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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心魔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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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黯淡，风雪交加，霜雪凝成的花朵自遥远苍穹飘落，层层积雪如白玉般铺满了圣洁的长留仙山。
在这寒冬霜雪的摧残下，绝情殿前那常年开不败的桃花散落了一地，于洁白无瑕的积雪上留下了点点绚丽的嫣红色。
夏紫薰倚在护栏前，静静凝视着被积雪覆盖的仙山琼阁，眸底尽是迷茫之色，浑然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样。
她才转醒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空旷冷清的殿堂楼阁，于她而言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
“紫薰，你醒了？”
分外耳熟的清冷嗓音蓦然响起，透着几分欣喜。
来人的步伐沉稳轻盈，于她身旁停下驻足时，一件披风便自肩后裹住了她微凉的身躯，带着丝丝暖意，直透心间。
她身形一僵，眼帘微启，偏头看去，白子画那张熟悉至深的俊美容颜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生生撞入视野。
他不复往日的冷淡，瞳孔里满满倒映着她的身影，眼里深沉的专注与温柔，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泛着灼人的波光。
“子画，我…”她张口想要询问，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脑袋微微的胀痛。
白子画轻轻的皱起眉，将她的身子扶正面向自己，待动手系好了她身上的披风后，这才一脸担忧的看向她，“紫薰，你刚刚转醒过来，心中一定存有许多疑惑吧？”
她轻轻颔首，静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想他忽然将她冰凉的双手握入了掌心。
“子画~”她木然凝望着眼前清逸出尘的男子，有些受宠若惊。
“小骨突破封印成妖神，我受到封印反噬失去仙力，若不是你散尽修为替我恢复了仙身，现如今，也不知这三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言语间，他神色几度变幻，仿若历尽了这尘世沧桑。
“妖神…”她喃喃的重复，想要理清思路，脑袋却胀痛得愈发厉害，被遗忘了的过往猝不及防的钻入了她的脑海，深刻在记忆里的画面犹如浮光掠影般自她脑海中闪过。
从年少时极北苦寒之地的初相见，到白子画浮出水面的生死劫，这劫难不但连累无垢和檀梵丢了性命，还引得妖神出世，洪荒之力更是给人间无辜百姓惹来了灭顶之灾。
紫薰蹙了蹙眉，依稀间她好像能听到人们绝望的呼喊和恐惧的神情。
“你替我恢复仙身后，无论我如何规劝，小骨仍是不肯回头，后来，她以天下人的性命相逼要我与她一战，她觉得自己无法回头了，一心求死，最终也如愿逼我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在她身死之际，她彻底醒悟，用神力复活了所有因妖神之祸而死去的人。”白子画继续叙述着过往的事，他忽而自嘲的笑了笑，话语中多了些歉疚和落寞，“我这一生太过自负，自以为能与天斗，以至于连累了小骨也害苦了你，紫薰，这些年我明知你对我用情至深，却回避你至此，在你看来，这样的我…是不是特别…无情？”
“子画，你可知，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一个正直有担当的侠士。”她微微一笑，眸中却隐隐透出了泪光，“时至今日，我也明白，你并不是无情，反而心中存满情义，维系三界安宁是情，守护天下苍生是情，尊师命执掌长留亦是情，此生能与你结识，是紫薰之幸。”
“紫薰，我…”他深深看了她许久，才轻声道：“我担任长留掌门一职，心中要有大情大义，却不能存有私情，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好，点点滴滴都在我心里，我自认不欠这苍生万物之情，却唯独欠你许许多多的情。”
她听着他的话，心脏像是被鼓噪一般，砰砰直跳。
这瞬间，仿佛风也静了，雪也停了，她的眼中，只看到了他眼中小小的自己。
他的眼神牢牢的锁着她，似乎这世界上只能看见她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的沉溺在他注视的眸光中。
“这一生，我都不曾随心而活，现下妖神之祸已解决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他握着她的手放置胸口的位置，眼中盈着热切与期待，“紫薰，你可愿与我携手天涯？”
她瞳孔微张，有些不敢置信，然而在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温度是真实的之后，便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喜悦，低下头，轻轻抽泣了起来。
苦守了千百年的执念，终于守得云开，等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回应，她欢喜的同时亦不免有些患得患失，她想，大概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的原因。
“怎么哭了呢？”他心疼的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湿润，却让她的泪越积越多，“紫薰，若是你不愿意的话，就当… 当我没问吧！”
知晓他误解了，她忙止住哭泣，想要告诉他自己愿意，可嘴唇刚刚半张，一声浅浅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人的调侃声不合时宜的打断了。
“子画，紫薰这叫喜极而泣，你怎得这么不解风情~”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循声望去，入目的是无垢和檀梵，以及东华三人。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见到故友们都安然无恙，紫薰分外惊喜，一时忽略了自己泪眼朦胧的样子。
“话说，你俩都耽搁这么多年了，赶紧把婚事办了吧！”无垢在一旁出言提议，白子画听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当即询问她的意见：“紫薰，我们择日成婚可好？”
被白子画这么一问，她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着急忙慌的抽回了被他握至胸口的手，一向不拘小节的檀梵见此情形，亦忍不住开口打趣道：“我说子画，你还问什么呢，直接筹备婚礼就好了！”
她和面前的白子画对视一眼，随即纷纷看向檀梵，见他眼中于此刻满含笑意与真挚的祝福，不由得会心一笑。
在五人的笑闹声中，就这样敲定了紫薰和白子画的婚期。
白子画在成婚之前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摩严，一心只盼与紫薰就此退隐，浪迹天涯，杀阡陌听闻俩人要成婚的消息，也带着琉夏前来祝贺，他如今也醒悟过来，决定平息纷争，与仙界休战，从此和平共处。
大婚那天，整个长留都披上了红妆，弟子们凑着热闹，连剑柄上都系了红色绸缎来彰显喜庆。
“一梳梳到髮尾，二梳白髮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结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七梳吉逢祸避，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
在琉夏那寓意吉祥的十梳歌中，紫薰换上了嫁衣，画上了明艳的新娘妆，戴上了大红的盖头。
她在满目大红的世界里，怀着虔诚的心，将手放入白子画宽厚温热的掌心，与他携手踏上了通往喜堂的一千级台阶。
身边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她未来的夫君，她默数着脚下的台阶，直到踩在黑曜石铺就而成的平地上，她悬着的心才慢慢沉淀了下来，浑身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解脱，还有梦想成真的欢喜和满足。
当着所有长留弟子和友人们的面，她的盖头被白子画掀开，响彻天际的欢呼声她都充耳未闻，眼前只有一身大红喜袍的人，他眸中盈着深深的喜悦与热切，注视着她的目光柔情似水，让她不自觉的沉醉。
“子画…”她柔声唤着眼前人，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朝她伸出指节修长的手，“紫薰，嫁给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可好？”
她看着他漾着温柔笑意的眉眼，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恍恍惚惚的伸手覆上他手掌，就在俩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在一起时，一道急切的叫喊声骤然在身后响起。
“紫薰…！”
她心神一颤，猛地收回手，不可置信的转身望去，身后出现的，居然是另一个穿着白袍的子画？
“你们…”为何会有俩个子画？她脑袋突然一阵生疼，如同一把尖锐的剑直直刺入脑海，搅得天翻地覆，她抬手揉了揉额角，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个白子画脸上徘徊，惊疑不定。
“紫薰，你快醒醒~”
白袍的子画忽然握住她的手，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火辣的刺痛，她愣愣的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很奇怪，她的皮肤光洁完整，明明没有任何伤口的。
“紫薰，念清心咒！”
他眼底涌现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声声呼唤中带着急切与惶恐，直直刺痛了她的心底。
“我…！”她被他盯得心底发酸，像是有什么被她遗忘了的东西，叫嚣着要冲破记忆的桎梏，可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着，不让她想起。
猝不及防的，面颊一凉，红袍的子画伸手触上她的脸庞，他轻轻的嗓音仿若叹息，眸色漆黑清亮，宛若天边最明亮的星辰，“紫薰，你怎么哭了？”
“我… 哭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哽咽，她眨了眨眼，脸上有温热的泪珠滑落。
“紫薰，嫁给我，不是你最渴望的事吗？”穿着红袍的白子画，深深的看着她，说出的话是致命的温柔与诱惑，“不要哭，与我成婚，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好吗？”
看着他温柔的双眼，她只觉心中像是被什么填满，甜甜的、腻腻的，那是梦想成真的喜悦。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她轻扬嘴角，回他一个羞涩却又勇敢的笑。
“紫薰~”
这时，白袍男子的面目开始变得模糊，就连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变得没有份量，轻飘飘，仿若随时都会消失，“紫薰，这是你的心魔幻境，不要沉迷，快醒醒，醒醒……”
这个和白子画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就这样消失了，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又自然，她完全忽略了这些，眼里心里只有那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红袍男子。
他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对襟云袖长袍，笑得温柔而又欢喜。
她与他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婚礼依旧照常举行，在一众欢呼与祝福声中，她与他拜完了堂，正式结为了夫妻。
宴席上，她声称不胜酒力，独自一人先行回了婚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顿时有种将喧闹都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轻松感。
房内一对喜烛热烈燃烧着，蜡油透出烛台滴落在红色的桌布上，像极了新娘出嫁时哭泣的泪。
她步至床榻边坐下，榻上铺展着大红色的被褥，那被面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被面上的鸳鸯，痴痴的笑，心里面无限欢喜的同时亦莫名的觉得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
“夏紫薰，你舍弃永世轮回换来的一世生命，难道就要为了这一个幻境而葬送吗？”
一道清冷的女音宛若飓风席卷般蓦地传入耳畔，她霍然一震，零落的碎片凝结成画，脑海中依稀闪过的，是东华那空洞无神的双眼。
在这一瞬间，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在干什么？她赌上永生永世，意图扭转命运乾坤，如今东华受制于人，无垢祸在旦夕，子画正独自面对着未知的敌人，而她却沉沦在幻境里，和专门为她做出来的子画…不不不，停下来。
紫薰耸然动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执念，她的感情，竟落到成了可以为旁人利用的杀器？
真是莫大的讽刺！
“夏紫薰，杀了这幻境里的白子画，你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陌生女子的声音再度传入耳畔，袖口一沉，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细巧的匕首。
“紫薰…”‘白子画’于这时回了婚房，他清俊的脸上因为酒醉而添了丝绯色，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喜悦，“今晚我很开心。”
“子画…”她凝望他，透过烛光，他脸上的喜悦忽然间变得朦胧而又不真切，“你真的很开心吗？”
“能娶到紫薰你为妻，是我白子画三生有幸。”他兀自斟了俩杯酒来到她身旁，塞了一杯到她手中，而后便与她同坐于床沿，“所幸，我没有错过你。”
她端详着杯中澄亮的液体，与他交臂饮下，然后她开始笑，她的笑容像掺了冰似的，透出一种彻骨的冷，“也许我该谢谢你的，用心给了我一场近乎真实的梦。”
“怎么会是梦呢？我就真实的在你眼前啊！”他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薄唇紧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紫薰，别想那么多，我们已经成婚了，就应该好好的在——”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利刃没入肉血的声音所替代，‘白子画’茫然注视着没入胸口的匕首，嘴唇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紫薰自他怀中起身，镇定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婚房里的一切如冰雪融化般晕染成了模糊的血红色，她忙不迭的闭上眼睛，于心底默念起了清心咒，身影刹那间便消失在婚房里的铺天盖地的血色猩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