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行南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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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海阁芳华苑内，南宫洛和许瞻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只有黄濛濛的灯光如豆，点亮一室的霜华空明。
“今日真是······”许瞻头痛地揉揉额角，有气无力的趴在桌边，“好一场有意义的杏花宴啊。知道了这些个皇室秘闻，不会被杀人灭口吧啊哈哈。”
南宫洛无语地拈了块盛在金盏里的绿豆糕，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脑袋里还在想着之前宴会上一系列不合理的举措。
见他如斯淡定，许瞻抻头欺身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问道：“伯琰，你今日怎的如此淡定？是否早已听闻到了风声？”
南宫洛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撒娇卖萌的小奶狗，叫人难以拒绝他的请求，便稍稍卷起衣袖，露出夹杂在裳间的一纸赤金云纹的水绿信笺。
长约巴掌大的纸面上用血色的颜料龙飞凤舞的写了个“是”字，笔法潇洒不羁，如狂花病叶随意写就，可定睛再看，却又觉得这字收放自如，风骨尚存，颇有几分名士的秋菊傲骨。
许瞻散漫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蓦地起身后退三步，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定：“这、这是······你、你去了是非阁？”
最后三个字，他压得极低，饶是南宫洛耳力尚佳，也只是勉力听到罢了。
见许瞻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南宫洛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莫要担忧。这次参加殿试之前，大哥便已告知我此行恐有异动，要我严加防范。说来我这次去······也实属意外。来金陵的路上我无意间救了位重伤的······长老，我俩相谈甚欢，即共订交。为偿还我的救命之恩，他临去前给了我一块令牌，允我可随意向阁主提个问题。这种不吃亏的买卖岂能不做？于是我绕路去了趟······，问杏花宴前后会否有波折。因着我思来想去，若有人欲对那位不轨，也只有杏花宴上可能会有得手之机，这事本来涉及阁中隐秘，不好回答，可阁主见我手上有令牌，便破例给了我答案。”
许瞻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才扶着桌子狼狈地坐了：“你也真是有胆色，敢在殿试之前······他真的没有为难你罢？”
江湖庙堂是非多，
一入阁内自评说。
狂狷仗剑卧云月，
半边岁月半蹉跎。
是非阁，三年前在江湖上突然出现的新秀组织，名字古怪，人也古怪。是非阁第一次扬名是踩着大元穆郡王的人头而令天下英杰胆寒的。那穆郡王风流成性、处处留情，最爱调戏良家妇女、糟践清白女子，偏生又身份高贵，武艺高强，教人奈他不得。据说一个曾被穆郡王欺辱过的宋氏女子因不堪忍受如此之耻而举剑自刎，她的江湖好友郝程寻上是非阁，以自断一臂的代价问阁主是否愿为好友报仇，阁主的回答已不可考，只是隔日清晨，那不可一世的穆郡王的大好头颅便被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当地知府的桌案上，旁边并有一封血迹斑斑的状告信，陈述了穆郡王十八条必死缘由。
封平帝听闻此事后自然震怒非常，数次派兵对是非阁进行围剿。无奈是非阁行踪一向不定，时常神出鬼没，变化无常，难以预料，几次围剿皆无功而返不说，反而帮是非阁好生宣扬了一番名气。
关注的人多了，阁里奇奇怪怪的要求也随之浮出水面。最变态的一条，莫过于令无数人谈之色变的“买一偿一”了。
从是非阁里拿走一条重要的消息，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补偿”。至于是千两黄金还是一条手臂，端看得阁主如何抉择了。
总而言之，是非阁是个邪性的地方，一般的正道人士皆耻于与是非阁往来，封平帝也下令不许国人随意出没是非阁。但为了种种不可告人的理由，是非阁驻扎的据点内仍有斗篷加身形形色/色的人们顿足光临。
意欲窥探秘泽，颠倒乾坤。
南宫洛摇摇头，悠远的目光穿过昏黄的烛光，落在外面树影憧憧的庭院内。
······
明月皎皎，月华璀璨。月宫雪负手倚在章华殿雕栏玉砌的琉璃窗边，眼睫被浅淡的月光染上一层茫茫苍色。
他侧头吩咐立在身后的柳宴，“京城的水要浑了。去告诉那五个人，两日后便启程回岭南，让他们早做准备。”
“是，殿下。”柳宴躬身应诺，面上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色，“但杏花宴上出了这等事，那位会允许咱们轻轻松松地回到岭南吗？”
“怕什么？这次是他那几个好儿子干的缺德事，竟然搬空了国库里存放的所有完好箭矢！若不是小虎子机灵，从一堆破烂中好歹给我拿了三支回来，今晚萱嫔怕是还真能为她族人报得血仇。啧啧，不过那些金吾卫倒是该好好整饬整饬了，畏畏缩缩的哪像个勋贵之后？你且等着罢，待皇帝清醒后定要发好大一通脾气，磐州的边患还未平息，我哪儿有时间在这儿跟他玩心眼打嘴仗？还是回去对付那些个蛮子来得痛快！”
“再说了，”黑袍男子勾唇浅笑，眼底却凛然如万年不化的积雪玄冰：“你莫不是忘了，皇上病着，所有的政事可都是由那人来批示的······”
······
封平帝是次日辰时醒的，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尖着嗓音嚷嚷道：“来人！快来人杀了萱嫔！杀了那个贱人！！”
坐在床榻边的皇后抬眼轻飘飘的瞅瞅他层层叠叠的下巴和不停震颤的赘肉，凤目轻敛，遮住里面的厌恶冷冽：“陛下醒了？绿莺，去请许太医进来。”
打发走了婢女，皇后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跪在他跟前，柔顺地垂着螓首，语带哽咽地泣道：“陛下，妾身管束后宫不力，竟生出了昨日这等祸事，险些累及陛下生命，妾身难辞其咎。还请陛下收回臣妾的凤印，让舒妹妹回来协理六宫罢。”
封平帝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极了昨日欲害他安危的张狗，便想也不想的一个巴掌挥过去，嘴里恶毒的谩骂道：“贱人！杂种！你竟敢欺朕瞒朕，朕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皇后被这一掌打得偏过了头，发间的琳琅珠玉颤颤悠悠地摇晃着，被耀眼的金光照射得愈发苍翠欲滴，她无声地弯起唇角，眼角瞥到许太医僵直的身影，秀美的柳眉轻挑，从容不迫的起身拂去衣袖间沾染的尘埃，嘴里毫无起伏地吩咐他上前去为封平帝诊治：“愣着干甚？还要本宫请你不成？”
“不，不······臣、臣不敢······”
许太医赶忙收敛心思，上前仔细地为皇帝诊了脉，思虑再三后才哆哆嗦嗦地回了皇后：“禀娘娘，陛下此番气血翻涌，受惊不小，脉象杂乱，臣马上去开些平心凝神的方子来。陛下惊忧过度，臣以为三日内最好毋触政事，以静养为佳。”
“有劳太医了。绿莺，跟着许太医下去抓药。”
皇后微眯的凤眼波澜不惊地掠过又陷入昏沉睡眠的封平帝，冷冷淡淡地命令道。
许太医躬身应诺，出了门后又忍不住想起了皇后那张沉静而暗藏阴鸷的脸，全身蓦地打了个寒颤。他是许府老人，也算看护过二小姐一段时日，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只是比起闺阁里的情状，二小姐现在愈发······愈发的······
深不可测了。
······
由着封平帝这两日一直时睡时醒，后宫前朝皆因担心陛下尊体而陷入一片混乱中，月宫雪趁乱上折奏请离京，丞相很快就给他递了条子。
可。
他拿着通行文书，打点了全府上下行囊，待收到那五个人陆陆续续发来的信件后，让柳宴驾着车飞速赶往东门的集合地点。
一炷香后，五辆小巧的马车便接连映入视野，月宫雪默默瞥一眼靠得最前却最破旧的车子，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车帘。
······
三月十二，天阴，有小雨。
南宫洛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修长的手指蜷缩在衣袖里，连搁在膝头的书籍也懒得翻看。他往里挪挪，避开了因风力偏移而转了个方向落下的雨点儿，侧头冲着外面驾车的小厮云松道：“殿下可派人通知过什么时候歇脚？”
“回主子的话，柳大人还未说落脚地点，不过这天气可能要不大好了，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茶寮破庙暂供歇息。小的猜测今日可能要多赶些路，到春平镇落脚。”
云松的话飘飘渺渺的传来，混在一片混沌阴沉的雨幕中，听得并不真切。南宫洛嗯了一声，合上书本，望着车顶破开的大洞无语凝噎。
“主子，您身子可还吃得消么？大少爷给的大氅您披上了么？要不要去许公子那里暂时避避？”
云松抹了一把脸上滚落的水珠儿，对自家少爷单薄的身体很是担忧。世子殿下赶路赶得急，方五日便到了株洲，若是主子半路病倒······云松甩甩脑袋，对府里那位愈发痛恨起来。若不是她，凭主子堂堂南宫世家嫡次子的尊贵身份，哪会用得这样破烂的车子，叫人生生看了笑话去！
南宫洛靠坐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掩口打了个哈欠：“我无事，许公子那里人多事多，能不去就不打扰了罢。”
云松忧心忡忡地攥紧手里的马鞭，恨不得除下自己身上的外衫给主子披上。他是练武之人不惧严寒，可主子······唉。此去春平镇尚有一半路程，这雨却是越下越大，没个停的意思。春寒料峭，加之湿气厚重，马车亦是三面透风，顶棚潲雨，阴冷得紧。云松眉宇紧蹙，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只盼得雨过天晴，早些到达春平镇才好。
正心烦意乱地想着，前面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身白衣的柳宴动作灵巧的翻下车辇，看似羸弱的手腕却稳稳地撑着一把厚重的油纸伞，眉眼带笑的走向他们这边。
“南宫公子？”
南宫洛半撩开车帘，见温文尔雅俊秀挺拔的柳宴驻足在一片烟雨空濛的水墨画中，更显风光雅致，君子如玉：“不知柳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柳宴彬彬有礼地揖礼作拜：“只是殿下有事欲与公子相商，烦请公子暂且移至殿下轿辇中稍坐片刻。”
说罢，他伸出白皙瘦弱的手腕，将手上的油纸伞往前递了递。披散的墨发被咆哮的风雨吹起，油纸伞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青色的伞面被刮得翘了边角，柳宴嘴角温着一缕淡雅的笑意，在狂风骤雨的肆虐中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似怔愣似困惑的蓝衣青年，听他用一把温和的嗓音轻轻地说道：
“喏。有劳柳先生相告，在下马上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行南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