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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不放玉花飞坠地(三) ...

  •   入了玄武门,便是真正进了王宫。正如韩延青所说,萧唯要他攻打的竟然真的是太极殿。
      他一直只觉得震惊,再也说不出话。回到帐中,韩延青正背着手悠然而立,见他进来便飞过眼来,才缓缓地道: “田大人,我猜得可准?”
      田兀亦沉眉看着他,越发猜不出这人心中所想的念头。当下“哗”的一声摘下墙上佩剑,一手撑住长案,一手持剑直指韩延青的喉咙,怒声喝道:“韩大人,今日你究竟为何而来?”
      韩延青看了看那柄长剑,毫无惊惧之色。他只缓缓抬起眼来,轻笑道:“我来,只不过是劝你效忠我皇,带军勤王,剿灭萧家乱党。我问你,那萧唯可给了你虎符?”
      田兀心中顿悟,剑上劲力也松懈了几分。他摇头道:“你有虎符?”
      韩延青往后退了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摊手向前,道:“田大人,你看这是不是?”
      田兀凝神看了,只见那是半只木雕小虎,全身裹了黑漆,虎背上刻印金字。田兀眼尖,一下便认出那与他的虎符本是一对。
      世有虎符此物,本是为了不让军权旁落,防将军之人肆意调动军队而不听朝廷号令。虎符对半而分,每军各有不同。田兀清楚地记得,羽林军的虎符一向是掌管在太后手中,如今却是由亲皇一系的韩延青拿出,这其中的奥妙,外人难以猜测。
      见田兀并未说话,韩延青再次缓缓开口:“皇帝如今年长,而朝政始终为萧家所掌,更有取而代之之心。从今日之后,时局如何变化,便全靠田将军了。”他顿过一顿,又轻声道,“更何况,你在前线放过我,压下了萧唯的命令,若是他知道了,会如何对你?你在淮城送齐娘子去隋阳呢,你以为萧唯心中就并无芥蒂?你可以杀了我,当今晚不存在,可你怎么不想想,如今他拿不出虎符,单凭一封信便让你直入太极殿,若是败了,便可将全部责任推在你身上。到那时,你有几张嘴说得清楚?”
      田兀低声道:“虎符原是掌握在太后手中,却不是掌握在皇上手中。”
      韩延青眼神忽而冷厉起来,轻声道:“如今这调兵遣将的虎符在我手上,田将军,别说废话,做,还是不做?”
      田兀盯着韩延青的面容,他正在激昂之处,那如水的眼神中竟然灼出火来。

      夜色深沉,往往是四更时最浓,而后只用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白日颠倒黑夜。
      如要破城,便应在此时。
      墨色暗夜之中,玄武门挺立高拔,如白虎般镇守长乐宫,萧唯站在城门上向远处望去,此时的金陵城还未苏醒,一切仍在混沌当中,唯有街道是鲜明的,切割开坊巷,在城市里开辟出一道道通途来。
      萧唯所凝视的这一条路通向城市的北门——长夏门。
      这羽林军驻扎的长夏门外十里坡,是个极隐蔽的所在,而田兀是个极谨慎的人,自然应该知道他传给他的号令——趁夜疾行进程。田兀所带的都是突骑兵,用的皆是塞外两马,即使走这样一条长街,也不会费上一盏茶的时光。
      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如今事事完备,玄武门已通通换上自己的人马;皇帝被禁足太极殿;包括韩延青在内的亲皇系人马也被一一贬官,再不能有任何作为。姑母已在皇族中寻了一个孩子带进宫里,便养在章华宫。
      然而他却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安。这似乎预示着某种不祥之兆。他右手握着刀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寻到一丝慰藉。
      “王爷,田将军的消息来了!”
      一只白鸽落在他的城墙垛子上,很快被手下带到了眼前。萧唯从它脚上解下封密信来。果真是田兀来信,却只有四个字:马上破城。
      萧唯一面与身旁人低声吩咐了一句“开城”,一面匆匆整甲下楼。眼风再在长夏门方向徘徊,不一刻便远远地眺见千骑皆服亮甲,直往玄武门处奔来。突骑兵声势惊人,便在城楼上,都能听到马蹄敲打地面所发出的隆隆声响,恍若地动山摇。
      萧唯匆匆下了城门,坐上青骓的那一刻,玄武门已经霍然而开。先是一众突骑兵驰了进来,萧唯一一看了,到了最后,方见了田兀的影子。
      萧唯鞭子甩了一个响,青骓便调了头向田兀那处奔去。两骑相迎,并肩而行,萧唯扯了缰绳,附耳问道:“怎么在最后?”
      田兀侧过脸看他。萧唯的一切举动果真被韩延青料中。他忽然觉得仅仅是几个月,却已是物是人非。这样一个人,竟会谋反……
      他知道自己并不想背叛他,然而自古忠孝并不能两全,两下比较,他宁愿选择皇帝。毕竟萧唯背叛在先,更何况,正如韩延青所说,自己做了两次悖逆萧唯的事,他岂会真的对自己毫无芥蒂?
      他下了决心,亦驱马贴近了,轻声道:“我不过是想看清,这篡权谋位的人到底是谁?”
      萧唯心下一惊,田兀却已然抽出把匕首来,正抵在他脖子上。萧唯右手攥着鞭子,左手却虚浮无力,再提不起左手边那柄钢刀来。他的左手臂,便是在魏安背叛那时留下的伤,如今虽已能日常动作,却握不得重物了。
      田兀自然知道他的难处,劈手将他手边那把钢刀夺了过来,掷到远处。扣在他脖子上的寒锋却没有丝毫避让,稳稳地指向萧唯的喉管。
      “请王爷带路。”
      萧唯冷笑道:“我不知应带你到何处去,我怕你会误杀了你主公。”
      田兀冷哼一声,道:“我是来勤王的,大人,你应愿赌服输!”说罢扬声喊道,“诸章华殿门内侍卫听令,如今萧唯已被擒拿,尔等速速将各处门禁打开!不听令者,就地格杀!”
      他说着,不防马儿打了个响鼻,向前踱了两步,田兀因胁持着萧唯,手中有些不稳。
      萧唯冷笑一声,亦大喝一声:“听其令者!斩!”
      他右手扬起鞭子,钩住刀锋,向前一带,右脚却早离了踏脚,踹在了田兀坐骑的腹部上。只听马儿一声长嘶,向前一冲,田兀掌握不了平衡,只得弃了匕首,双手紧紧握住缰绳,一勒,方才稳稳当当留在马背上。
      田兀向方才那处回顾,萧唯正提了缰绳往前踱出两步,笑道:“田大人,愿赌服输。”
      田兀控马退后两步,说道:“王爷,胜负未定,言之过早了啊。”说罢一抬手,只见银光弯成月轮,几百突骑兵通通举起□□来,正对准萧唯。
      田兀在圈外笑道:“萧唯,你可知这帮人是谁训练出来的。”
      萧唯被箭矢所指,却丝毫不惧:“看服色应是精锐营的人。精锐营虽原是魏将军手下,但其中个人姓名,我却是能一一叫出来的,”他冷声一笑,说道,“列位兄弟,不要一回到金陵便忘了当日在战场上我们曾经同生共死!如今你们如此待我,摸摸你们的良心!”
      “是你先要弑君夺位。”田兀徐徐说道,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好,田将军,请你将证据拿出来。”
      一切皆是口头交易,田兀自然拿不出,半晌才说出一句:“那你说你今晚为何要我们进宫?”
      “众位刚才皆听得了,刚才田将军说是为谁?”萧唯厉声说道,“萧家世代忠良,怎经得起你这般诋毁!”
      田兀到此刻方知这是萧唯的缓兵之计,当下亦不再废话,只喝道:“放箭!”
      正可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士气已不如方才齐齐举起□□那般满涨,更何况萧唯在军中本有无上权威,方才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倒有一半的突骑兵持着□□却不放箭,只西边一角的蛮族突击兵,依着田兀的指示,一轮轮地放出箭来。
      萧唯趁这片刻的迟疑,边打边退。他只借了身旁侍卫的兵器,双手将一把钢刀舞得密不透风,直取田兀头颅。田兀控马向后退了三步,臂上用力,一根长枪头上似绽开了花,开在萧唯胸前几处要害。萧唯忙撤身回防。眼看东方既白,再耽误不起时间,更何况田兀如今射杀了几个不发□□汉兵,倒逼迫得原先不愿与萧唯作战的士兵们举起□□来。他心知情势不妙,便直接率了章华卫众引马奔回章华宫。
      青骓奔得飞快,肋下似生了风,但听耳边箭声呼啸,不得不时而回身挡住射来的飞箭。手中正收了几根羽箭,田兀却又发了个沉弩,正向他后心而来。
      萧唯低下身来,紧紧地伏在青骓身上。那弩箭正擦了头皮飞过去,“叮”的一声钉在了紧闭的章华门上。
      章华门紧闭。
      萧唯大喝一声:“开门!”
      四十几个章华侍卫也齐齐大喝:“开门!”
      见门内未应,有一人率先跳下马来奔到宫门前,方才紧握兵器斩断敌人喉管的手重重地敲在章华门上。
      “笃笃笃……笃笃!”
      忽而这声音停了,萧唯转眼惊望,却发现那人早被流矢击中,正破在喉咙。那人无力地瘫了下来,手臂落在一边,仍紧紧攥着拳。
      难道姑母……竟在此时,舍弃了他?

      章华门外喊声震天,遥遥地响起,如地狱里传来的修罗之音,唱裂了碧落云天。一丝惨白光芒正从东边天上泛了出来,旭日光明,一寸寸升起。
      齐萱一路狂奔,闯进太后正殿。如她所预料的,太后挥退了所有人,只在案前静坐。
      齐萱顾不得许多,只上前质问:“为何不救他!”
      太后却指着桌上那一个白瓷酒壶,向齐萱说道:“这酒倒是好酒,只不过却不宜贪杯……”
      “齐萱请太后先开城门,救镇北王。”
      太后的声音饱含寒意:“若是开门,那些叛兵便会涌入章华殿。你难道不知后果?”她停了一停,侧过头盯住帐子上垂下的流苏,轻声说道,“齐萱,我的虎符被偷了……你可知道是谁?”
      “如今再猜测又有何意思?如今天色已白,敌我未明,你手里攥着皇上的性命,却不理萧唯的安危。他即便不是忠心于你的臣子,也是你的侄子……”
      “放肆!”太后冷声喝道,“这怎敢与哀家说这种话!”
      齐萱努力将语气放得平静安详,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如何不敢?你或许还有另一个侄子,而我却只有一个萧唯。太后不去救,我去救。”
      说罢她便一敛裙裾,行了周正的大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宫装本是十分飘逸,然而此时却仿佛一片凋落未久的树叶,紧紧地贴在身上,唯有衣摆拉得很长,在暗淡的青砖地上划过一抹素色。
      太后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骄傲身影的离去,唇边忽然泛起一丝笑意来。事实上,她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事到如今再无回圜之地。萧唯信错了人,她怨恨他的天真;虎符被盗,她自己难辞其咎。可既然败了,总不能再丢了一个好侄儿去。
      “来人!”这位天下第一尊贵的妇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扬声高呼,尖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章华殿,似要震破耳膜去,“传令下去,开门,迎镇北王进来!”
      她一气说完,竟似舒畅了很多,坐下再斟酒,却流不出一滴来。猛然举起酒壶一摔,只听脆脆几声响,那白色碎瓷铺在地上,在太阳的映照下却好似质地最精美的玉。
      便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齐萱奔出门外,嫌脚上弓鞋碍事,便边跑边踢掉了两只弓鞋,赤脚奔向章华门。
      章华门外杀声震天,门内却仍是一片安静宁和的模样。
      “快开门!”齐萱站在门前,手去扶那横贯大门的门闩,一边侧了头去,向站在章华门两侧的侍卫们说道。
      “赞德,”一人小声问道,“是太后的命令么?”
      齐萱转过头去,问道:“若不是太后的命令,你就任他们死在外面?”
      “臣所为,不过是遵命听令而已,赞德若无太后懿旨,恕在下不得从命。”
      齐萱再不与那人废话,手向上一推。那门闩极沉,本要两个健壮男儿才能抬起,齐萱虽是心急如焚,但也无计可施。
      “帮我,我求你们,”她转身向侍卫们说道,“他们就在外面!他们就要死了!你们这些年日日在一起,一点感情都没有么?你们不能看着他们死在外面。”
      她倒吸一口气,忍住眼中的泪水说道:“你们开门!要是太后怪罪下来,担在我身上。”
      众人听了她的话,皆面面相觑,正在犹豫。齐萱心急,正待再说什么,忽然有人从背后一路疾奔,宦官特有的尖嗓在奔跑中刺耳地响起。
      “太后懿旨,开门迎镇北王进来!”
      众人本来便犹豫不决,这旨意一来,便立刻有数人站了出来,跑上前同她一同顶开门闩。在众人的努力下,那门闩终于缓缓挪动,接着门轴轧轧,这沉重的宫门便在眼前开出了一条细长的缝,然后不断地拉伸,拉伸,直到留出足够容纳一人进出的缝隙,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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