天下最隽逸的相貌和最温柔的声音。可直到他死，我都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我成妖时，想的都是他。
我想，让他听我说一次话。
道士在阴间当了差，我无事也去玩。
我让他见到我喜欢的人便立刻通知我。
其实我压根没抱希望。
我和白无常交好多年，他说他一次也没勾到过我的心上人。
我觉得我的心上人也可能是个神仙。
一个前辈修成了仙，我找他上天界打听消息。
但愿会有蛛丝马迹。
前辈说下过凡的神仙多得很，给了我个名册。
我瞅着个个像，个个又不像。
这种事情还是得亲自出马，我便央求前辈带我去了天界。
「云生雾起苍穹处，琉璃作墙玉为柱。
仙子裙袂香氛起，烟霭茫茫意萧疏。」
前辈跟老友喝酒去了，我只好一人在那大团大团白瘴，呸，仙气中沉浮。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绿衣黄裳的漂亮仙女，我立刻迎上去。
我恭恭敬敬作了个揖，甜甜笑道：“仙女姐姐，我第一次来天界，迷了路，请问我现在在何处？”
仙女明眸皓齿，性情也极好：“小兄弟莫急，此处直往前去便是五殿下的宫殿。殿下曾绘制过天界最详尽的地图，你可去那里问问。”
我道了谢，忙往前赶。
迎面撞着个人。
我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听见一声娇叱：“何人莽撞，竟敢冒犯南海龙宫的公主！”
我抬头，便见到明艳动人的龙女。
我忙道歉。
龙女制止了呵斥我的丫鬟，反而笑道：“你这孩子急匆匆往哪儿赶呢？”
我说：“去五殿下那里。”
她说：“五殿下的宫殿离此甚远，且你的方向也错了。”
我惊讶：“可是，一个绿衣黄裳的仙女姐姐就这么告诉我的。”
“多半是琼露，这姑娘除了会酿酒，别的都不靠谱。”龙女道，“我告诉你，现在我们在天庭西北方，你面朝北，从这里向西拐便道六殿下那里，想东拐便到紫霄仙君那里，如果直走……”
“等一下！”我忙喊住她，“姐姐，我有点晕。”
龙女笑起来，她向左指指：“比如，这边是西，我正要去六殿下处。”
我问：“六殿下下过凡吗？”
“自是下过。你问这做甚？”
我高兴起来：“那我可以和姐姐你一起去吗？我在找我的心上人，他有可能……”
“不必了。”龙女打断我，“六殿下绝不会是。”
我见她脸色沉下来，小心翼翼道：“我就不能偷偷看一眼吗？”
“不能。”龙女坚决否认，但看我可怜巴巴，于心不忍道，“东面的紫霄仙君也下过凡，你可以去他那里。”
我开心地去了。
人家把门关了。
……
我双腿已筋疲力尽，只能抱膝蹲在宫殿的墙角。
「来路漫漫兮去路渺渺，自作自受兮欲哭无泪。」
我也不知在那里蹲了多久，最后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我感到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用爪子揉揉眼，准备爬起来。
……等等！
爪子？
我抬起手，低头看过去——
………
？？？
！！！
我怎么变回原形了！！！
我赶紧念咒企图变回人形，可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我急得都快哭了。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不再墙角处。我似乎睡在一张紫竹椅上，一旁是花梨木的书桌，桌上各类笔墨纸砚，虽清简，却也雅致，这里明显是某个神仙大人的房间。
难道是紫霄？
我疑惑地在紫竹椅上缓缓转了个圈，觉得有些无聊，便叫了几声。
……
呃，我忘了自己现在只能喵。
又过了许久，还不见有人来，我渐渐不耐烦起来：老子还要去找心上人呢！谁他妈吃饱了撑的把老子关在这里！我索性不管只是谁家神仙的闺房（…），一个跃身跳上了书桌。
稳稳站定，我才想继续跳的窗户那边，却觉得爪子，呸，手湿湿的。
低头……
不好意思，沾到墨汁了。
我赶紧把爪子在宣纸上蹭了几下，自觉留下的图案足够写意灵妙，便满意地叫了声。
又忘了……喵
正得意地退后一步打算欣赏，却不料碰倒了笔架。各种狼毫鼠豪一股脑全砸在我身上，发出不小的动静，我吓得又喵了好几下。我想挽救危局，可是脚步声已近，我吓得身体僵硬。来人已站到我的身后，我只看见紫衣一角。
我心虚地伸爪握毛笔……
呃，算了。
为了死得没那么惨，我只能软软叫了几下装可怜。
那人却是毫不客气地把我拎了起来。他一手托住我的腹部，一手托起我的前爪。
我的个亲娘，这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手！
「凝脂削成修竹枝，冰肌莹润透绯霞。」
我羡慕地喵了一声，他以为抱得太紧便松开了些，我趁机偷摸了一下他的手。
滑如玉，凉如冰。
但是……呵呵呵……
他的手上多了几道黑印……
神仙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杀我灭口啊！
我一急就想帮他擦干净，结果越擦墨迹越多。我呜咽着耷拉了脑袋。
正失落忐忑着，我似乎听见他的笑声：“小笨蛋。”
我的个亲爹，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指振冰弦珠玉落，风惹碧水涟漪生。」
可是……他好像在骂我。
哼，我才不是笨蛋，我可聪明了！我只是心急时偶尔（…）犯个错而已。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紫霄，我竟不知你何时喜欢过猫。”
一身穿桃红裙裳披着茜红软绡的女仙款款走来，端的是妩媚动人。但我不太喜欢她，凭一只猫的直觉。她将视线落至我身上，端详半晌方掩唇笑道：“这猫可真可爱。难怪刚才你一直心不在焉，原来是念着它呢。”
紫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缓缓抚着我的皮毛，女仙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指尖的温度与轻抚的力度都那么恰到好处，我不禁有些飘飘然，舒服地眯起眼。
女仙终于又找到了个话题：“你是在何处找到这只猫的？我不记得天庭有谁养过猫。”
“殿门外。”紫霄开口，声音依然动听，却冰冷得与方才判若两仙。
女仙惊讶道：“竟是只野猫！紫霄，你怎如此不小心！万一它是下界混进来的妖孽怎么办？”
我真是越来越讨厌她了，我就是妖孽，你能拿我怎么样啊！杀了我？
“杀了他。”
……
等等！刚刚一定是我幻听，那不是紫霄说的话。一定不是，对不对？
女仙满意地点头：“我知道你最清醒了，但愿你记住自己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直至她身姿袅袅地离开，我的大脑都处于空白状态。
那句话……
“宝宝，你闯祸了，我还没惩罚你呢。”温柔的声音如水漫入，我渐渐回过神，紫霄不会害我。不知为什么，我无条件地相信着他。
“怎么罚呢？怕痒吗？”
话音刚落，他就换了种抚摸方式。
……
……
不、不行了！好舒服～
喵～
我犹在□□之际，紫霄却停了下来。我不忙的呜咽着，他摸摸我的头道：“先把爪子弄干净。”
也不知他施了个什么法术，我和他身上的墨迹全都消失了，书桌也恢复了原有的整洁。
然后，他说：“继续玩吧。”
我被紫霄转了个身正对着他，我仰起头，这回终于看见了他的相貌。
我的个亲奶奶，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脸！
「点漆聚墨星辰璨，琼柱凝脂雪峰拦。
檀樱敛朱玉鲜润，惜取君颜不愿还。」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竟有些发痴。情不自禁把前爪抵在他的胸前，将整个身子直立起来。他没有制止我，反而帮我调好姿势。
我与他对视着。
他问：“宝宝，怎么了？”
我喵了一声，鼓起勇气凑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他没有躲，只是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如蝶翅般。我的心骤然狂跳起来，还好脸上全是毛，看不出我羞耻的神情。
我难为情地又矮下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小声地呜咽着。
他摸摸我的头说：“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在紫霄那里待了一日，前辈找上门来，将我要了回去。我记得当时紫霄的脸色阴沉地可怕，连一向德高望重的前辈都战战兢兢起来。
他问：“这真是你的猫？”
前辈连连赔笑：“是，是。是在下的一个亲戚，第一次来天庭玩，年纪小不懂事，到处乱跑，叨扰了仙君，是在下的不是。”
紫霄抿紧唇，半晌方道：“我不觉得是叨扰。”
“多谢仙君宽恕。”
紫霄问我：“你想回去？”
我自然不想，可指不定那天我又莫名恢复人形，到时就百口莫辩了。我只能往前辈那边靠了靠。
紫霄的脸色更差了，他只能将我交给前辈。
我和前辈同时松了口气，前辈道过谢，赶忙往外走。
紫霄却又喊住他。
落地的心再次提起，却听见紫霄说：“有空……带他来玩。”
前辈答应着去了。
出了殿门，前辈一鼓作气回到下界。
帮我恢复人形后，前辈立刻变了脸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没事你干嘛到处乱跑！那是天庭，不是你那个猫窝！还跑到紫霄仙君那里！那几乎是天庭仙气最重的地方，你修为如此之低，只变回原形还算好的。一个不小心小命都可能送掉！”
前辈是个暴躁性子，但心肠却极好。我成妖的那些日子全是他在照顾我，我也早已习惯的说教。前辈骂累了，又换了语气：“不过说来也奇怪，都说紫霄是最无情的仙，我怎倒觉得他甚是喜欢你。可这未必是好事。紫霄对妖魔之流一向嫉恶如仇，若你被他发现你妖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你还是远离他为妙……”
“前辈。”我打断他，“我想修仙。”
前辈惊讶道：“你原先不是嫌修仙最无聊了吗？”
“我觉得紫霄就是我要找的人。”
“万一不是……”
“若我成仙，也没什么损失。”
前辈沉默着，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一切随你。不过你才一千来岁，道行不够，得多受些苦，你可能忍得？”
“自然忍得。”
我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重大决定告诉了道士，他最近脸色不太好，反应也淡淡的，让我甚觉无趣。我便去找白无常，这厮正在和黑无常下棋，听到这句话直接把“帅”扔到了我脸上：“你要修仙？你吃饱了撑的啊！我告诉你，我最恶心神仙。你哪天得道高升了，别回来找我！”
我忘了他曾经被一个神仙打入过无生地狱，现在虽然在鬼界混发达了，赚了个无常的官来当，但对天庭的仇恨一直未减。也罢，我是不会因为他就放弃的。直觉告诉我，我没有做错。
可修仙毕竟是个苦差事，我坚持了不到两年便倦怠下来。
我时常会想念紫霄，有天终于忍不住偷偷溜上了天庭。
天庭变化不大，我努力回想当初的道路，却发现依然找不着方向。
……
这次没有上次好运，走了半天，一个仙子也没有看见。我边找路边嘟哝着：“天庭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能不能好好把这些碍人的白烟清理掉啊。害得的我都找不到我家紫霄了。”说话时发现走到一堵墙面前，便回了头，没走几步撞到一个人。
这味道好生熟悉。
我后退几步，连声道歉，却瞥见那身紫色衣袍。
银色滚边，流云纹样缀饰。是……
我抬起头，呆呆愣在原地。
好想立刻扑上去啊！
可紫霄显然没认出是我，只是冷冷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总算知道为何众人皆道紫霄是最无情的仙了，他刚才漠然的眼神简直令人望而生畏、望而却步、望尘莫及。
但是——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连忙尾随其后。
跟了一段路，我发现紫霄并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很奇怪的地方，各处都有红线勾勾挂挂，原来天庭也有这么不爱整洁的神仙。
我看见紫霄走进去，便忙变回真身也跟了进去。
一个鹤发童颜的神仙迎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稀奇古怪的衣袍，上面也是勾勾挂挂的红线，再加上乐呵呵的神情，颇似人间的老顽童。
老顽童摇头晃脑地开口：“紫霄仙君何时愿意踏足我这俗陋之地了。”
紫霄道：“到月老处自然是问姻缘。”
我正打算把墙角零落的红线搓成球球，听见这句话，忽而动作一滞。
姻缘？紫霄喜欢上了谁？
月老笑吟吟道：“王母又开始催了吗？听说这几日妙姬经常去找你。”
紫霄沉默不语。
月老道：“感情之事仙君可以不懂，但妙姬的这根红线并不完全是姻缘线。她的背后是何人，你总该清楚。”
“我不能拒绝吗？”
“仙君独居几万年，不寂寞吗？”
紫霄再次沉默着。
“自人间那趟回来后，仙君变化很多。”月老叹口气，“若是从前，仙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妙姬。”
我尖着耳朵听着，心中急得不得了，生怕紫霄一个犹豫，就答应了把红线和那什么讨厌的妙姬系在一起。我得赶快让紫霄离开这里。
我环顾四周，心生一计。将身边的红线扯下来绕在身上，然后叫了几声。
紫霄果然不再交谈，向我这边看来。
我觉得自己的表情很无辜很无助。
紫霄的目光在接触我的一瞬间突然柔软下来。
他走向我。
月老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仙君的猫。”
紫霄笑道：“我希望是。”
虽然只一瞬，但月老显然被这万年难遇的笑容震惊到了。他怔怔地看着紫霄抱起我，细心地为我除去身上的红线，转身带我离开。
“改日再谈。”
“好，好。”月老连连点头。
走了不出五步，月老的声音又传来：“仙君，这小猫的红线我帮你找找！”
紫霄竟破天荒地回了他句：“多谢。”
紫霄一路疾行，我蜷缩在他怀里，无比安心。
回到殿中，他方抚摸着我的头道：“你终于回来了。”
我喵呜一声，轻蹭着他的掌心。
他笑：“还是那么笨，红线是往身上绕的吗？”
我不服气地拱着他的手心。我可聪明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让你快点离开。
他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背上：“宝宝，这次别走了，好不好？”
我真想答应他。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姻缘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