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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云锁重重 五 ...

  •   青绸作的小轿,椴木打出个大概轮廓来。青竹细密,排排拼起作了帘子。顶上垂下络子打出的双丝网,密密仄仄,勾勾连连。
      那教坊第一的女子便从轿子上踏了下来,黑发堆作云鬓,鬓上略插了些压发、钗环等物,款款迈步的时候,便听钗环轻响,竟成了乐音。
      萧唯望着她一步步地走上前来。愈是一步步走近,便愈像心中记挂的那人,眸子成了碧绿,黑发簪成留仙……仿佛看见她檀口轻启,轻轻吐出一句:虎头哥。
      女子在他身前轻轻一拜,说道:“见过将军。”
      他恍然醒悟,方知这是他自己的错觉。他看着眼前轻柔下拜的胡云,只“唔”了一声,说道:“请进屋来吧。”
      屋里焚了香,略略驱散了药气,斑驳日影打在花窗上,冷光如幕。
      萧唯回头看着胡云,说道:“齐娘子她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胡云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齐娘子早有心,伎楼里多耳目,娘子自然不敢直说,只将这个给了我。好在,这东西不在娘子身上,不然被魏安得了去,可不得了。”
      萧唯接过那个绮罗香囊,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香料,却有一封信及几个缚在鸽子腿上的小木筒。萧唯细看那封信,方知道魏家父子与皇上勾结,欲谋自己的性命,那套器物是做联络之用。
      济南原先自己的军队已由魏安所领。那魏安与自己常在一处,平常简直好似一个人,所以人见魏安此时继了他的位子,竟没有人认为他是悍然夺权,却认为这不过是他萧唯的遗愿。如今他命田兀领淮城三万人进入济南,到时夺取这三万兵马也是再自然不过。萧唯原想许天然手中有小部兵马,倒是可以让他起兵迎回自己。只不过,如今出了事,倒反而助了魏安一马。
      萧唯心下惨恻,只深呼吸两下才将心中的怒意生生压制住。他将香囊放在一边,与胡云说道:“多谢。”眼见胡云依旧静立不动,不由问道。“怎么?还有事情。”
      胡云轻轻一笑,说道:“方才石可让我对将军说,虽然现在是魏安先召田兀到济南,可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如果将军信得过我们,倒不如让我们一试。”
      萧唯勾起唇来,狠狠说道:“不用,若是要通过田兀,我倒有办法。”

      第十章断鸿声远长天暮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沉沉地坠到山背后去,霞光似泼,潋滟了半个天空,直道在眼前一路劈开山道,直指霞光尽处。
      田兀俯在马背上,右手再挥一鞭,马儿方撒开腿起来。
      “田将军,再往前便是济南,要不今晚先在沧浪驿住上一晚,等明日再进城,反正魏将军的话,是等两日再进城也不迟。”
      田兀轻轻一点头,只吩咐手下人通知各营准备扎营,这次他本带出了三万人,有一队依着萧唯原来的吩咐先去了长安。
      想到萧唯,田兀不由叹息,便是这样英伟的男子,竟也不能在阎王手下多留一刻,他没死在战场上,却被那女子陷害,葬身了鱼腹。
      这红颜祸水……他想起当日被他献出城去的齐萱,眼中不禁多了几抹深沉。
      天渐渐地暗下去,云彩愈发没了踪影,在黑幕上凝成一片片寡淡的白来,黯淡并且疏远。
      田兀钻进营帐里,暗夜寂静,仿佛能听到极远处的马蹄声,清脆地敲在山间小路上。仿佛又能听见声调凄怆的羌笛音回荡在夜空中,不知何处传来的乐声,几个人附和了,沉声唱着:江流远兮道苍茫,操吴戈兮北望乡……
      他不知这是什么曲子,自从北渡之后,军中常有此声,在静夜里唱来,倒有几分熏然。
      “田将军!”
      帐外小兵高声报道,在得了允许后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那人拱手而立,话声极亮,终将田兀的思绪唤归:“报,田将军,营外有个老人要见你,说其事有关于萧将军。”
      田兀听了这三个字只是一愣。那小兵顿过一顿,方继续说道:“将军是见还是不见?”
      田兀问道:“你看清是谁了?”
      那小兵垂下手去,只道:“那人不肯抬起头来,身形略有些清瘦……将军,会不会是前几日在济南降的巫强?”
      巫强的真正身份只有萧唯身边几人知道,外人却只知他是降了来的。话说到此刻,田兀也猜那人便是巫先生,便挥挥手,道:“让他进来。”
      与老人同来的另有一名青年男子,身形高大,虎步威行。只是头戴帷帽,一身黑色斗篷与这夜色相混,将此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倒透了几分神秘。田兀心里只是好奇那老者,便没太在意,只让男子留在帐外。
      田兀引着那老人直入营帐。老人先不说话,只松了遮住面目的帽子,田兀回眼一看,一愕,随即猛然拎起手边长剑,直指那老者咽喉,怒声道:“你是谁?”
      那老者须髯皆白,一双绿眸如宝石般明亮,看来竟与那安妃极为相似……却不是巫强。
      那老者却仿佛没看见那柄顶着自己颈子的剑,只轻轻笑道:“老夫石可,原是康孙人,今日来见将军,不过是为了替萧将军传句话罢了。”
      田兀冷哼一声,道:“那我凭什么信你?”
      “中原人有句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将军若信不过老夫,直接见他一面不就信了?”
      田兀略一迟疑,随后收回剑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急急地问:“他还活着?”
      石可微微颔首,说:“岂止活着,他便在帐外。”
      田兀不再说话,大步迈出帐外,猛然一掀帘子,果见方才与石可一起来的英伟男子正注视着他,双目好似落了晨星。许是见了自己脸上的惊诧神色,萧唯只微微一笑。此际,他早已摘了帷帽,脱了披风,只着一身水色袍服。
      夜间晴朗,最远处的疏星亦是清晰可辨。那一曲羌笛仍未完,悠悠的曲调似有若无,将这暗夜之中的英伟男子衬得好似梦境。
      “别来无恙。”萧唯漫声说道,只微微颔首见礼,双臂背在身后,纹丝不动。
      田兀半晌说不出话来,过得一刻,方低声骂道:“……竟是魏安那小子说的谎话。”
      萧唯面色依旧笑着,言语间却已浸了夜的凉意:“魏安他叛了,此时别再说他一句……没想到当日里出生入死,到得如今,却是这番模样。”
      他的话里自有不得挣脱的苦痛,只让田兀再也接不上话。
      那曲羌笛到此时方渐渐高亢起来,如明月出于重山,云波寒泻,只一气的慷慨清冷。
      那乐声渐渐大了,萧唯默默听了一阵,便问:“是谁在吹这羌笛?”还不等田兀答话,他已纵声吟道,“江流远兮道苍茫,操吴戈兮北望乡。我有兄弟,终难相期……”
      此情豪迈,而他终是难以为继,只顿在‘我有兄弟’一句上。田兀不明他的心思,只问:“将军怎么吟起这诗来了?”
      萧唯微微一哂,继而道:“……我有父兄,苟得无忧,□□戈芒,祈夏泱泱。这词本是齐说填的,今日听起来,竟只有悲怆二字……你亦能听出来吧。”
      田兀不知何义,束手而立,道:“军中将士所唱,应以慷慨激昂为主……若是添了悲怆,反而不好。”
      萧唯正回转身去,听得他这一句,只回首说道:“田兀,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魏安坐拥十万军队,我却只孑然一身。我问你,你选哪一人?”
      田兀抬起头,见萧唯双目炯炯,直盯着他,仿佛那双眼本能轻易看透人心。田兀皱起眉来,心思好似乱麻,如今魏安本已占尽优势,自己再去帮一个众人都以为已经死去的人……便不说能不能成功,只怕别人,会以为他田兀疯了。
      他不做声,只听萧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定难于抉择,魏安他叛我、杀我,假传我死讯,夺我兵权,事事做尽,我却仍还活着……你便以为我会输在这最后一仗上?”
      说到此处,那人的眼神猛然间变得狠绝,如长斧般劈裂青山。但他又忽而止住了话。田兀惴惴不安地窥他,只听那人叹了一口气,这气势已销湮于无形,随后他回过头来,轻声道:“田兀,你我相处已久,也深知彼此为人。我不愿强迫你,只是,若你真想入了魏安他们一路……便提了我的头去见罢。”
      田兀僵直着立在一旁,帐外的羌笛声依然伴着夜色,声声入耳。这声音愈发得悲怆激烈,如大浪涛天,如山石滚地,仿佛下一刻,便要唱破上古时混沌的长天……
      萧唯背对着他,也在聆听那仿如山风一般的末世遗音。

      濯我缨兮沧浪黄,裂秦弓发复霜。
      山之上,国有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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