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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今宵不忍圆 ...

  •   如今北地已归,天下将定。天安山一役,众将士已信服于汝。明日当有人前来见汝,共商大事。伺机谋之,当如今不二之策,亦为吾皇之愿矣,吾儿切切毋负吾望。

      父字

      其时正是傍晚,屋内尚未点灯,只大开了窗子。镂花窗外,夕光从窗子里婉转透入。房中有些暗,魏安盯着那一封密报,正是踟蹰。
      这一次,到底还是要他动手了么?也罢,天安山一役,他已然彻底取得了那人的信任。那人甚至到死都不会怀疑,将要背叛他的人,会是多年的好友。
      臣子臣子,他先是臣,然后是子,这君父之令,他又岂能视作惘然。要怪,也只能怪机缘注定,他与他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却注定要背道而驰的。
      窗外一声轻笑,魏安猛地回了心思,向窗外探去,却是许天然。
      “魏将军,这到底该怎么办?长功当日的意思,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过去?”
      “天然,你怎么也开起这种玩笑来了。”
      许天然却不气,只吹了个口哨,撑着窗棂翻进屋里来。窗前本有低案,放军机文书等物,许天然只往那案上一坐,只听一阵丁零乱响,那一叠文书早已倾倒在地,砚台倒扣,墨汁滴滴粘在案上。许天然也顾不得擦,只大大方方往上一坐。
      魏安呸了一声,从旁边随手拾起一柄剑来,也未出鞘,只往他下腭下一指,骂道:“尽是胡闹,滚下去!”声音里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别,”许天然抬起下巴来,将那剑鞘往旁一挑,“我是与你说正事,当日长功可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反正他走那一日济南已定,剩下的不过是些善后小事,况且巫先生说……”
      “那老头子说什么?”
      魏安却敛了神色,摇头说道:“没什么,”不一刻又扬眉笑道,“这战事一结束,长功真又转回性了,这几年,大家到底又变了些。”
      “齐娘子在长功眼中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你瞧他一味痴情缱绻,竟活脱脱成了多情种子。”
      魏安摇头一叹,道:“你当年是不认得长功,那情景,当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时节的事,记得的真是少了,”他将手中剑摆在一旁,笑道,“不过我还记得我帮他打过一架,好像是抢一个琵琶伎,那叫个乱。当日他大兄刚尚主,新娘子都还没到三日回门的时候,为了这事,他大兄从辅兴坊赶过来,就为了给他劝上一架。”
      许天然嘿地一笑,转身从高案上跳了下来,就近取了一壶酒,也不问魏安,只对着嘴一气地灌了下去。魏安颇是哭笑不得,只是往他脑门上给了一记,骂道:“你不是来说正事的么,我怎么没听到一句。”说完便正了神色,只低声与许天然道:“明日我走了以后,你多盯着巫先生些,他最近有些不对劲。虽说长功信他,可他毕竟是燕岁寒旧部,小心些才是。”
      许天然奇道:“你不早说。他刚刚才走。”
      “走?上哪儿去了?”魏安的口气一下子急切了许多。
      许天然看着他焦灼的样子,也不敢隐瞒,只说:“我回营之前刚与他在城门口打了个照面,见他与一绿眸老者一起,去哪里倒是没有说。”
      魏安算了算时间,知是决计追不上了,又不便打草惊蛇,便微微拧起了眉,稍后回复了寻常的神色。
      许天然放下酒壶,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魏安略蹙了下眉,转开眼睛看向窗外。秋日里,景色都已被霜打,独留一份碧蓝天色。
      萧唯当日走时,暗中吩咐魏安在他身后留意几分,所以魏安一直暗中派探子跟在萧唯身后,是以早早得知了舟船被毁的消息。
      “明日一早。”
      许天然略略点了下头,只说:“那我等你们好消息了。”
      两人又饮酌一刻。到得天色已晚时,许天然抬头问道:“你说,这信明明是齐娘子笔迹,又是我亲手交与长功,为何偏偏会泄了密?”
      魏安的笑容僵在唇边,只说道:“你都不知,我怎会知晓。”
      “那是谁?”
      魏安眯起眼来,只悠悠望了他一眼。许天然这个人易醉,酒一入肠,双颧上立刻飞上两片红云,眼睛却是极亮。与明灯一照,颇有几分醉人姿态。
      许天然与他们不同,本不是长安京中子弟,而是江阴太守之子,亦是在剌拉破京后毅然入伍,只是性子过于急躁,不知惹了多少次麻烦,可萧唯看重其勇,每次只是小施惩戒。
      这样的人,还是少拉拢一个为妙。
      “天然,这件事你还是不用知道了。”
      魏安说着,案第八章今宵不忍圆

      第二日天明,魏安便动身前往天阴渡,所带的人不过是自己几个亲信,几个人寻到傍晚,终于发现了河心那座小岛。
      齐萱和萧唯都略显疲惫,魏安没有想到萧唯身上的伤竟那么重,只能强自站立。但是他的眼睛却又炯炯,看到自己到来,墨瞳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魏安,你可让我们久等。”
      魏安心中一动,只上前一步行礼,不去看他那双眼睛:“属下来迟。”
      萧唯点了点头,让齐萱扶他起来,道:“来了便好。”
      齐萱也向他笑了一笑,道:“是你。”
      萧唯又问:“鲁州那里怎么样?”
      魏安抬起头,已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抱拳道:“这两日我在营里,已把降将规制完毕,其他事情……巫先生大才,自是料理得清。”
      他知道巫强私逃一事若是让萧唯觉察,必然起疑,因而便将此事悄悄隐瞒了下来。
      听到“巫先生”三字,齐萱眉头微蹙,刚要张口,却见魏安猛地一瞥过来,眼里凌厉神色,和平常所见竟是不同。
      不过那神情只是一瞬,齐萱在看他时,又见他唇角噙笑,与萧唯言笑甚欢。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到得甲板上,齐萱才有机会将疑问一一化解。
      “听魏安说,鲁州现在是由巫先生主持,他的话里,说的可是以前燕岁寒身边的巫强巫云山?”
      萧唯转身看向水面,云开月闭之下,黄河苍苍,时而有一只昏鸦照水而过,叫声却是极凄厉的。
      他颔首,说:“便是巫强巫云山。”
      齐萱哧地一笑,连连摇头,笑道:“我不信,傻子才信。”
      他的指头轻轻弹上她的额头,也笑道:“这回是你自己说自己傻,我可没说。”
      “当真?”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再也化不开。
      他一笑,声音清朗,“当真,早不该瞒你了,”他一拍栏杆,“我来救你之前,便在济南城见了两个人物。一个是石可,另一个,便是巫强巫云山。”
      她抬起了眉,眼里存了栏外水色,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他……为何要见你?”
      “自然是为了履约。”他望着她清幽双眸,微微笑道,“早先攻打淮城之际,我便见过他;燕岁寒败走之后,我又在香积寺见了他一面。他答应助我是真,那封告发燕岁寒反攻大计的密信是真,他为我整顿济南也是真,这一切早在我的计算之中,不然当日我怎么敢放燕岁寒过一线天,我又怎么敢带着几个人与天然在蜀中会合,去攻长安。他就在燕岁寒身边,燕岁寒他根本不可能怀疑他。”
      “不可能,若他为你做事,当日就会直接杀了燕岁寒,而不会帮他整军……他是燕岁寒身边第一谋士,又随了他父亲那么久,怎么肯?”
      那个老人的身影又在齐萱脑海中浮现,他的一举一动,分明是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一个略显狂傲的长者,那一双桀骜的眼神,总不可能是假的……何况,那一壶毒酒……
      “你还是不信?”萧唯继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那日是让他让燕皇布局在九重山,让我能有机会冲出重围攻下洛阳,成合围之势;如果我再告诉你,这回他是以燕皇的名义收回济南,便是为了整顿济南城中不同势力,再将整个鲁州拱手予我……忘忧,你信不信呢?”
      水色苍黄,聚集在大船周围不断翻滚,如众星捧月。
      齐萱呆立半晌,唇角边慢慢勾起一抹笑容:“怪不得这船不会沉下去,原来,原来……”
      他的双臂拢上她的肩,青山似的安静平稳。他语声沉稳,俯在她耳旁低声说道:“我确没料到田兀会出此下策,若魏安晚上一步,若你当时有个闪失……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齐萱心中只是酸楚,未因这一句话湮灭:“何苦怕见不到我,我在与不在,又差了几分呢……”
      “当然有分别,”他极快地接上这一句来:“若你不在,当年的虎头哥哪里去见那个黄发垂髫的小丫头?”
      听他说了这一句,齐萱只觉得眼底一热,亦无话可说,只转过身去望着江边。正是黄昏时分,江面上水烟濛濛,仿佛起了一层轻烟,笼罩在江渚之上,好似九天梦境。她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他原与从前不同,以前的弱冠模样,便是隔着六载光阴也是清楚地浮现在眼前——那时爱做楚狂人,发披散,身上扯一尺素罗,一朗笑一挥剑均是风流俊赏,如今虽无不同,但毕竟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她早该知道他并不是磊落君子。
      没有人能在时光的长河中止步不前,即便是再深沉的情感都无济于事。总是螳臂挡车,总是身不由己。她在变,他也在变。旧时竹马早已化作了飞灰,成了往事。
      只差一点。她心中反反复复唯有这一句话。
      只差一点,她便可不用亲手杀死那个人;只差一点,十一娘便不用死;只差一点,她便以为她的这一切都来得如此侥幸。
      她看着他,脸上终是落了两行清泪。她急急地低下头去,抬起手来,快速把那罪证抹去,再抬起头来,仍是一番清朗神色。
      萧唯隐隐明白她为何会哭,心下愧疚,只是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成了累赘。他伸手去怀里掏了巾帕,却听她忽而缓缓吟道:“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女子单薄的背影静静立在阑干旁,江风舞动她天青色的披帛,像飞鸟一般昂首天去,竟比天色更有几分晴朗。她并未与他多说一句,只轻轻地吟唱着那一阕词,且逐水流迟,江水滚滚东去。
      他默默无语,只是取下身上披风来,与她披在肩上,然后将她揽入怀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天终是暗了,隔岸燃起连绵不尽的灯火来,是他人的热闹,终于他们无关。他便陪着她站在船头,风声泠泠,如清泉打弦,是珠玉落盘。在这寂冷秋日,命行无端,这一生便如航船,只与她同乘。
      这路,他与她的路,终是要走下去。
      上明烛应答似的,毕剥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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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今宵不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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