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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酒吧与秘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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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男声响起,也许是因为隔了一层门的缘故,那声音听上去空洞而淡漠,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钟唯礼推开门,习惯性地推一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黑色皮鞋踩在深灰黑色的黑胡桃木地板上,发出一阵脚步声,在偌大安静的办公室中有些突兀。即使知道在晚上这个时候,这层楼除了他和办公室的这个男人,以及他的德国秘书Clint,不会再有别人,他还是把办公室的们关上,朝办公室里面走去。
整个办公室和前段时间钟唯礼自己住的临时公寓差不多大,一进门是一套Armani的白色古典欧式沙发,一旁是全景落地窗,此时没有拉遮光帘,可以看见中央商务区最繁荣的夜景,人造光源如同黑丝绒面上镶嵌的碎钻,在长夜里不眠不休地闪耀。沙发背后是白色雕花玄关,沙发前的配套小几上放着插着浅蓝色风信子的纯白瓷瓶,此时花已经开了,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钟唯礼不明白为什么要插上这种花,听别人说风信子很好养又很香,或许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位也是这么想的吧。
穿过玄关是办公的地方,整整三面墙,全是定制的同地板一般颜色的黑胡桃木书柜,其中一面墙的书柜上都有带锁的柜门,上半部分装的都是盛煌国际的打印资料,财务报表和机密文件,分门别类放好,都是男人亲自整理的,至于下半部分,钟唯礼倒是从未见他打开过。另外两面墙上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和文件袋,全是盛煌国际旗下艺人的档案和资料。依据姓名字母和性别顺序放好,所有的文件夹和文件袋都是同一规格,显得十分整齐。事实上钟唯礼早已习惯自己这位好友兼上司类似处女座强迫症和洁癖的作派,虽然他并不是处女座,他会要求自己抵达的前一天保洁人员要用强力吸尘器除尘,再用抹布擦拭,最后消毒。
其实他在盛煌呆的时间不长,在钟唯礼和他真正意义上作为上下级关系共事的两个月里,他只来过这里三次。第一次是在他刚来这里时,发表了一个类似就职演说的东西,并会见了盛煌国际几个比较大的股东们,再用一天的时间把相关重要文件看了一遍。第二次来只是例行视察,顺便处理了一下别的事,第三次,便是现在。男人坐在电脑前,眉心微蹙,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他面前堆放了一些打印资料,最后被码放得整齐放在一旁。钟唯礼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年轻就能走到这一步,除了机会,最重要的还是他的性格,他会一丝不苟地把每一件事做好,同时不抱有任何偏见,永远都严谨并且冷静,而这正是许多人没有的品质,也是德国人最欣赏的品质,包括Clint也是如此。钟唯礼的父亲作为HINIE亚洲地区的经济顾问,和他工作上的交流会更多一些。就像某一次他的另一个秘书杨凯和他一起坐公司电梯,运行到一半突然停运,电梯指示灯和照明灯全部熄灭,杨凯一下子差点叫出来,就听见对方依旧不带一丝情绪波澜的声音在金属空间里冷得有些像恐怖片,“如果在董事会召开之前电梯没有维修好,就把相关负责人解雇了。”说完,他开始看手机屏幕,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
据说每次和他说话前,杨凯都会下意识吸一口气,以确保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冷静平缓,然而这对钟唯礼来说还是不用了,他把手上的企划书放在自家上司面前:“展言,这是企划部重新修改的方案,关于‘Twinkle Singer’项目前期准备,宣传,报名以及赞助等方面的具体筹划方案,报名海选计划于今年八月正式开始启动。”
“放在这儿吧,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八点我会把我的意见告诉你。”薄展言抬头看他一眼,只是一个浅淡的笑,之后又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
有时钟唯礼都无法理解,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人为什么会是工作狂,并且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一回他甚至把自己关在公司最高层里整整三天都不出来。果然这就是摩羯座的本性么?
“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
钟唯礼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却在出门前一秒钟想起来什么:“明天还是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我明天可能要收拾东西准备度假。我的假期申请前两天你已经同意了。”
“什么时候离开?”
“后天吧。自从蒋绪要闹解约以来,我就在考虑她走了我该去哪里哈皮,现在她不需要我,我就可以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在申请里没有说清楚。”
“等‘Twinkle Singer’结束,公司又进新人,需要我的时候。在临走之前,明天晚上,有没有兴趣和我喝一杯?我觉得,我们两个大学毕业以来很少说话。”
“可以。明天晚上你准备好了来公司找我就行。”
钟唯礼点头,看着薄展言又重新低头工作,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有时候他都很同情薄展言,虽然他比自己有钱,但他也比自己累得多。他一直都是这样认真的人,以前钟唯礼和他一起在德国读书的时候,他是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在背德文单词的那类人。在预科时,他就已经完整规划好自己的大学生活,并一丝不苟地开始学习之后的课程。二十岁的时候,他在钟唯礼的鼓励下进HINIE当实习生,很快获得提拔。据说,他简直是HINIE的一个奇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来自公司底层的人能像他一样升迁得这样快。而钟唯礼本人,虽然有一个做HINIE集团高级顾问的父亲,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进HINIE工作。大学毕业后钟唯礼回国,借助父亲的关系成了一名经纪人。而薄展言则留在了德国HINIE总部,直到两个月前他才调任这里。
至于蒋绪,说起来她应当算是天后级别的人物。钟唯礼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理工大学校园里的学生,被冠以“X大校花”的名号被选中拍一个咖啡广告。那时她穿着白衬衫,蓝色棉布长裙,脸上没有化妆,清纯的就像一朵小白花。钟唯礼是看着她从一个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女大学生到后来被追捧为“国民女神”“演技派天后”一路走来的,同样,在她眼里,他也是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经纪人,开始懂得怎么处理突发事件,怎么□□,怎么和周围每一个人打交道。直到现在,她与盛煌国际解约,他却留在这里,与蒋绪的合作关系彻底结束。
其实,钟唯礼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他觉得,有时候他需要一个新的伙伴。
钟唯礼觉得这辈子做过最伟大的事,不是成了HINIE集团经济顾问的儿子,不是服务的第一个女艺人就摇身一变成为影后天后,而是——
他居然约到了薄展言。
而且,是去喝酒。
钟唯礼敲开薄展言办公室的门,迎接他的不是一贯的寂静,而是电脑边音响里流淌出的柴可夫斯基A小调钢琴三重奏的乐音。他本以为他会看见薄展言挂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雕塑一般坐在桌前,却见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双腿交叠,腿上放着几份当天的财经报纸。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没有穿他平时惯常的黑色西装,改成穿一件米白色薄夹克,衣服上的银色金属纽扣和拉链在灯光折射下闪着冷光,衬得衣服的面料更有质感。
钟唯礼当然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会穿随便的衣服。据钟唯礼所知,他身上这件是Dunhill的春夏新款,领口处散发着的是淡淡的Chanel ALLURE HOMME男士香水的味道,混着房间里风信子的香气,更准确的说,是一种放在他身上就会让雌性生物发情的味道。
钟唯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他在钟唯礼的目光里依旧安之若素,把摊开的报纸重新叠好,放在沙发边的报纸架上。
“唯礼,你看了我很久。”对方突然开口。
“嗯,只是奇怪你今天穿着不太一样,感觉比平时随意一些。”
“只是觉得穿西装去酒吧不太好而已。走吧。”薄展言站起来,对着窗户整理好自己的袖口领口。
出门的时候看见杨凯和Clint迎面走来,两个人手里都拿着资料文件,看见薄展言,杨凯率先开口:“薄先生,这些文件还请您过目。您是要出去吗?”
“放我办公室就行了,我晚一些再回来处理。你让保洁把里面再打扫一遍。”薄展言依旧是淡漠语调,仿佛随时都准备着投入工作。
洁癖、工作狂魔,就算是他这样优秀的人也找不到女朋友,难怪难怪,女人嘛,都是要陪的,像薄展言这种人,只怕会让他女人独守空闺吧。钟唯礼想着,暗自摇了摇头,开始同情起他来。
在这个点,公司的大部分员工已经走了,剩下都是留下来加班的,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就到了公司大楼楼下。
“是你开车还是我来?”钟唯礼问。
薄展言低着头,神色似乎有些疲惫:“你开车吧,我在车上睡一会儿。”
“别和我说你昨天晚上没睡觉。”
“在沙发上躺了三四个小时。早上回家洗澡才又来工作。”
“拼命三郎,难怪你看上去憔悴得就像老了十岁。”两个人走进停车场,找到钟唯礼那辆黑色的路虎揽胜。
薄展言不再说话,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车里的空气有些闷热,他脱下外套,丢在后座上,自己半眯着眼,似乎马上就要进入睡眠状态。
“事先说好,我不喝酒。”他突然开口。
“为什么?你酒精过敏?”
“只是不能喝而已,我一沾酒就会醉。醉了之后,我听......我的一个朋友说,会画风突变。”
沾酒就醉?挺好的呀,是不是会变成话唠?还是节操粉碎?看他平时高冷又闷骚的那个样子,谁要往他身上贴他巴不得用刷子把对方一层皮刷掉,做事做人都严谨得让人抓不到他一点把柄,如果真的能看见他某一天趴在某个人身上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秘密,比如自己暗恋哪个姑娘,明明心里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却偏偏装高冷吸引人家注意,人家还不吃这一套。或者是他拉着某个不认识的人讲自己小时候有多么多么牛逼,都多少女孩子喜欢他而他又是如何把人家一个一个拒绝。再或者,他咬着小手绢娇媚询问“美人,喝一杯么?”……这种事情,即使只是想想都觉得,很大快人心,说不定自己知道了什么秘密,还可以成为以后让他给自己休假的筹码。
......
“还是别想着给我灌酒,唯礼,我们是不能酒驾的。”薄展言似乎知道钟唯礼的想法,及时把他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我知道,只是想想而已。如果我真把你灌醉了,你一定会把我当洗脚工一样对待。”
“……你想多了。我只会让你一次带五个新人。”
“那我还是当洗脚工比较好。”
晚上七点,夜色一点一点爬上城市的天幕,直到笼罩整个天空。高架上的车流如同一条灿烂的河流,一直绵延不绝。
薄展言手撑着头,脸偏过窗外,看着窗外霓虹璀璨。他的薄唇微抿,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你不是说你要睡觉的吗?”
他转过头,“头疼,睡不着。”
“是压力太大了吧。”
“可能,我已经习惯了。”
车最后在街边停了下来。这是一家在闹市区看上去不起眼的酒吧,旁边是KTV和咖啡厅,衣着随意的男男女女出入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虽然这儿人不多,但却是我没事的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我特别喜欢这里的音乐和酒。这个酒吧的音乐大都是欧美的乡村和民谣,还有我最喜欢的Indie Pop,我觉得像你应该会比较习惯这种风格。”
钟唯礼说着,和薄展言一同走进酒吧,在门口侍者鞠躬欢迎后,先穿过一个狭长的通道,两旁的壁墙上挂着油画和摄影作品,因为通道里的灯光并不明亮,看不出来这些作品的好坏,而真正来这里的人也很少会在意墙上的装饰。墙面上红砖砌成的痕迹刻意地没有用油漆粉刷,显得昏暗古旧却别有韵味。地面上了漆的暗色地板映着四周黄色的暖光,人踩上去有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天色渐暗,正是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今天的人却出乎意料地有点多。
薄展言什么话也没说,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乌黑的眼眸淡漠地向周围的人群扫视一圈,径自穿过一些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打桌球的男男女女,向酒吧大厅中央的环形吧台走去。他挑了一个离酒吧舞台不远不近,灯光昏暗的角落坐下,正对着在一旁玩飞镖和桌球的人。
空气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女人的香水味和酒精的香甜味道,香烟味,混在端着大杯蓝带啤酒看球赛的球迷的欢呼声中,还有男男女女的或窃窃私语或高声谈笑,舞台上酒吧女驻唱的歌声,舞台下一大群听歌的人随着音乐低声歌唱打着节拍,各种各样的味道和声音和空气融合在一起,充斥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钟唯礼这才发现,今天换了一个驻唱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