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mengen

3、接机（２）

　　终于那班我要等的从米兰飞来的飞机CA960降落，而那些疯狂的女人们也开始摇着手里的各种东西呐喊尖叫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没有星探，说不定还能从里面找几个唱海豚音的好苗子。
　　“啊！栗轩！栗轩！栗轩要来了！”
　　借着灯光可以看见陆陆续续有人从飞机上走下来，向这里走来。女人们的喊叫可以把人的耳膜鼓破，我捂着耳朵，本来想坚守阵地直到颜璨出现把他教训一顿，却因为这震耳欲聋的“影帝求包养求结婚”“男神看过来”的声音而不得不放弃。
　　年轻真好，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都不矜持了呢。也许是因为我老了，思想也跟不上时代的步伐。看样子回去要多看一些娱乐八卦，把这些年在加拿大欠下的都补回来。
　　当我在脑残粉的狂潮中苦苦挣扎，随波逐流了差不多十分钟后，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颜璨打的电话。
　　我强忍怒火，把手机放在左耳处，手堵住右边的耳朵，努力想把他的话听清，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在他乌七八糟说了一大堆之后，我只能更加愤怒地对他吼一句：“发短信！”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脑残粉逼疯了。在等了两分钟之后，我终于等到了来自没头脑短信息：“我在停车场，速度来。”
　　“靠！”我骂了一声，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机摔地上，我知道这点高度对我这老旧的诺基亚来说没什么影响，但我怕我捡手机的时候手会被陷入癫狂状态的粉丝踩烂。我把手机放回兜里，扒开向前方涌动的人群，逆流而上，嘴里原本喊着“请让一下，请让一下好吗，谢谢”也最终因为耐心丧失而变为“你让开，让我出去”“长这么肥能别挡路吗”等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没礼貌的话语。努力向机场外挪动，一路上我撞了十几个来看偶像的女人，又差点让一个记者把他的摄像机砸了，还收获了无数个白眼和“你挤什么挤，神经病啊”的怒嗔。
　　挤出机场让我快要用去半条命，差点以为我的胸要挤腰上去。不过幸好没有。
　　站在机场外六月微凉的夜风中，我终于活了过来，那些粉丝的热情如火，不仅快要把我烤干，似乎还要燃烧整个沙漠。若不是机场里的中央空调，我觉得自己就像在桑拿房里呆过一样浑身上下被汗湿透。
　　我扯了扯T恤的领口，可怜淑女形象已经被毁得一干二净，虽然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但我还是很在意自己外在形象的。
　　该死的颜璨，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把你剁了。
　　就在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在心底骂人时，一辆深蓝色的宾利飞驰V8在我面前缓缓停下，从驾驶座车窗处伸出一只戴满金属手镯和戒指的白皙修长的手，加上熟悉的语调：“Hey，girl，想念我没？”
　　我先是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个模仿韩国的乡村非主流是谁。
　　“想你妹啊，一点都不想。”
　　我看见颜璨坐在驾驶座上，手握着方向盘，咧开嘴没心没肺地对我笑，他的旁边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看上去挺年轻，五官很正，正在看我。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我没有多想，只是径自打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循环播放着Linkin Park和水果姐的歌，空调开的温度很低，车里飘散了一股皮革的味道，这应该是一辆刚买不久的车。一时没有人说话，尤其是颜璨居然没有吭声，还有那个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人，颜璨都没有向我介绍。
　　颜璨发动了汽车，我忍不住打破车里的安静，问道：“你怎么有车停在这儿的？”他在意大利呆了整整三年，我是不相信他在三年前就把车停这儿了。
　　“我司机开来的。不过我让他自己坐地铁回去了。”颜璨答得云淡风轻。
　　“不就回个国吗，又是司机又把我找来，真是太兴师动众了。你找我什么事？你又不是不认得路。”我斜他一眼，只看见他的后脑勺。
　　“大妹子，我们都三年没见了，你都不想念我吗？枉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柔体贴，还给你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你却这么对我，太让我伤心了。”
　　“哦，是吗？”
　　“那是当然，不信你问栗轩，为了你我在米兰的大街上逛了整整三天，又专门弄了空运。很快就能送到我家了。”
　　那个副驾驶上的陌生男人点点头：“是，我作证。虽然我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是怎么作证的？我有些不明白，不过就姑且相信颜璨的话，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
　　我配合地做出感动和惊喜的夸张表情：“哇，真的吗？小璨璨，你真的让我好感动，你怎么这么帅，怎么可以这么大方，我都要忍不住爱上你了呢。”
　　颜璨邪魅一笑：“那就以身相许吧，女人。”
　　“小年轻，哥哥我用我十几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拍偶像剧的经验告诉你，女孩子不是这么追的。”那个名叫栗轩的男人拍一拍颜璨的肩，语重心长道。
　　“诶，你是演员？”我终于抓住了重点。
　　“你才知道？”这会儿轮到栗轩惊讶了，他转过头来看我，不得不说，他的四分之三侧脸轮廓很好看。“我刚刚还觉得你特别淡定呢，没想到原来你不知道我。”
　　“内个……问一句，你，很有名吗？”虽然我知道这么问有些唐突，但还没等我收住这话就已经吐出去了。之后是片刻的静默，他的眼睛瞪大了些，而我一直在后悔自己就算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应该这么直接问他。
　　“抱歉，我刚从加拿大回来，国内的演员什么的我都不太清楚。真的不好意思。”我歉疚地笑笑。
　　“对，她就是这样，就算见过也不一定记得。由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栗轩，专门拍戏的，一开始走的是偶像路线，不过这些年来变成实力派了，明明可以靠脸，却偏偏要靠势力的艺人，去年刚拿了影帝，刚刚你看见的都是他的脑残粉。”
　　我点点头，看向栗轩：“原来刚刚那些都是你的粉丝啊，真是疯狂。不过你也很幸福，有这么多人一直喜欢和支持你。”
　　栗轩一笑：“对啊，我也觉得。”

　　之后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开口。车里在放凯蒂佩里的《Teenage dream》，我看着窗外路灯一一倒退，努力着什么也不去想，可是借着歌声，我还是回想起更多。
　　“Let\'s go all the way tonight今夜就一同开始走向未来
　　No regrets, just love不后悔,只要彼此相爱
　　We can dance, until we die让我们共舞,直到永远
　　You and I, will be young forever你和我,将永远年轻
　　You make me feel like I\'m living in a teenage dream你让我感觉我生活在年少时的梦想中
　　The wayyou turn me on这就是对我爱的体现
　　I can\'t sleep让我无法入眠
　　Let\'s run away and让我们远走高飞
　　Don\'t ever look back永不回头”

　　那时，我年少时的梦想，也就只有他而已。而他的梦想，却从来不只是我一个。

　　车大约行驶了两个小时才到市区内，已经九点多了，正是城市夜晚最热闹的时候。高架上车的洪流依旧川行不息。颜璨手指敲着方向盘，若有若无地哼着车里的音乐。
　　“你送我到公司就好。”栗轩突然开口。
　　“盛煌？我知道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去公司干什么？”
　　“对艺人来说这不算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Johnny哥还在等我，晚上十点一刻还有一个通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轻松的，颜氏少东。”栗轩加重最后四个字，颜璨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揶揄意味，一时默然。他明白不是所有人天生有一个好爸爸，比如栗轩，也不是所有人的好爸爸会一直都在，比如当年的殷思缈，如今的晏宴。
　　栗轩下意识看了一眼后排，却见那女孩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车窗外的灯光穿过玻璃落在她微斜的隽秀小脸上，格外安静。栗轩摇摇头，若不是自己在这个浮华圈子里见多了美女，而他心里的那个人又是个风华绝代的气质美人，说不定他也会被这个女孩子的脸吸引。
　　栗轩转过头：“你家小姑娘睡着了，你把她送回家？你知道她家住哪伞！
　　“听她说过一次，但没有去过。”颜璨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你家小姑娘”这个称呼，虽然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这小姑娘比他还早两个月出生。
　　“听一次也记得清么？”
　　“她说的话我很少忘的。”
　　“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天生的痴情种，收起一副花花肠子对一个人情有独钟。”栗轩似笑非笑。
　　颜璨腾出一只手重重打了栗轩一拳：“乱说什么，她是我大妹子，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是是是，不一样。我懂我懂。”栗轩暧昧不清地笑着往外侧躲。

　　“喂，该起来了，到家了。”
　　一股暖风带着颜璨的声音把我唤醒，我揉一揉惺忪睡眼，第一眼看见颜璨居高临下站在打开的车门边，再向车外看看，这才发现这是自己家楼下。
　　“怎么就到了？我还想多睡一会儿呢。对了，那个什么影帝呢？”我咕哝一句，整好自己的头发，下车。
　　“人家还有工作，可是大忙人，不像我这么游手好闲。看你睡这么熟，跟我这辆新车还挺有感情啊，不然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其实本来想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把你抱下车的，不过你的体重说不定就把我压垮了，所以我还是不冒这个风险比较好。”
　　“我知道你有王子病，就这样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反正你浪费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本来我要去酒吧驻唱，特意请假，回来可以和卫泱贺子蓁她们一起看韩剧的，都怪你。对了，你貌似说过要送我礼物，礼物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他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神秘兮兮一笑，远方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年轻而美好，他笑的时候脸上酒窝是一片黑色的阴影，让人觉得他莫名地可爱。“会惊喜的哦。”
　　“别是惊吓就好。”
　　其实颜璨一定不知道我一直在回味刚刚戳他的力道，这小子，什么时候练出胸肌了？看他那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再脑内这张让女孩子都羡慕的漂亮小脸和马甲线人鱼线八块腹肌联系在一起，真是难以想象。
　　“对了，这么晚了把你叫出来，肚子饿了没，我带你去吃宵夜。”
　　我本来想要以自己在减肥为由拒绝的，转念一想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何况土豪请客吃的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结果，他只是带我在小区门口一家牛肉面馆坐下，各人要了一大碗牛肉刀削面。我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上，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六月夜晚的街景，还有远处热闹的广场上大妈们在跳广场舞，孩子们追逐嬉闹着穿过七彩灯光映射的音乐喷泉池，一时竟有些出神。
　　“大妹子，你看什么呢？有比我还帅的帅哥吗？没有还不赶紧吃？”
　　我收回目光，瞪他一眼，拿起筷子开动。我在面里加了很多很多辣椒和香菜，把面送进嘴里，辛辣的味道冲进喉咙里，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不知怎么的，记忆似乎也像眼泪一样止不住了。

　　我又想起了以前。
　　我记得那同是一年六月的盛夏，那一年薄展言十八岁，他准备离开这里去德国慕尼黑的前夕，我和他坐在街边的拉面馆里。就像现在这样，我坐在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位置，我记得那时的夕阳是金红色的，把每一个过路人的影子都拉的很长。他们行色匆匆，没有人看见我，我看着他们朝自己的目的地前行，没有停留，我想到坐在我对面的少年，他也要离开了，为了他的目的地，不会为我而作停留，而我却仍在原地止步不前。我甚至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他这样一离开，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他的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衬衫，从微微敞开的领口处会露出他精致的锁骨和胸口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如同细白的瓷胎，他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有一种干净的，禁欲的，青涩的妖娆。他乌黑的碎发松软垂下，遮住他的额头和眉，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鼻梁高挺，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他鼻子的骨架。再往下，是他的唇，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嘴巴会比他的更好看，还有他锋利的下颌线，他清瘦的脸颊，他的每一处轮廓我都在心里偷偷勾勒过很多次。他低着头，用筷子把碗里的香菜和牛肉挑进我碗里，他的长睫毛在热气中微微颤抖，遮住眼底一片柔光。然后是他握筷子的手，骨节分明，他的手在弹钢琴的时候是最好看的，他在黑白琴键之间跳跃的指尖，修长有力。我喜欢看他的肩膀线条，他那么瘦，隔着衣服都能看见背部肩胛骨的轮廓，他的肩很宽，虽然瘦，但看着就让人很安心。我想秀色可餐大概说的就是他，可以让我忘记自己在吃饭。
　　他吃饭很快，而且吃东西时总不说话，很快他把一大碗面吃完，端起碗把汤也喝完，我就呆呆地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脖颈线条拉得修长。而我从来是不喝汤的，因为我的面汤里浮了一层厚厚的辣油。作为轻微洁癖，吃完他会用餐巾纸把自己的唇角和手指都认认真真擦一遍，然后就含着温柔的浅笑等我吃完。
　　那一次我还是加了很多很多辣椒，面塞进嘴里眼泪就跟着流下来。可我觉得即使这面一点辣椒也没有，我也会哭出来的，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我心安理得地流泪。
　　“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抬头，泪眼婆娑看他，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我身上，让我更舍不得他，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呢，为什么遇见了又要分开呢？
　　“你不是说，我哭的样子很丑吗？”
　　他看着我，笑：“嗯，是挺丑的，然而我审美观异于常人，就好你这口，你说怎么办呢？”
　　我破涕为笑。
　　“......阿言，等你去了德国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你要给我带好嗪枚嗪贸缘摹；挂堑酶职侄嗦蚣钙科【疲钕不逗绕【屏恕！
　　他抬头一笑：“好。”
　　“如果我有题目不会做打电话或者发电子邮件骚扰你你可不能敷衍我。”
　　他点头：“好。”
　　“还有，如果有一天我长大了你要带我去那边好玩的地方玩，尤其是科隆，我一直想去呢。”
　　“好。”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他笑，又轻轻补充一句，“等你长大了，我就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了。”
　　可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觉得对于一个单身女人来说我都已经不年轻了，可是你还没有带我走啊。
　　薄展言，你走了一了百了，我呢？
　　甚至，我以为时间可以掩埋一切，却不知这只是一杯酒，随时间沉积而愈发浓厚。直至现在，我还幻想如果有一天我又遇见他，我站在他面前，我是不是还能问他一些曾经问过却弄不明白的问题。
　　我就就着眼泪一口一口把面吃掉，到最后舌头已经麻木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我有时候很讨厌自己这样，要死不活地矫情，就和拍戏一样。当初我第一次听到他走了的消息时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瞧你这样子，下次少吃点辣椒，当心上火长痘。”颜璨递上餐巾纸，“我过会儿给你买冰淇淋解解辣。”
　　“不用了，谢谢，我就喜欢这样，特别爽。”我觉得我真的很有表演天赋，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聊天。我觉得，等某一天自己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不如让颜璨带着我去当明星。毕竟我已经具备了拥有音乐梦想的条件——一个父母双亡，兄妹离散，穷困潦倒却又重新振作起来的坎坷身世。
　　“你啊......”颜璨看着我，笑着摇头“我觉得你和以前相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大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