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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金城暗逐歌声碎(上) ...

  •   长安城中,镇北王府。
      镇北王萧唯,自垂拱二年正月起统领北地,辖六州之地,长水以北,阴山以南,上百万里沃土在其掣肘之内,又有长安、洛阳、淮城、隋阳等名城互为交通。常有人道,镇北王府所辖之地之富庶,当为天下之首。
      而这一切荣耀与繁华均来自金陵太极殿上皇上的一纸诏令。
      因着萧唯一统天下的战功,大陈皇帝早在年前就下旨封他为镇北王,彪炳其无上武功。另颁旨意允他常驻长安以治北地,赋税之事一律听其自决。
      到得二月,镇北王萧唯派军远驻怀远,北击剌拉,颇有高祖一统天下之势头,众人皆在猜测,在这之后,镇北王的下一个棋子又会布置到哪去。
      许是阴山外的剌拉草原?又或是河西以西,通往波斯大食的西域诸国?
      然而这只是寻常百姓口中的话题,朝堂的风波奇诡,旁人永远看不清一道赤黄色圣旨后面所拥有的全部含义,这只是一种君臣间的暗语,用最冠冕堂皇的词语遮掩本初的目的。三月初,陈皇抢先将韩延青封为左龙武军将军,令其自领三万军队,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分权之举。萧唯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又岂不明白陈皇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己打下北地,到底是功高震主。
      果不多久皇帝又下催归的金牌,连下数道,萧唯不回。
      萧唯有自己的打算。如今虽是收复了大陈故土,可这北地其实尚不太平。田兀领兵打退了来犯的剌拉,应是能震慑一阵子北方蛮族。只是多数人都轻易忘却了,燕岁寒死后,旧部到处流窜,虽是击溃了几支最强的部署,可这流窜各地占山为王的小部分军队却也是一大隐患。若是不除,日后必当影响这北地的局势。
      石可那日在青龙坊说出的话其实并没有错。如今萧家在朝中树大招风,难免会引起皇帝那系人马的不安。他在北地,便是萧家最有力的筹码,是长水以北的屏障,皇帝不敢动也不能动。如今这光景,他定不可回去。
      何况,他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那便是陪着齐萱。金陵终是要回的,可这多拖一日便似多偷了一日的欢愉。他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不点破。
      然而他的迟迟不归却引起了朝中谏臣的不满,有几人拼死进谏,虽然这些不利言语都被太后压了下去,却着实让人不安。三月末,太后信函中方出现“求归”两字。
      萧唯对着纸上这骇人言语,不由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功臣难做,他不是不想回金陵,但绝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时间荏苒,转眼已是三月末。时值春盛,草长莺飞中自有一分慵懒。镇北王府中的梨花虽已落,但杜鹃却开得正红火,从府门一直延到第二道月亮门,园中多鸟雀叽叽喳喳,好像一群不知忧的女孩子。
      齐萱沿着一路花团锦簇的长廊进了书房,打起帘子,迎面看到萧唯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正重重叹过一口气,将手中纸笺丢到案上。
      她凑上前去,双手蒙了他的眼,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哎呀,敢问这位兄台,是何人来信让兄台如此愁眉不展?莫不是卿卿来信,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许是这一句话说得太长,胸中一口气没均过来,齐萱不由低低咳过两声,声音却是虚浮。
      萧唯展了眉,一手覆住蒙着她的双手,笑道:“是啊,一日不见忘忧……”话音未落,忽觉眼上那双腻如脂玉的手滑下。他仰头看她,却是面上苍白,两腮却是潮红,仿佛便要从其中渗出血来。
      他皱了皱眉,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不好好保重自己,这春日冷暖不定,偏偏这么不小心。若是身子不舒服,便该好好休息,不许跑过来,更不准来见我。”
      “不过风寒而已,不碍事的,”齐萱只笑,瞟了一眼他放在低案上的信,瞥了其上几句便已知症结,“太后让你回去?”
      萧唯颔首,手指不耐地敲着桌面,道:“朝中闲话太多,想来是该走了。只是,我不甘心。”
      齐萱盯着那封信,心里明白他的焦虑。这动荡乱世,容不得太多的儿女情长。他必须回去,而金陵极有可能容不下一个她,可事到如今,不能让自己阻挡了他的步伐。
      她咬了咬唇,慢慢地说:“如今这局势摆在眼前,去有去的原因,不去有不去的理由。只是,你若是去了,我便在这里等你。”
      萧唯听她这么说,敲击的动作停了停,接着飞快地接口:“若我去了,我便带你回去。我要带你见见我的哥哥和姑母,让他们看看我心爱的女子。信上说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见了你,或许便明白你的好了。”他说着,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说道,“其实这一切本不会那么麻烦,如果你不是这个身份……”
      齐萱脸上的笑猛然僵在了唇角:“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还是说了,说了这句话。原来,他心里是这么看她的。她向后退了一步,紧抵着墙壁,猛然抬眼看他。
      他的身后便是窗外。
      屋外的阳光铺天盖地,隔了层帘,依旧隔不断一室摇曳的光影。昏昏黄黄,仿佛时光一下子倒溯,回到初次见面的不堪。她忽而有种觉悟,表面上鲜亮得照人的东西,不过是人眼中的幻影,只是荒唐一场。
      这日光太温暖,只叫人觉得身上一阵阵发虚,涔涔的汗从发中渗出,沿着她圆润的额角流到眼睛里。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简直明亮得让她不忍逼视,仿佛看到初初相见时他胸前的明光甲。她现在发现,那明光甲护的是心。
      既是胡女,又是燕岁寒的旧妃,这重重身份,她竟是忘了,可旁人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她的嘴角不由挑起冷笑,心中万般情意倏然焚作了灰。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没有那么坚强。她不怕前路遥遥方向不明,也不惧这乱世纷争命运浮沉,只怕……之前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是虚的,经不起指尖轻触。她发现到此时,她忽然怕他亲口说出这句话,他不要她。
      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站起来,只双手搂定她肩,呼吸便在她头顶。她矮,因而在她眼中,他便成了一座巍峨的山。她早已说不出话,早已无路可退,心里如有一种钝齿的小兽慢慢地撕咬。并不是一下子突如其来的疼痛,可是这份缓慢的折磨却会经久不息。她不敢抬头,视线早已被驱逐进了一片黑压压的山影之中。
      别说,不要说,千万别说。
      他的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语音中有着止不住的涟漪:
      “忘忧,等回去,我们便成婚,好么?”
      她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这明明是三月天气,不该这么闷热,应是有风。她惶惶地抬眼向窗外望去,却只见一蓬殷红在昨夜的大雨中倾倒,几枝压在一处,竟似要烧起来了,灼灼般夺目。
      他竟然学会了捉弄。
      她终于会了他的意。这可恶的……她说不出话,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翻涌而出,一下子大声咳嗽了起来,竟似要把心咳出来一般。
      萧唯被她唬得脸色都变了,急忙扶住她,一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着。她咳得脸色酡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忘忧!忘忧!”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惊慌失措地喊。她本想笑他,堂堂镇北王,怎么可以让人看见这种样子。可终究是支撑不住,眼前一暗,在他怀里软软地倒了下去。

      从那日起,齐萱的咳嗽便不曾停止,请了几个郎中都不管事,只说是遭了风寒,加之心口郁气难发,静养便好,随后又开了几副虎狼药。可不曾想这病却是一日比一日重了,到了四月中旬,便病得不省人事,只捂着被子在床上发汗。
      病到这种程度,萧唯在自责之余也起了急,心中好似火燎,恨不得将齐萱身上这份苦楚转到自己身上。然而这不过是妄想。他也曾派人去请石可,谁知自从那日会面之后,老者忽而匆匆去了金叶坪,只一来去便要花上月余。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日日守在齐萱床边,祈望过两日她便能突然好起来。
      或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唯想不到的,却有人觉察了其中的异端。
      巫强听闻了此事后,便从自己的居所赶来。他其实并不喜欢齐萱,她对萧唯影响过大,背后又藏了一个石可,是最不稳定的一个棋子。只是,若齐萱在此时出了事,却也不是时候。
      他听了萧唯的描述,心中的猜测便已中了八九分:“王爷,或许齐娘子这毛病并不是急病,只怕是中了某种罕见的毒。”
      萧唯蹙起眉来,忽而提了声问他:“先生何出此言?”
      巫强也不多说,只是摆手道:“劳烦王爷带老夫见见齐娘子。”
      萧唯知道此时容不得半刻拖延,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皆要从他的世界里夺了心爱的忘忧去。
      “巫先生请。”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领着巫强穿过中间的院子,到了齐萱住的屋子。
      婢子开了门,低声道:“王爷,娘子还在睡着。”
      萧唯神色凝重,不说话,只挥手让她下去。两人轻步走进屋子。巫强亦不避讳,只掀了帐子看向床里,细细看了一刻,又在齐萱的手腕上轻按了几下,细听脉搏,方转身与萧唯说道:“果然是中了毒。”
      萧唯不由问道:“先生由何看出?”
      “齐娘子如今脸面潮红,看似中了寻常的风寒,实则不然,你看她如今眼下有暗影,这里,”他伸指凌空一指齐萱的耳后,说道,“耳后又有红疹,想来应是中了绝相思。”
      萧唯被他说得怔怔:“绝相思,我都没听过此物。”
      “绝相思多为宫廷所用,所需药材极为珍贵,因此只掺在胭脂水粉里。齐娘子这毒已中了有月余,好在是慢性,倒不是不至于一下子要人命,只是若是多耽搁……”说到这里,巫强便止住了下面的话。
      萧唯沉默,伸指将齐萱额上的薄汗揩净,动作迟缓而轻柔,像是怕弄痛了她似的。他半晌才道:“你继续说。”
      巫强看了他一眼:“敢问,娘子这一月来如何与这宫廷之物有了关联?”
      萧唯心下猛然一凛。他念头一转,猛然想起那日赏赐里的满目琳琅。铺满了箱子的锦绣、饰物,那把寒光闪烁的压衣刀……他心如刀绞,只快步走到齐萱梳妆案前,果见那精致瓷盒上打了内府的标识。他仿佛失了魂,只全凭直觉揭开那盖子,却正是她日常点唇的圣檀心那寡淡的香气。原从她的唇上逸出的艳色旖旎,如今却成了夺人目的鲜血,闻来竟只有一个“死”字,仿佛从地狱里蹿上的曼陀罗香。
      他再难言语,只慢步踱到床边,每一步都如坠千斤。
      巫强看他如此动作,也上来查看。他停了停,只低声说道:“王爷,便是因着这胭脂。”
      这一句话便是一切缘由。他惘然地想着,原来姑母早就算到了他不会听命,原来那日的赏赐只不过是一场阴谋。只为了让他回去,便不惜用无辜的生命来奠造出一个不容拒绝的缘由。
      姑母并不是真的想杀了齐萱,若是真的想,便不会选择这慢性的绝相思。可是,如果他不回去,甚至如果他和她没有觉察到……那忘忧她……
      而今,心里再没有别的感触,只是寒心罢了。
      他沉默了许久,抬眼向巫强,问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巫强道:“绝相思药理奇特,根据所附胭脂的不同,毒性各有不同,绝没有一个通用的法子可以直接解开。若要说压制这毒,倒是有法子……不过不治本罢了。”
      榻上的她睡相恬静,仿佛梦里梦见了什么好事情,嘴角直漾出清浅的笑来,只是额角不断冒出如黄豆大的汗,他擦去一遍,那处又重新冒了出来。可如今,却只是四月天气。
      若她便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他打了一个寒噤,再也无法在此处站立下去,只提步转身出门去。
      四月的阳光温暖,他此时却只觉得寒凉。巫强追出几步,在他身后扬声问道:“王爷这是要去何处?”
      萧唯回过身来,语中艰涩,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巫先生,我要回金陵。姑母为了让我回去,已是不择手段。”
      巫强半眯了眼,半晌才叫了他的字:“长功,你可以去,可这一去,就无法回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萧唯低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便这样笑出声来,四月最末的春光里,鸟声鸣啾,荼蘼遍地。他的笑声粗嗄而悲凉,他并不是被人所迫,他是自己要回去,为了一个人,可他却不知道,他将要将自己迫入怎样的绝境之中。
      是的,此时,他并不知道。
      他抬起眼来,巫强正怜悯地望着他,仿佛他还是十年前的弱冠少年。巫强说道:“你去也好。如今多事之秋,只留在长安,不知金陵之事,确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久在北地,不便出面与你随行,南下之事,你须要找好可信之人。”
      萧唯拱手作揖,道:“劳烦先生坐镇北地。”
      从那一日开始,萧唯开始整顿北地军队,做好南下金陵的准备,另致函田兀,嘱其早日从怀远撤军。
      因了时间紧迫,南下的行程,便排在了三日后。

      第三日午后,萧唯安排完了南下事宜,便从议事厅走出,匆匆赶去见齐萱。方到月亮门处,屋门旁的婢子便遥遥地望见他,扬声向里面叫道:“王上来了。”
      这声音明快而愉悦,如她的笑靥。记忆里的她与这声音重合,脑海里回放的一幕幕景象便鲜活起来。
      他在门口停了脚步,迟迟不忍进去。
      春日里天气如顽劣的孩童,有着随心所欲的多变。偏偏一时雨起,他站在廊下,只望着遮天的雨幕出神。雨下得急,院子里那些精心栽培的花草已显了倦意,耷拉着脑袋,唯花上颜色依旧鲜亮。
      她是因为他才会变成这般境地……他曾对石可信誓旦旦,说定会保护心爱的女子,可如今,他又如何面对她。
      忽而听见屋里几声呻吟,萧唯便急忙撩起帘子进屋去。
      来到床前,却见荧荧灯火之下,她的脸色蜡黄。虽是不咳了,可这一场病早让她瘦脱了形,脸上两块颧骨高高地突出来,看得他一阵心疼,只坐在床边,从被底下找出她的手,一把握住,说道:“这怎么是好。”
      她的眼睛猝然睁开,绿眼睛里又深了一层,成了一种极深的橄榄绿色。她舔了舔嘴唇,方开口说道:“这次,是真熬不住了。”
      “我不许你说这话!”他蓦然俯下身子来,贴在她耳侧,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这一关你定要挺过去,不但这一关要挺过去,以后所有关关坎坎我们都要一起过。你上次说的,我还记得呢。我们还有一辈子,这一辈子,特别长,长到我们两个都会变老,你会长出白头发,可还是一样漂亮,我说不定会有特别白的胡子,像张果老一样,我们一起骑马……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同去……”
      他这一辈子极少说这种话,哪怕是十多年前对着平康里那个最漂亮的歌姬,也没有说出来过,此时只觉得喉头哽咽,再难以为继。
      “忘忧,我决定回去。你要等我。”
      这一句话在心头百转千回,说出口的时候,竟觉得每一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舌尖,直要打下烙印去。
      这决定虽是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她吃了一惊,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勉强地笑:“好。也好。这局势,留在长安终不是办法……”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挂下泪来,“只是,我怕是不能守诺了。”
      萧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当日曾说,你若是去了,我在这里等你,可如今,却说恐怕不能守诺了。这话里的意思,已将他的心生生地掏出一个洞来。
      他爱这名女子,发自内心的,倾注全部的。他多么希望能风风光光地带她回去,带她给他的兄长、他的姑母看,看看他心爱的人……总归是太天真,于是幸福久了,连思想都塞闭起来。他沉重地叹气。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她,不惜一切。
      “嗳……”
      她的叹息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拯救出来。望着她的憔悴,他抿唇不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齐萱没有看见他的动作,却忽觉得右手腕子上一冷,沉沉的,似多了个东西。她百骸皆融,慢慢地抽了手放在眼前看,却是个紫金跳脱(注:跳脱,手镯的一种,又做“挑脱”、“条脱”。),环上趴了只刻得极精致的貔貅,微张着口,仿佛一喘气便会吐出一团祥云来。她将它扭下来,轻轻一触那貔貅,只听“叮”的一声,跳脱自动分成两截,其内中空,只手腕一抖,便掉出一份帛书来。
      她展开来看,却是一份婚书,开头照常写了,顿首顿首,阙叙良久……一应明媒正娶应有的范式,他通通要替她做到。
      她转了眼看他,这屋子里烛光太暗,她只能看清他半边的脸。可就是这半边的脸,她也看不够。
      “其实早该给你了,但是一直有事情,”如果她没听错,他的声音里竟有一分扭捏,他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你既拿了这个,这一辈子,也就许了我了。”
      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在这病魔缠身的昏沉中,只觉得这话不真实,只低低地应了,却轻声道:“何必……”
      话中颠倒了真意,她只轻轻责问于他。心里却忽而有了甜蜜之意,若真这样一辈子,却是求之不得。
      萧唯并不答话,只将那镯子与她扣上,叮当一声,跳脱成环,这便是最喜乐的枷锁,这一声,板上钉钉,这一辈子,只许与他了。
      她只痴痴地看着他动作,神态却前所未有地庄重起来,仿佛这是在神圣不过的事情。
      忽而想起幼年时常喜扮作新妇子,同伴们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婚书出来,用树枝画出一个框来,谁也不许踩。又记得婢子们从嬷嬷房中翻出旧衣服来,勉强当做转席,她那时年纪幼小,只穿得襦衫,仍绾着双鬟,头上簪了从别家翻墙偷出的芍药,一步步地走到安宁静好中去。
      幼小时尚不知芍药本作“将离”二字。再好的日子,也终是会灰飞烟灭的。
      她已经昏了头,忘记自己在病中这皮相是如何不堪,只着了魔似的仰起头,轻吻他一夜滋生的青色胡茬。眼见着他俯身下来,轻吻住她的唇,只轻轻吮吸,却再不肯用力。
      他轻声道:“忘忧,再应一次,说嫁与我作新妇。”
      他的声音安静而镇定,仿佛寺庙里的古钟,一叠声地敲去,只余天色碧蓝。
      她笑答:“好。”恍然仍是稚童之时,硕大如碗的芍药簪上头,却茫然不知那便是“将离”二字。
      她只得拥紧他用力而温暖的怀抱,在这昏昏沉沉间记住这片刻的欢愉,然后一点一滴,铭刻进心里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金城暗逐歌声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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