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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恼人光景又清明(下) ...

  •   石可的信抵达齐萱手中的时候,她似乎还有些茫然。
      许是太过一帆风顺,不仅会忘记了之间经历的种种磨难,甚至连依然存在的危机都会忘记。有时候,她还会浑浑噩噩地想着,似乎世界只要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便足够了,可回过来一想,自己这个样子俨然是入了魇,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看完了信,她有些怔怔,在窗前停了一刻,方出门向萧唯所住的外院走去。萧唯今日约了人出去,不知何时回来。齐萱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该等他回来,还是只将这封信放他桌上。方走到廊子处,便听外面一阵喧闹。
      她微微侧了头,透过墙上花窗向外看,却是萧唯、许天然几个人,打了马往这边走。几人皆是紫衣绯袍,坐下的马儿或黑或白,却都是极神骏。
      齐萱停了步子,眼光追着他们或说或笑。这一凝眸,也不知时光流转了多少日子,仿佛自己还是长安城里的小小女儿,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方是世界大千。
      正想着,未提防萧唯也忽然侧过脸来,眸中一点,极是神采飞扬。齐萱心中一羞,竟怕被他看出心思,急急转了头去。
      不多久,萧唯便进了府,匆匆下马到了她面前。他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笑得竟像个大孩子。
      “忘忧,忘忧,你看我。”
      齐萱啐了他一口,只把手里的信给他:“石可来信了。”
      萧唯住了笑,打开信笺一看,上面说是石可的青龙坊宅第新建好,邀他与齐萱两人到宅中一叙。
      他蓦然想起了第一次见石可之前,巫强在他身后提醒的那些话:

      那人遍身铜臭,心机深沉……你若是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臣子,还是离得远些好。

      萧唯放下信,向她挑眉一笑:“他既然请,我们便去。拣日不如撞日,索性回个帖子,就说明日定上门拜访。”

      第二日上,齐萱与萧唯便依约去城中青龙坊。
      青龙坊傍曲池而建,距东市也不过五坊之地,虽不像醴泉诸坊一般占地广大,却也是高厦广筑,向来是富贾云集之地。
      两人在一间宅第前下了车,由迎上来的家仆引进院子里。这院子虽不如镇北王府那般占地广大,但一进内里,才发现其中另有乾坤。庭中奇花异草自不必说,轩阁均是用香木所筑,临于水上,一入其中,直觉香风袭人,熏染欲醉。
      入座之后,便有几个小丫头捧了各色果盘出来,软言解释道石老板临时有了客,不好登时出来,请两位稍等。
      不多久,只见门外帘幔一掀,一个华服老者走了进来。相比前时的模样,他显得又有些老了,两鬓新生出许多白发来。
      “老夫来晚了,两位久候。”
      萧唯手中茶杯一转,抬起眼来,直直望定石可:“石老板家大业大,自然要日理万机。不过既是忙,我们倒不如开门见山些。”
      石可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所言甚是,石某便恭敬不如从命。我只问你,王爷可有想过太后百年后的朝廷态势?”
      萧唯看着石可,只道:“石老板为何与我说这个?”
      石可并不答话,只转了头,扬手一指,道:“王爷,齐娘子,请朝这窗外看。”
      萧唯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眼前豁然明亮。窗外是一池碧水,池畔栽了一棵枝节盘杂的枣树。如今正是二月阳春,枣树上刚抽发嫩绿枝条,生机盎然,分外有趣。
      “如今这天气,枣树枝繁叶茂,好比太后手里的势力。老夫还记得以前在长安之时,太后族人便已是长安城中最有势力的家族,虽然萧家本是世家大族,理应有这个地位,但太后的这个章华殿,却是一个楔子,若没有它,恐怕萧家地位难以如此稳固。”
      萧唯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笑了:“石老板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太后与哥哥自撑得住朝政大事,萧唯不过一介武夫。”
      石可却说:“萧王爷,你是镇北王,当朝太后的侄儿,难道你真甘心只做一杆枪,一个只会打仗的外戚?此消彼长,方是世间规律,萧家虽家大业大,但若不细心经营,恐也脱不了这个圈套。”
      萧唯略一沉吟,只道:“石老板你一再提醒我此时非隐退之机,萧家更是危险,却偏偏不说你要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你叫我如何信你?”
      石可沉吟良久,道:“我要的自然简单。王爷你曾说,康孙之事你做不了主,那么我便等到你能做得了主的时候。三月叶茂,五月花期,十月结果,我要的是结果时能分康孙一杯羹,其余肃杀,老夫愿与将军一并承担。”
      齐萱听得许久,终于明白,原来石可是要投入萧唯幕中,助他赢得这天下大权,直等到萧唯成功时,方要以康孙复国为回报。
      她不由苦笑,对于石可来说,国事却与账本上的经营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赚了和亏了而已,一架算盘便可算得清楚明白。可对萧唯来说,却得考虑许多。何况,他并没有那份心思。
      齐萱心知不能当下拒绝石可,便抢先道:“石老板不用急,这些事情都不是急事,何苦现在非要虎头哥拿出决断来。”
      萧唯却挥了挥手,坦然说道:“当下萧某没这个打算,让石老板失望了。萧唯如今只想平定北方,挂个镇北王的虚名,与我心爱女子好好周游这大好江山罢了……石老板,我无心于政治。因着征伐北地这一件事,我已不知杀了多少不该杀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兄弟背我而去。何况我并不想与姑母两立。姑母虽大权在握,却不曾图谋过王位。当年姑母嫁入皇室,其异母兄长强占了黄河边上几十亩旱田,为了保住萧家,姑母更不得不将其杖毙。故而,若是我有了异心,姑母亦定不容我。石老板,若因此事找我,请恕萧某无能。”说罢,只牵起齐萱,道,“忘忧,我们走吧。”
      石可却冷笑道:“镇北王,很好,但愿你能活下来。但愿齐娘子,她能同你一起活下来。”
      这句话如一声响雷,顿时让萧唯停了脚步。他的神色蓦然凝重,半晌之后才说:“多谢石老板警示,但我却不是那种连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全之人。”
      石可只轻笑道:“但愿。”他看着齐萱与萧唯两人走到转廊处的花门旁,方轻声说道,“齐娘子,请留步。”
      齐萱遥遥回过头去,只见石可站在枣树之下,其上枝叶新萌,仿佛幼时孩童。
      他那一双绿眸晶亮,声音缓慢而有力,却正如当年石可与她初见,那时她还是燕皇新宠的妃子。
      齐萱的心微微一紧,仿佛又陷入到那段梦魇中去。室内静了一会儿,才见她抬头,向萧唯点了点头。
      萧唯看着她,眉毛稍稍一皱,却没有说什么,只径自走了出去。
      石可等萧唯的身影消失在帘后,才再次开口:“齐娘子,陈朝的斗争情况,日后你可要多留心,切不可忘记了康孙大业。老朽还指望娘子鼎力相助。”
      齐萱知道他提的是当初救萧唯的约定,只轻轻点了一下头:“我不敢忘。”
      石可望着她:“也望娘子多多保重。你与萧王爷感情至深,可也不要忘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如此。”
      “我知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娘子请回,勿要让王爷久等。”
      齐萱向他微微颔首。一旁早有人打起帘子,引着她走了出去。

      长安雨后,如衣上掸净了尘灰,自有几分鲜亮。
      从青龙坊至镇北王府要过数条大街。两人骑马从街市中过,长安虽久经战乱,不如前时繁华,却仍是从街尾望不到街头。坊墙之内排着一流黑瓦,鳞次栉比。
      “石可说了什么?他那些话太过……”
      齐萱与他玩笑:“原来堂堂镇北王也会怕。”
      萧唯却未有那份心情。石可最后那番警醒的话,还在他的脑海中澎湃,其实他并没有表现得那般平静。他挺了挺后背,身子在夕阳里伸得更长,只长长一叹:“我只怕他为难你……忘忧,其实,我不愿意你卷入那些纷争中去。”
      他的声音就萦在耳侧。齐萱一抬眼,正撞上他的眸子。
      她不说话,只是笑。
      他被她笑得尴尬,只在她脸上略一勾留,便调转了目光向远处望去。地平线尽处,正是大慈恩寺,雁塔高拔如顶云端,夕阳染其背后,正是一片祥瑞佛光。
      这令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决定派田兀去怀远,拨给他一个精锐营。”萧唯决定不再提石可的事情,只与她说起自己今日的打算。说完这一句,他低下眼来,隔了一会才说,“许天然还是担不起大事来,我琢磨着还得再练出一个人来。”
      齐萱想起了田兀前时的所作所为:“田兀亦算是有智有勇,但仍占不得……” 她替下了“魏安”这两个字,抬起眼迅速瞟了一眼萧唯,才将那句话说完,“那个人的位子。”
      “聪明并不是好事,关键是能担得起大事来,有个担当。田兀虽然赌性重,然而果断,还是可用。”
      齐萱点了点头,又提起另一个人来:“那韩延青你到底想如何处置?太后那边……”
      “既然到了怀远,一切都看他的了,”他的声音低沉,目光遥遥,落在不可知的远方,“不过,此去艰险,只怕他活不了那么长。”

      一路无话,只听得街市繁嚣。到了立政坊,两人刚从侧门进了院子,便有幕宾过来向萧唯请示事情。齐萱自去马厩拴了马,进到后院。
      进门喝过一盅茶,照月便过来,轻声道:“方才金陵那边来了人,说是太后来了旨意,还有许许多多打赏。娘子快去前厅吧,萧将军也在。”
      齐萱忙应了,只往前厅里去,果见前厅里已经站了一个宦者,着章华殿特有杏红服色。那人见了她只微微点头,尖着嗓子道:“齐娘子请,咱家便要宣旨了。”
      齐萱与萧唯跪在一处,宦官扬声诵旨:“济南大阵,凶党实繁。卿身先士卒,奋不顾命,左卫右击,所向无敌,又手下诸将骁勇,致期克捷。故特下赏赐,以奖其善建功业,为国效劳之心也。”
      宦者宣旨毕,齐萱与萧唯跪旨谢恩。那些珍贵的物什被数位小黄门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行云流水般奉到了眼前,然后依样打开。
      松江的帛衣、锦城的团月锦……旁边早有人将这些物事的名号一样样高声报了上来。都是这些年难见的物什,听着这些名号,便知道太后的慷慨。一屋子的人黑压压地跪着,早已看花了眼。
      到了最后一个匣子,匣上嵌绿松石,锦缎似比之前的更加华丽。捧了匣子的小黄门照例打开,只见内中彩帛似花团锦簇,其上却卧了一把雪亮的寒刃。
      众人皆是一惊,还没等回过味来,耳边只听那个尖厉的声音继续唱道:“乌金鞘压衣刀一把——”
      屋子里立刻寂静下来。
      捧旨的宦官微妙地看了低眉垂首的齐萱一眼,指着那匣子道:“这一件是太后特地赐给齐娘子的。太后在临行前吩咐,说齐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这把刀是再合适不过。还望齐娘子向镇北王鼎力相助,提醒他千万不要走错一步。”
      齐萱并不说话,只起身,低着眼盯了那物事半晌,伸手去握那花色复杂的刀柄。
      那刀打造得小巧,入手轻便。齐萱细看刀柄,又用手摩挲了片刻,才确定这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细致地刻了果老骑驴,须发皆清晰可辨。
      她食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滑,只觉指下一疼,一缕鲜红顺着刀锋滑了下来。
      今日是刀,明日,会不会是一杯毒酒?
      萧唯以手抚额,脑中烈烈,却是再清醒不过。虽然他与姑母并不亲近,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对她的性情,倒能摸得一二。这一把裹在绫帛中的压衣刀,与其说是辞齐萱的,倒不如说是用来警示他莫因女子误了前程……
      只知道前路不可能一帆风顺,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那么快。
      “谢太后。”
      他猛然抬眼看向齐萱,而她却浅笑吟吟。
      她说罢,便起身后退一步,再次优雅而缓慢地跪下。素色的裙缎拖在身后,擦得地砖沙沙作响,那单纯的白色在他心上打出一片浪。
      她与他并肩而跪。清浅的日光打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光影横疏,起伏的影子如她这一生的命运。
      他忽而觉得心疼。
      “我会有办法的。”他语声低沉,然而无比坚定。
      齐萱依旧微笑着,并不回答,只是眼里自有一分沉着淡定。那一双绿眸,难得的清澈见底。她并不了解他的姑母,也不奢求他与她能抛开一切厮守终生,可是她信他。
      只要他如此说了,便已足够。

      萧唯当晚便修书一封至金陵,一为谢恩,二则阐明自己与齐萱两情相悦,以盼太后首肯。然而太后回信中却故意躲避话锋,对此事半点未提,反而字字恳切催其早归金陵。
      可萧唯的心思已定。他将太后的回信收了起来,只瞒了齐萱,自己却再一次提起了笔,向太后请愿。
      如此反复,又过了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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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两日前,前方来了线报,说是田兀自到达怀远以后,便高筑城池,严阵以待;而剌拉曾被燕岁寒父子重创过,此次虽来势凶猛,但数月僵持下来,再没有当年无所不克的气势。如此一来,双方便僵持不下。
      这一日,已至夜深,齐萱路过萧唯的书房,见里面依然灯火通明,便推了门进来。
      灯火蜷缩在琉璃打成的灯罩里,似浮在空气中。桌上摊着一幅舆图,一恍惚,这满图的山川便在眼下如暗流般汹涌起来。舆图的旁边还有一张雪色的信笺,上面压着一块小小的虎形镇纸。
      烛光下萧唯仰脸靠在椅背上,正在小憩,微光浮动笼罩于脸庞,远远望去,有若神祇。
      他并不睁眼,只说:“你来了。”
      齐萱站在门口笑他:“如今,王爷已经精通卜算之术?”
      萧唯笑着睁开眼,道:“不是,我只是高兴你来。”
      她听了这话只觉得耳根一热,仿佛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羞涩,她便急急转了话题:“前两日的事情,前线那边有说法了么?”
      他点点头,说:“田兀这一仗倒是赢得漂亮。”
      “真的?”
      他朝她招手:“你来。”
      军报便摊在案上。灯光映衬之下,字字浓墨,像有了灵魂一般附在雪浪上。
      原来怀远之役的成功并不是一次偶然。剌拉虽是游牧民族,却颇长于铁甲冶炼,自大陈时代起便以重骑兵称霸草原。今次怀远之战,田兀便为剌拉重骑的名头头疼,萧唯虽已制定了一应对敌计划,然战场形势向来一日多变,田兀久在行伍里摸爬滚打,自知若硬搬萧唯之论,便与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并无区别。是以守城之时,一直采用保守攻势,绝不肯多行一步。
      直到那个韩延青在帐外向他请命,自称其有破敌之术,局势才有了变化。在田兀心中,韩延青不过是一个男宠,绝不见其真章,自己愿意废上一刻听他说完,不过图个乐子而已。然而韩延青一开口,便将田兀生生镇住了。此人说出的话虽只有几句,却句句打在了要点上,让他起了见贤思齐的心思,当夜便与他秉烛而谈。
      深谈之后,田兀更坚信自己的判断。韩延青所提的计划与萧唯从本源上如出一辙,然而却更加细致且完美,像一个打磨精致的工艺品。他依计行之,果然大获全胜。田兀大喜之下,战报里将首功之位归于韩延青,更在军报里大赞此人神思缜密,非常人可比。
      齐萱读完战报只微微一笑,注意到田兀赞语旁边添了几个字。与田兀公正严谨的正楷不同,那几个字均是由行楷写就,倒有几分风流灵动的意味。那两行字明显是分两次写就,墨迹较深的四字是“狗屁不通”,显是刚接到战报时随意写上的;后次提的也是四个字,却是“确有所得”。
      齐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被一根毛笔管正正敲在额头上。毛笔末头粗钝,敲在额上也不显疼。齐萱只笑着抚额呼痛,笑吟吟转过身去,只说道:“确有所得,确有所得,长功你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应了这扬眉吐气的一仗,他今日心情甚好,收回了笔,难得赖皮道:“鸭子不死,嘴也硬的。这道理,只有呆头鹅才不知道。”
      齐萱听他曲解,哭笑不得,只将那战报推到他眼前,说道:“不跟你耍嘴。如今你自作孽,当日将他安置到前线,不过想得他一介书生,掀不起什么大浪。偏偏今日他载誉而归,朝野皆知韩延青之名,倒看你怎么收场。”
      萧唯站起来,背手踱到窗前,只道:“你猜韩延青是个什么人?”
      齐萱微微笑着,将摆在案上的毛笔一一归回架上,说道:“这个问题,你心中肯定早有答案,所以才会问我。他这次设计出这个方案来,自不是当日里你我想的那个男宠,而是才华横溢之人。若我没记错,这人在早些年倒是做过一次探花,金陵虽是陪都,要在这济济人才之中脱颖而出却不容易。听说他当时年少风流,不知愁煞多少垂髫小女。”
      她敛住笑意,继续往下为他细细分析:“有才之人,向来官场上只有两种。一种人清高自重,爱才惜才,不会做污损名号的事情;而另一种人却会以自身才华为工具,钻营苟且,或为权,或求利。据我看来,韩延青确实不是第一种人,至于第二种……”
      萧唯继着她的话头说道:“原先我也以为他是第二种人,如今看来,却是不完全是。”
      齐萱转过脸看他:“你起了怜才之心?”
      萧唯皱起了眉头:“也不是,利刃若不能为己所用,便要防着他到时戳到自己的手。”

      便如萧唯所说,如今并不是重用韩延青的好时机。兵中向来最重武功,韩延青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此时嘉奖鼓励,怕是不得其心。何况韩延青本就不是单纯的军中子弟,太后这般逐他,他心中岂会毫无芥蒂,日后反噬其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有将他打压下来,仿佛只有这么做,方能遂了太后的心思。
      第二日萧唯便与田兀去了信,信里倒没有多说其他,只说韩延青这个人留不得。田兀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又有几分聪明,萧唯对他,倒有几分倚仗。
      只是这一次,田兀却对此颇有微词。怀远之战中,韩延青的能力已令他刮目相看,而萧唯这政治意味极浓的打压正如远征前拟定的对敌计划,虽无错,可是这过分小心,便少了几分随机应变的灵活。
      他长久地盯着那封摆在桌子上的密报,沉吟不语。许是和那女子一起久了,连那份刻薄算计也学了去。如今的萧唯,只是萧王爷,不再是当年知人善用不拘一格的萧将军了。
      也罢,回去之后定向王爷负荆请罪。这韩延青是个人才,丢了可惜。
      如此一想,因而便耽搁了下来。只是这一耽搁,便出了事。金陵那边的敕命,当日下午便飞也似的到了。
      韩延青因他首功之名得陈皇嘉奖,被封为左龙武军将军,责其返京,督促京都庶卫,又在怀远守军中拨出百人,与其同归。
      田兀未曾料到仅仅迟了半日,便彻底换了局势。然而他却不敢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向萧唯禀报,唯有瞒了他,只说金陵那边的敕命来得太快,他来不及。
      韩延青却明白田兀心里想的什么。临行之前,他在马上一拱手,唇边挂了一丝笑意,只说:“韩某谢田将军大恩。”
      田兀立在城上也回以一拱,却没有说什么。
      晨光渐露,东方已曙。韩延青与众将士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莽莽草原。田兀依旧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表情若有所思。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然而此时若要亡羊补牢,也已经迟了。

      接到田兀的回报时,正值黄昏。萧唯独自坐在沉重的乌木大椅中,兀自沉思。
      他身在长安,不知此事背后却是因为田兀。他一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而在这方面也不会怀疑到田兀身上去,只是奇金陵那边的敕命竟会如此迅速。
      必有人一直在暗中联系朝廷,才会在抢到这第一时刻的先机。这个人不会是别人,只怕便是韩延青自己。
      如此一想,他的眉头便蹙了起来。太后如此对韩延青,而自己亦借机打压于他,以此人的心机来看,恐怕萧家这次倒是给自己树了一员劲敌。
      影子在空气里流动。天光慢慢移出花窗,在地砖上分出浓暗的格子,窗外一抹血似的夕阳,终要沉到黑暗里去。
      他并不转眼望去窗外,便知这沉沉暗夜就要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恼人光景又清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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