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番外之竹芳玉冷》天玑宿语

31、剑语（三）

　　子夜时分，天地一片漆黑寂静。传说此刻太阳光亮完全退去，九幽地府之门守卫最为松懈，便时不时会有孤魂野鬼飘到凡间作祟，使人间阴气大盛，人妖神魔，混沌一片。
　　一辆素盖二骑马车，便如鬼魅一般，极尽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靖王府。靖王的中郎将列战英亲自等在王府门口，见马车接近，立马迎了过来。
　　“苏先生，殿下不放心竹惜姑娘一个人在房中，没有亲身出来相应，还望先生莫怪。”
　　梅长苏抬起衣袖，轻轻拭了拭额角冒出的汗，但声音却依然平静如常。
　　“战英将军客气了。不知小惜到底有何危险？”
　　“这个？”列战英皱了皱眉，“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她忽然陷入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更糟糕的是，军中行医，还有留守靖王府的御医，竟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殿下万般无奈，便只好深夜将先生请来了。”
　　梅长苏心中一沉，小惜身子向来康健，若不是......
　　“苏先生，漏夜打扰，实属无奈。”
　　刚刚迈进后院大门，萧景琰便迎了出来，来不及客套，带着梅长苏便向竹惜居住的东厢房走去。待得进入房中，梅长苏掀开床边纱帘，伸出手在竹惜脉象处探了探，神色似乎有些疑惑，思索片刻，将手伸向竹惜腰间常配的一个锦囊，抽开袋子，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玉制药瓶，贴在耳边晃了晃，仔细辨别瓶身发出的声音后，素来神色清淡的眉眼间，笼罩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苏先生，小惜她......”
　　梅长苏动作利落地将小玉瓶收进自己的袖管中，走到书案边，抽出一张纸，提笔便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却是简短地回答了萧景琰的提问。
　　“旧疾复发。”
　　“那，先生应该知道救治的方法吧......”
　　梅长苏没有搭理萧景琰，将纸条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飞流。
　　“飞流，立刻将这封信发给蔺晨哥哥。”
　　飞流向来害怕蔺晨的捉弄，嘟起嘴，使劲摇头。
　　“我不！”
　　不想，梅长苏眉头一皱，语气寒森，丝毫没了平日里对飞流的宠溺。
　　“快去！”
　　飞流似乎从梅长苏的神色里知道了事情的紧急，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地出去寻了江左盟训练处的信鸽，仔仔细细地把心缠在了信鸽的脚上，两只眼睛只看着信鸽飞入夜空方才罢休。
　　“苏先生......殿下在问，是否知道医治竹惜姑娘的方法......”
　　列战英有些看不过梅长苏对靖王的冷待，便再一次开口发问。
　　“我不知道。”
　　“什么？！”萧景琰瞪大了眼睛，这对于喜怒一贯不形于色的他来说，已是代表了极大的吃惊。
　　梅长苏走到竹惜的床边，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动作轻柔地喂进竹惜的嘴里。
　　“小惜有旧疾，需常年服药，她按理说她身上携带的药量是足够她一段时间服用的。可是刚刚我探了她的脉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服过药了，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药？萧景琰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在回京之前，似乎有一次出战前，竹惜贴身的锦囊确实掉在了地上，难不成，便是那次将这救命之药撒了出去。
　　“那先生可知如何配药？”
　　“我不知道。”梅长苏有些不忍，这不忍，既是对竹惜，也是对萧景琰。
　　“小惜的病，只有这个药能解；而这个药，只有蔺晨会配。刚刚我已传信给蔺晨，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之内他就会到达金陵；而我刚刚也给小惜服了护心丹，三日之内，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萧景琰松了口气，江左盟护心丹，江湖盛传的神药，传说中，人只要服下一粒，哪怕受再重的伤，也无性命之忧。
　　“护心丹只能护心，”梅长苏似乎看穿了萧景琰的心思，冷冷地说。
　　“换言之，也就是它只能保证小惜在蔺晨到来之前不死，可对于她病症的缓解，以及因为医治不及时而导致的后果，没有一丝的缓解作用。”
　　“会有什么后果。”萧景琰此刻心已是若一团乱麻，他知道，梅长苏为人心思再深沉，却从不会用生老病死这种事开玩笑，相反，他反而有一点点忌讳。
　　“会痛，噬肤削骨般的痛。”
　　瞳孔中的光闪了又闪，萧景琰握紧了双手，本就瘦削的脸庞此刻更是紧绷。可梅长苏，似乎并没有丝毫饶过他的意思。
　　“还有，筋脉受损，武技修为，只剩的原来的七成，且，终生再不会有任何提高。”
　　好像有什么尖利的而细小的东西，力度适中地划过萧景琰的心脏。那力度十分恰好，不会太重而让人血流成河，却也不会太浅而让人忽略疼痛。一切都是刚刚好，连成一片密密绵绵却无处可逃的网，紧紧将他包围。
　　“敢问先生，小.....小惜，到底是何病。”
　　东方的天色似乎开始发白，梅长苏呆呆地望着远方，一向精光轮转的双眸中也带上了几分雾气。
　　“小惜应该和你说过，她所习学的内力武技中，根基来源于东瀛忍术。而她的忍术，其实都是跟飞流学的。”
　　“飞流？”萧景琰有些诧异。
　　“飞流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怎么会......”
　　“小惜被我带回江左盟，不，准确地说，是被蔺晨带回江左盟的时候，身受重伤，极近残疾，她脸上的那块疤便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当时那块疤比现在要大的多，右边半张脸几乎都被覆盖了。”
　　“那......后来呢......”萧景琰并未插言，倒是一旁的列战英声音有些颤抖。
　　“后来......”梅长苏依旧呆呆地望着蒙蒙发亮的天际，语气平淡得似乎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可平白的，却让人感到，他的周身也散发出一股近乎绝望的悲凉。
　　“后来......琅琊阁医术高明，蔺晨身为少阁主虽没有他爹的阅历，但却也是懂得救治小惜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极为凶险，要放出一种天下至毒的毒虫，任其三天三夜在身上内外啃噬。这种毒虫名‘雪疥虫’。专门啃噬腐坏肌理。三日过后，涂上秘制灵药，再辅以飞流所习的东瀛忍术重塑筋脉，若是成功，便可大好了。很幸运，小惜挺过了这几关。只不过，在此之前她所学的武功，便尽数废掉了，而且，终身需服用药物调理身体。若是像今日这般情景，她便遭受比当日百虫啃咬痛过百倍的痛苦了......”
　　短短几句话，梅长苏道尽竹惜令人唏嘘的过去，萧景琰默默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习武之人都明白，筋脉根基尽废，是一种多大的痛苦，重塑过程，更是苦过正常练武百倍。这般苦难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太过于无力了。
　　“竹惜姑娘，当真是......”列战英到底是年轻，听过苏哲的话，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怕惹得靖王和梅长苏心烦，便生生将哭声哽在了喉咙里。
　　梅长苏收回目光，回过头，宠溺地看了看依旧沉睡的竹惜。
　　“战英不必太过伤心，殿下也不必多思多虑。终究，有蔺晨在，小惜是没有生命危险的。而且，当初他救治的时候便跟我保证过，小惜的寿数绝对不会受到影响。以后......”梅长苏抬起头，微微地眯起眼睛，似乎有轻轻淡淡的笑意，可是笑意中，又透露着庄严的郑重。
　　“以后，就请殿下多照顾她了。毕竟，她以后，怕是再也无法登上琅琊高手榜了......”
　　“苏先生放心，以后，就算是......就算是她手无缚鸡之力了，我也定会护她周全。”
　　梅长苏低下头，拉着小惜的手，真正将笑意溢进了眼底。
　　“有了殿下这句话，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