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幕》那只快乐的小家伙

2、素幕（2）

　　应该说，他的耐心终于还是耗尽了。
　　这个让她偷笑的人，终于还是让她痛哭了。
　　【学妹，帮我把球从护栏上扔进来好吗？】
　　初见面时，她弱的连把篮球扔过两米半的护栏都做不到，尽管想逞能，但结果还是被反弹回的球砸个半死。那人但是没有嘲笑她，而是特意从场内绕出来，跑到她面前。
　　【那个，你没事吧！】
　　【你猜？】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不用了。】
　　【呃，我是高中部的，高三（13）班，你以后要是感觉……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医院。】
　　【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才不会有事！】
　　【呃……】
　　那时候，那人还不知道她那说昏就昏的贫血症，所以自然就无法理解她对长命百岁的执念。
　　后来，他们发现他们的家就是相邻的两栋房子，甚至可以从窗户看到对方，后来他们渐渐熟识，后来他的爸爸出了事，后来，后来……
　　“都快读第七年了，还转学，很困难吧！”但是如果有像她爸爸妈妈这样的知名大学教授从中疏通，应该会方便许多。
　　郁蘅似笑非笑。
　　她明白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去追究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对不起，我累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我们结束吧！】
　　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比我更加难受呢？你答应他们，是因为真的累了，还是因为太了解我的顺从，觉得我不会为了你而去对抗这个家族？
　　想着，郁蘅的眼泪落到了床单上。
　　但是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同，这滴眼泪并不能改变什么，更不能唤醒她身边身边的老人。老人苏醒，十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老人的轻咳将浅寐的郁蘅唤醒，那揉揉眼凑到老人眼前，见老人的眼睛微微张开，忙慌张的按下呼叫按钮，叫来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检查一通后，老人又因精力不足陷入睡眠，但是医生说，术后虚弱很正常，老人的手术很成功，只要老人有求生的欲望，一定可以挺过这一劫。这话让郁蘅不由得心头一紧，因为陈兰大夫说过，这位老人似乎，一心求死。
　　翌日，郁蘅给责编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昨天未更新的理由——这个没有存稿习惯的小紫红全靠这声泪俱下的描述才免于被责编大大砍头，接着，她又趁着情绪还在，给教授大人打了个电话，推迟了论文上交的时间，教授大人倒是通情达理，但他秉承着追求科学永不止步的精神，什么都要“挖其根源”，让郁蘅头痛不已。
　　“好的好的……我真的不认识……真的……我回去一定从头到尾给您讲清楚……好好好……教授拜拜！”郁蘅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木有了。
　　从休息区一路扶墙走回病房，她惊喜的发现，老人醒了。
　　“啊，您醒了！太好了！”她说着，便要按下呼叫医生的按钮，但老人却扯着嘶哑的嗓子阻止了她，就如同那时的“别报警”一样，这次他的拒绝同样让人费解。
　　“谢谢你，小姑娘。”老人摆摆手让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但是身上插的管子太多，他也只是微微的动了动。
　　郁蘅一脸受宠若惊的做好——听这口气好像不是碰瓷儿的！
　　“大爷，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叫医生再来看一下吧！”
　　“没有”老人摇摇头，“听我说说话好吗？”
　　郁蘅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点点头：“当然，不过要不要先帮您联系一下家属。”
　　老人看了看她，未答：“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那是个郁蘅从来没有真实接触过的世界。键盘，鼠标，队友，仿佛就是一切。老人所讲述的青春，带着一份快意与美好。她一直以为大神写手笔下的电竞世界是美丽却不真实的，但现在，她却抛下一切理性的相信，那些并肩的伙伴，那些成功与失败，那些欢笑与泪水，都是真的存在的。老人讲述着年轻时候的人和事，似乎已经不在乎郁蘅在没在听，他只是想讲出来而已。
　　很快，郁蘅就发现了一个叫做“白可凝”的名字，这个人出现的并不频繁，但是每当老人提到时，他的神色总是丰富一些。这个人，也许就是他年轻时候爱慕过的姑娘吧！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呢？
　　她没有问。
　　“可宁那家伙活分的很，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竟然擅自脱离了自己的退伍，绕到我们后方搞突击，好在大刘机警，往后看了一眼才没让他得逞。他倒好，被我们灭了还说我们不道义，以五打一，可明明是他自己非要搞偷袭的，还告状告得一本正经，真是……”
　　“那一招，可宁打的真是神来之笔。后来吹了得有小半年，这家伙啊……”
　　“他的进步比我预想的还要大，这个冠军输给他们，我心服口服。”他人说着，却忽而叹了口气，“可惜，那是这小子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冠军。”
　　等等！那家伙，这家伙，这小子？“白可凝”是男的！
　　郁蘅瞪着圆眼，不敢想老人确认自己的想法。她的恋爱经验虽然惨到不提也罢，但活了二十五六年，生活经验还是有一些的，听老人的语气，明明就是爱过，但是对方，却又似乎……是个同性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混迹网络世界，郁蘅当然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但是说实话，她并不认为她会在现实社会遇到，因为这是一群为现今社会所不容的异类啊！面对动辄引来的鄙视和唾骂，有几个人敢去显露自己的真心呢？尽管，“喜欢同性”可能只是个“喜欢异性”的相对性状而已。
　　“青壮年猝死，没有人能完全解释他离开的原因。”老人还在继续讲他的故事，“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人呦，就这么没了。你猜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按那位老先生的性格，大概就是——“哈哈哈，下次赢得也一定是小爷我，绝望吧你！”“哼！赖着干嘛！滚回你们那边吃武大郎黑心烧饼吧！”“你给我回来，再来一局！小爷不会再输给你了！听不见没有！”——之类吧……
　　“他说，等到花甲，他会来找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到乡下去住，只有我们两个。”老人的眼神忽而有点空洞，“我们都明白，虽然大家平时没个正经可以随便开玩笑，但若我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公开了，不定会有什么轩然大波。我们都不是喜欢逃避的人，无论是对于这段感情，还是社会给予的责任。但是我们又能怎样呢？顺遂呗！结婚生子，在欺骗下痛哭内疚的活着。好不容易，我到了六十岁，但他却再不能来找我兑现誓言。”
　　隐瞒自己的性向，他的确对不起妻子孩子，也对不起自己和恋人，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不是没有和世界宣战的勇气，而是怕生活给予的冷眼渐渐磨没了那个人眼中永远善良美好的世界。
　　“对，白可宁是男人。但是说实话，这个名字挺容易被误会的，听他说，是因为他爸爸当年太想要个女孩儿……”老人兀自停下未完的话，看向郁蘅，“怎么，鄙夷吗？”
　　小姑娘低着头，没有说话。
　　只两三眼楚澎就看得出，这个女孩小时候家教应该很严格，想必家里那些思想正统的大家长也不会让她接触这方面的信息吧！
　　罢了，被厌恶又如何呢？老人坦然的笑了：“六十了，也该面对现实了。可宁没给我机会，也许就是在报复我当年的优柔寡断吧！小姑娘，你大可就此离开，骂我两句也无所谓，毕竟我们这种人，不应该渴望生活在阳光下，你也不必因为善良而伪装什么。感谢你，救了我。”
　　“我没有！我没有！”她很想扑上去拥抱这个老人，但看着老人虚弱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她并没有半分鄙薄，只是很酸楚，很自责。再过几十年，那个人会不会也和这位老人有相似的想法呢？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吧，但是同样面对众人的反对，他也是为了保护她选择了做一个懦夫啊！可如今，一切的追悔都成了空谈。难道让她去闯入那人好不容易完整起来的生活，傻乎乎的说：“我不需要你这种保护！不要委屈自己，回来吧！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呢？”
　　这样和一个“小三儿”有区别吗？更何况，楚澎老人，只是一个痴情的个例而已。没人规定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真心喜欢上一个人。
　　“老爷子，我怎么会那样想您呢？我只是，很感谢您，您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郁蘅抹着眼泪，笑的难看。
　　如果他当初没有因父母的劝阻而软弱，反抗一下长辈告诉她的门当户对；如果她再努力伸手抓一下他早已僵劲的手臂；如果她能不畏惧，把自己心底浓浓的喜欢一字一句的说给他听……
　　那她这被家族安排好的人生，也许就不会再是完美的素白。
　　“小姑娘？”楚澎疑问着她没有缘由的泪落，仿若看到了当年的白可宁，相似的不是外貌，而是那颗七窍玲珑心。当年，白可宁用这份心思逗他开怀，如今，小姑娘却因此伤害了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