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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满院落花帘不卷(中) ...

  •   沿着这一条小路一直向前,便是安年坊。
      韩延青吩咐车子停进门内,径自下了车去。齐萱等了片刻,便有两个小丫头登上车来,迎了她下去。待走了一路,进了一间屋子,小丫头们便与齐萱梳起少女的双环髻,又备了一套宫装,与齐萱换上。
      看着这些物事,齐萱已隐隐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或许是到宫中,她叹了口气,依样穿戴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豆蔻之时。
      齐萱走出门。金陵春日的暖阳简直是灼人,她不禁微微眯了眼,却发现有人在屋外等她。那人穿了一身明光甲,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原以为等她的人是萧唯,口中的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等走近了一看,那眉眼那精神,分明是韩延青。
      方才,那些小丫头们提过,如今他是禁军首领。当时,她一心只念着要见的那个人,却忘了。
      韩延青没有注意她的心思,只眯着眼打量她片刻,终是忍不住说道:“你,还是这样好看。”
      许是风流公子的脾性便是如此,明知道他这样说会让她很尴尬,但他还是说了。齐萱觉得他唐突,却不由去摸摸头上那水滑的发髻。
      韩延青抢在她回应之前先抽了身,低声说道:“走吧。”
      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显然是在金陵住得久,懂得在四月天里随身带伞的道理,此时一把八十四骨的好纸伞撑出来,挡住两人头顶上的一片雨丝。
      齐萱有些感激,说话便放松了一些:“韩大人,其实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对方行走的脚步似乎一顿,这一刻停顿,便有雨丝顺着伞檐洒了进来。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那日,在起云阁?”
      “不,大约是在更早之间。”
      “哦,”他语中淡淡,“那我们是故人了。”
      齐萱抬了眼去,看屋宇连绵,一层层铺就开去,与不远处皇城宫殿的高耸连成一片,让人觉得只要这么走下去便会直达天阙。
      “不过那个人……”她叹了一口气,“有时我宁愿想不起他。”
      两个人便都不说话了,满天地都是夜雨打上纸伞后的沙沙声。齐萱伸出手去,雨水便这样冷冷地落在她的手上。这只手上原来染过指甲花的红汁的,不过前些日子病得厉害,就没有了心思。想到此处,她甚至有些踌躇了。那个皇朝精心调养的公主,即便是娇纵任性,却有着最高贵不过的身份,只这一项便赢过她数倍去。
      她忽而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人一老,便容易患得患失。这不过才两三年。
      在这样安详平静的雨天里,总有野兽在她脑子里潜伏似的,便是心魔。
      齐萱努力挺直身子,一双眼抬起来,看向他:“他在哪里?”
      “请娘子等我的安排。”
      两人再次上了车。
      齐萱不再说话,转眼看向窗外。街上行人碌碌,奔波行程。这便是江南,马头墙高高地竖起,要割裂天空似的。
      她知道韩延青在看她,因而只有躲过去。怜悯,或者是更深的什么,此间,她统统不想碰触。她要去见萧唯,哪怕只见一面,只看一眼,却死也甘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他的视线移了开来。她听见他又在叹气了。

      一路上不知过了多少街坊,方到达钟山脚下的长乐宫。
      南陈的女子大多笃信佛教,因这一日是佛诞节,太后与天子后眷都会在这个日子前去城中的鸡鸣寺礼佛,至日落方归。韩延青的打算,不过就是让齐萱混进一同出行的女侍中,从而顺利进入宫中。
      然而进出宫门并不如想象中顺当。前朝曾有过上元灯节时几十宫女淫奔的先例,所以一旦宫女出宫,再回宫时便要仔细核对名牌。韩延青虽然已关照了监官,但还是免不了麻烦。
      齐萱好容易摆脱监官进了宫,依着韩延青的吩咐走向瑶光阁,刚要进去,忽被一个恰好路过的司籍叫住了。那人盯了她半晌,说道:“好一双绿眼睛,以前怎么没见过。”
      齐萱不由低下头去,说道:“婢子母亲曾是宫中女官,后来放出去嫁了人,我却是今年年头方进宫中来的。”
      司籍张了口还待再问,她的手心里已沁出汗来。正忐忑不安,却听身后一女子款款说道:“如今便是规矩多,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还怕她翻了天不是?只眼睁睁在这里添堵,半点事也管不了。”
      齐萱正是心急,也不敢回头,却听面前司籍从从容容敛裾行礼,唤道:“公主。”
      她一下子回过头去,再一次看到了昨日在妙音寺门前见过的那个女子——皇帝最疼爱的妹妹宋城公主。她正从瑶光阁中走出,跨步走到自己面前来,却是一张精致的脸蛋,一双凤眼顾盼生辉,一笑之间微微上挑,确有几分风情。
      今日未见她骑射,她却依旧像那日在庙会所见那般一身艳服,显得身材格外高挑。
      便是这个人,要嫁了萧唯。
      齐萱忽然说不出话了,只死死地盯着地上。宋城叫她抬起头来,她便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连司籍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察觉。
      “真是好一双绿眼睛呢。”待人都走光了以后,宋城低下眼来细细地打量她,继而莞尔一笑,轻轻说道,“今日我这么帮你,明日可不知他该如何谢我呢……”
      齐萱不知道她口中提到的“他”究竟是谁。正待再问,她却摆手不说了,只说道:“你往里面去,该怎么做,那里自有人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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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到亥时,太极殿中开夜宴,整座宫殿像是突然醒过来,恍惚间添了颜色,宫灯点亮,在这鬼魅般的夜里,如一双双深幽的眼,只看着她。
      齐萱藏身在众侍女身后,眼见着这厢里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罗绡与纨绮,宫样细腰身,铺砌了满地的花团锦簇。她与萧唯现下隔了一个世界,他在那头正襟危坐,已卸了盔甲。位极人臣者大多身着紫袍,他也不例外,只是风华并未散尽,只是略显锋芒。
      坐在萧唯旁另有一人,许是因着灯光昏暗,看不太清,只是依稀觉得倒与萧唯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儒雅了许多,也多了一分沉稳。齐萱暗忖,这应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尚书省右仆射,萧家的大家长,也是他常提到的兄长——萧飒。
      萧飒的身边,坐了一位面容秀美的女子。齐萱猜度她应是当年那位本应嫁给萧唯,最后却又嫁了萧飒的沈家千金沈媚。想到此处,她不禁往沈媚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只见对方虽坐在丈夫身侧,却只低头浅酌。这笑虽是挂在脸上的,眸中却平静无波,并无欢欣之意。
      或许,萧飒与她之间的生活并不美满。萧唯说过,他兄长的爱情,或许在他的结发妻子昭华公主死去的那一刻,便被一同埋葬了。
      太后与皇上坐在最高位。从齐萱这个角度看去,皇上不过是个身量未长足的孩子,间或咳嗽几声,显得羸弱而可欺。太后行为却是庄重,令齐萱惊讶的是,她虽已过知天命之年,但身形却未随时光流转变得臃肿。这名精神奕奕的贵妇人坐在席首,挺直了脊梁,仿佛放眼便是天下。
      “萧唯,你坐到宋城那边去。”
      齐萱顺着太后指向的方向看去,这才看见皇帝身侧坐了已有数面之缘的宋城公主。半日不见,只见女子的头上已高梳云鬓,所用宝钿甚繁——一只珐琅雕鹤步摇,簪头的不用宫样绢花,却用牡丹芍药。这么一打扮,倒脱了之前飞扬跋扈的形象,只显得她藏在云鬓下的脸更小,眼神顾盼间,颇有几分娇小依人。
      “臣子定当在臣位,唯不敢僭越。”萧唯在席上拱手说道,眼睛却盯着桌上那壶烈酒。
      太后轻轻一笑:“你既已是驸马都尉,何来僭越一说?”
      萧唯哂笑:“既然是驸马都尉,只合是公主家臣,我更不敢与公主平起平坐,还请姑母见谅。”
      他的自贬,显然令太后失了颜面,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好,”她说,“便是如此,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勉强你……”
      “萧将军说得不错。”却是另一女子接过话茬来,她分明刚到宴会上来,虽是四月天气,身上却裹了件斗篷,衬得她更显娇小。
      她的声音却不属娇媚,仔细听起来,却有几分苍老:“萧家人懂得规矩,真是再好不过,如今把我家宋城托付给你,我也安心了。”
      太后哼了一声,说道:“林太妃你既然身子微恙,便应该好好休息,如今你擅自来到此处,倒令我不安!”
      齐萱惊疑望去。早前在长安的时候便听萧唯提过这宫中一二。这林太妃虽为皇上生母,但生育皇子的时候地位卑下,又因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无出,当今陛下自幼时起便过继给了当时的萧皇后,由她抚养。
      而宋城公主不然,她自生下来便一直跟在林太妃身边,直到这两年才留在太后身旁侍奉。太后虽不喜林太妃,却因宋城这小女孩的骄矜中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倒对她另眼相看,并没有为难她。
      齐萱正欲听下去,旁边却有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起来。一个侍女将她叫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托盘,便对她说:“你去那边,现下我们几个有事,你自去斟酒。”
      这话却正合齐萱心意,于是安安稳稳捧了酒壶,往萧唯那边走去。幸而此事并不难,一席席斟过来,也未出错。终到了萧唯那处,脚下似生了根,只停在一处,身上半点都动不得。思前想后,咬破朱唇,竟是不敢伸出手去,只看着他身影形状,便要不自主地掉下泪来。
      萧唯不知她便在身后,不由回身相看,忽见是她,一下子怔在了那里。齐萱却先反应过来,先弯下腰身去替他斟了酒。酒还未注,手便先抖了起来,倒有一半洒到了盏外。忽觉得腕上一暖,却是萧唯按住了她的手腕。
      她慌张间,只一低头,正看见他亦抬起眼来,眸中如点漆,只顺着她的眼神,直直望进她心里,便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得。齐萱心中一酸,眼里的水意便越深。
      此时,耳畔忽听旁边有人低声喝道:“长功!”
      是萧飒。齐萱率先惊醒过来,只低低地说:“放手。”
      太后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小小的插曲,正朝这边望来。萧唯松了她如脂似雪的腕子,正襟危坐了,摆了袖幅掩口饮尽一杯酒。袖下掩饰着他的内疚,却终是轻声道:“忘忧,你不该来。”
      他的声音苦如艾草,两人均是自嚼黄连,到了此时,也说不出一句旁的话来。
      她的唇便停在他耳边,本想说一声保重,但声音到了唇边便只成了哽咽,一察觉到这一点,她便急急地抽身,竭力挺直身,提了酒壶下席退开去,一步步消失在萧唯及其他兄长、他姑母的视线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满院落花帘不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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