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番外之竹芳玉冷》天玑宿语

29、剑语（一）

　　宫中不断传来消息。
　　萧景琰适时地闯入了越贵妃寝宫，救出了已经神智不清的霓凰郡主。而誉王的出现，也正好缓解了梁帝对靖王和霓凰的猜疑，再加上皇后在旁，她又怎么肯放过这样一个打击越贵妃的机会。至此，宠冠六宫的越贵妃被谪降为嫔，东宫太子也梁帝勒令禁足，不得参与朝政。
　　“此番事件一出，誉王倒是收获颇丰。”蒙挚盘膝坐在雪庐的小院里，仔仔细细地看着梅长苏是否又旧病复发。
　　“蒙大哥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没事。”梅长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皇后和誉王虽然表面上打击了越贵妃，可是若言最终的输赢，似乎还太早了些。”
　　竹惜端起精致的青玉茶壶，给蒙挚添上一杯清香四溢的茶。
　　“蒙大哥请，尝尝我烹的茶，可还喝得习惯？”
　　“嘿嘿，你小时候我就爱喝你烹的茶，现在又怎么会喝不习惯呢？”竹惜的手势一顿，梅长苏瞥了蒙挚一眼，蒙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暗自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
　　“哎，对了，你说什么？难道越氏还有复起的可能吗？”
　　苏哲亦是眼前一亮，转过眼神，仔细地听着竹惜的分析。
　　“此次越氏和太子被罚，虽然陛下也生气于他们无视后宫法度，以下作手段妄图逼郡主就范，可更大程度上，是做给郡主和朝中诸臣看的。若是穆王府在军中没有这般实力，陛下恐怕是连贬黜都不会，象征性地罚越氏几个月月奉也便罢了。说穿了，咱们这位陛下，一向只在意自己的权威的是不是受到动摇，有什么时候把别人的难处放在心上了。越妃和太子没有做令陛下不悦的事，因此，我断言，他们的复起，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你不要这么说陛下吗嘛......”蒙挚有些怀疑，转头将目光投向梅长苏，却见梅长苏眼里透露出一丝不屑。
　　“怎么，蒙大哥还对咱们这位陛下抱着什么幻想吗？”
　　良久，蒙挚叹着气，低下了一贯威武高昂的头颅。
　　“其实我总还妄想着，十年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误会，解释开了，大家就又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可后来又一想，陛下这般细心多思之人，怎么会任由一场误会，毁掉了自己的长子，毁掉了赫赫扬扬的帅府......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就像一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土里。说到底啊，还是你们兄妹二人最有勇气。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把血淋淋的过去摆放在天下人面前，任由指摘，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有细小的雪花轻轻的落下，无声无息，似是怕扰了这人间难得的寂静。雪庐中的三人，各怀心事，如木泥雕塑一般，将青玉茶杯由热攥到凉，又由凉握到发烫......
　　“ 水牛。”
　　“倏忽”一声，飞流轻盈的身影落在了梅长苏面前，就如那些雪花一样，无声无息，干净利落。
　　“他到哪里了。”梅长苏立时回过神，便拉起蒙挚便问。
　　“前院。”
　　“罢了，”梅长苏将蒙挚重新按到座位上，“左右今天的事，靖王只需问问霓凰，就能知道我事先早有预知。现下前来，怕是他以为我将你，将霓凰，全部当成了我盘中的棋子。等下他进来，你随便找个借口出去便是了。”
　　“小殊。”蒙挚明白，凭萧景琰的个性，若真是如此误解，想必冷面冷心，不知小殊面对这昔日挚友的怀疑，又该是如何纾解。
　　梅长苏冲蒙挚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他跟靖王之间的交往。蒙挚无奈，待得靖王进入雪庐，随便寒暄了几句，便找个借口退出了雪庐。
　　萧景琰目光似剑，逼视着闲淡悠然的梅长苏，梅长苏不紧不慢地抬起头，轻轻朝萧景琰笑了一下。
　　“刚刚烹好的龙井，殿下要不要来一杯。哦，不对，殿下向来只爱喝水......”
　　萧景琰瞳孔一颤，“先生如何知道我只爱喝水？”
　　梅长苏纤细的手腕似乎撑不住茶壶的重量，手一歪，便有几滴褐色茶水滴到了雪白的衣袍上。
　　“我听小惜说的。小惜常年跟随殿下......”
　　“我也从来没跟小惜说过。”
　　萧景琰平日里不挑注重饮食起居之类的琐事，今日回想起来，似乎竹惜给他倒的第一杯水，不论是水温，还是所用茶具，以至于他不爱喝茶的习惯，全都照顾的妥妥帖帖，滴水不漏。
　　“小惜......”萧景琰回头望着竹惜，眼神中闪着几分怀疑，细细探究，这怀疑之后，似乎还暗含着几分期许。
　　“殿下今日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与我探讨饮水品茶之事吧？”
　　如救场般，梅长苏将萧景琰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萧景琰目光立时从竹惜身上转移到这个看似文弱，实则深不可测的书生身上。
　　“是，今日我来，便是要跟先生划清底线。”
　　梅长苏挑起狭长的眉毛，“殿下的意思，恕苏某不是很明白。”
　　难得的，萧景琰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刻薄的冷笑。
　　“先生不必推辞。今日霓凰郡主之事，若无先生的好手笔，又怎会如此恰好而惊险？”
　　梅长苏面色白了几分，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透出一丝微笑。
　　“殿下的意思，是认为今日之事，全是在下的安排？”
　　“你不要胡说，苏哥哥之前是提醒过郡主当心后宫手段,可是今天发生的事，真的都是意外。哥哥放着谁不管，也不会放任霓凰出事的......”
　　“小惜！”情急之下，竹惜冲口而出的话语漏洞百出，只要萧景琰仔细想想，很快就能发掘出他们拼命想掩藏的秘密。梅长苏不顾自己气促，辞严色厉，生硬地打断了竹惜的话。
　　“不得对殿下无礼。”
　　萧景琰无所谓的笑笑，“不管今日之事，先生有份参与多少，过去的事我都不想追究了，我来，就是要跟你定下规矩，日后，像霓凰郡主的这样的忠心赤胆之臣，你不可残害，不可利用。”
　　梅长苏依旧不改眼角眉梢那丝常带着的温和笑意。
　　“殿下，我是个谋士，谋士就是躲在暗中，放冷箭，暗伤人。”
　　萧景琰转过身，身姿端正地走到梅长苏面前，劲若苍松。
　　“我不要求你理解，什么是军人铁血，什么是战场狼烟，但有些人，不能伤害，有些人，决不能利用。如果，连那些血战沙场的战士都不能得到尊重，那我萧景琰，绝不与你为伍。”
　　不要求我理解？景琰，我怎么会不理解？我又岂不知，那血战在外，却惨遭利用的悲凉。梅长苏惨淡地笑笑，身形也似撑不住般有些摇晃。
　　“怎么？先生身子不舒服？”萧景琰出语关心，却还是，未伸出手臂扶将要摔倒的苏哲一把。
　　景琰，你便是这般嫌弃我吧？不过还好，你不知道我是谁......
　　梅长苏轻轻推开搀扶着他的竹惜的手，倔强地，艰难地，挺直了腰杆，站到与萧景琰目光平视的高度。
　　“殿下的意思，苏某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出手的分寸，绝不伤及忠良。只是，正如殿下所说，苏某看得透人性的阴暗面，也懂得利用人性的恶毒。我们所谋之事，也无法避免伤害无辜的人，还望殿下早日看破。”
　　“那就有劳苏先生费心了，夜已深，我就不打扰先生将养。”话说着，萧景琰走过竹惜的身边。竹惜似赌气一般，将脸别过一旁，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举止欠妥，回过头来，正好撞上萧景琰利剑样的目光。
　　“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话语无情，可梅长苏分明看见萧景琰眼中闪动着不舍和期盼。
　　“小惜，你跟殿下回去。”
　　未待竹惜开口，梅长苏便以不可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苏哥哥......”
　　“你跟殿下回去，这是命令。飞流，送殿下和惜姐姐出门。”
　　竹惜恋恋不舍地随着景琰离开了。初冬的深夜，凄冷彻骨地寒意时不时钻过素色的披风，沁透着他单薄的身躯，一阵搜心剐肺的咳嗽，震得他不得不弯下刚刚在萧景琰面前，强撑着挺直的身板。
　　都走吧，你们都走吧，连我自己都厌恶我现在的样子，我又有何脸面，出现在你们面前。霓凰，景琰，原谅我，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敢，不敢以这样一幅残躯去面对你们。林殊，就让他带着年少时的张扬，永远埋藏在你们心底，纵然短暂，却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