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第二章、不空牢
“第一,不空牢……”
我与神荼的相识,与其说是他的机缘,不如说是我的刻意。尽管日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时隔过往太远的注定,在把他摔得稀巴烂的身体勉强拼凑,用“锁龙诀”回魂的时候,我以此为自己的心机,并暗自窃喜。
而我对他的怀疑,几乎是他从不空牢顶的盗洞里磕磕撞撞地摔下来时便产生了的。那个盗洞虽然挺新,只两百年,却也被藤蔓枝叶遮障得厉害。穿过层层遮蔽从那个洞落进来,未免太巧合,尤其是他身上沾染的浅淡的扶桑花的味道,同两百多年前鬼鬼祟祟打盗洞的人带着的一般。
人类真的是奇异的东西,他们可以花几代人的功夫至血脉尽头来达成一些事情。如果我救的家伙(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神荼的名字)是那些人的继承者,我也好生欢迎。毕竟我需要他的身体带我离开——离开不空牢。
我想我得费些功夫解释点事情,关于不空牢,关于我。
不空牢本是一座底边生着四棱的石山,山体中空,四棱上各插着一块焚海岩。该山是黿陆上封印力最强的一块地方。而我,出于一些不想提及,于现在看来有些无关紧要的原因,被镇压其下。南方焚海岩镇脖颈,西方焚海岩镇脊柱,北焚海岩镇尾,东焚海岩镇爪。我就这样被钉在山下,僵着脖子,弯着脊骨,撑着尾巴,连爪也动弹不得地过了三十万年。这对于一只龙,一只性子暴戾的火龙来说,也够窝囊的。
好在我倒腾着勉强把一只爪子从焚海岩下蹭了出来,揉搓着揉搓着,把自己的神识揉搓成了个实体,也就是我。
“噼啪噼啪——”
我思绪里的条理忽然被几声尖锐僵硬的撞击打乱了。我皱眉看向咖啡店那被我落了锁的门,它在一次接着一次急剧的撞击里不断露出让外面那些眼睛能无玻璃遮障地往里看的缝。更有大胆的眼睛挤到缝里,然后“啪叽”一声被碾碎,粘液顺着门侧沿弯弯折折地淌下来,贪婪地往我这边流。
我揉了揉眉心,继续集中精力回忆。
我发现我关于不空牢底的记忆很是模糊,倒不是记不清,而是记得太清楚,连每一粒尘埃也分明,使得那个巨大空廓的岩穴铺满灰尘。灰尘里的我与我总是很难对话,一开口便咳嗽不得语。而咳嗽使尘埃翩飞,充满了整个岩穴。满是飞尘的洞穴仿佛就是个证明时间的胶体,时光一打过来,就有清晰的痕迹(胶体这个说法,是加入T.H.A后安岩教我的。他喜欢和我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我本能般地意识到,在那个似空非空的洞穴的时间痕迹里,我与我确实有过一段对话。这段对话对我此后的所作所为都进行了解释。但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解释常常是我困惑,但我也清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明白,走到最后总能有答案。洞穴里的时间不能给我可靠的慰藉,一种难以名状的紧迫感催促着我,使我在救醒那家伙后就急着要他带我离开。
死里逃生的青年面色还是带着死气的苍白,瞳边也挂着一圈干瘪的蓝。他木讷地看我,如傀儡般地点点头,然后蹲下身。
我并不理解这个姿势的意味。他见我不动,便伸手将我拉上了他的背。他的手,胳膊,背都冷极了。我遭遇到无数的冷,触碰到这种人体死而复苏的冷却还是头一遭。是带着渐暖意的冷,锋芒被慢慢丰茸起来的暖削得很锐。一碰,便是一扎。
当他带着我逃出不空牢的时候,我未来得及细辨光景,眼便一阵剧烈的刺痛,什么也瞧不见了。
被晨曦灼瞎的我并没有错过擦过我的耳和他的发的一阵蓬松酥软的飞虫翅膀声。我认得这个翅膀声,来自一种美丽的昆虫——流火萤。它们白天只是一般的飞虫样子,有绒毛般的棕色触角,枯青色的脚,饱满得几近干老的躯腹,那翅膀动得很快以至于不见剔透,但总要是很干净的。一到晚上,它们便会散出火焰般的光芒来。群聚的时候,能把一个树林照得火光冲天,把护林者吓个半死。
遗憾的是,成群的流火萤在现今已经见不到了,偶剩的便机警得没边。过耳飞去那只不知去了哪里,我竟有隐隐的怅然。
“暂时失明,过几天就好。”
他在一个背阴处将我放下。我感到身下的草很松软,清晨的气息很重。
此刻的他神志已恢复大半,“我还有事要做……”他说着欲松开抓着我的手,我赶紧抓得牢牢的。挣脱这时候的我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行锁龙诀就伤了大半气,初出不空牢我更觉不适),但他拿生着粗糙坚实的茧的手掌心往我紧紧攀着他的手指拍了拍,低低地说:“等我回来接你。”
我对他的句式格外关注:“这是允诺吗?”
“是。”
我不太相信承诺:“人们总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一个标点也不要信。”
“……”
“古人云天为被地为床,所以男人在地面上讲的话一个字都……”我正说着,他忽然拿手指往我手腕一夹。用力不大,却足以让我痛得松了手。我正感委屈,听得一阵窸窣,脑袋就被一个东西结结实实地罩住了——是他的外套。我愣得厉害,半天没想动一下——他这外套味道实在难闻。汗迹未干,血腥味又满,再加上皮衣本来就带的隐约硬气的腥味,几乎要把我熏傻。可我还是把外套抱进怀里,掂着上面尚存的温度,过了好久才想到:原来他早就走了。
他安置我的地方该是有很多的树,挡去了不少的光。虽然我眼睛瞎了,眼皮上仍有落着光的感觉。我凭着这稀薄的触感,辨认着光景的流逝。午时的光越发地盛,并不殷勤地问候我。尽管如此,气温还是一径地高了。我虽尽力挽留,他外套上的温度还是干了,只剩下硬邦邦的血汗与皮革混合的味道。我知道清晨的气息在这时候彻底败坏了。
一过午,天要暗的意味越发分明了——哪怕周遭依旧是暖。失去了他的温度的外套并不能给我多大的安慰,所以我开始无法忍受背上的痛——虽然它一早就存在。这痛苦根源于一截不属于我的腰椎骨,尽管换骨是我所为(行锁龙诀需要双方换脊骨),但我确实高估了自己的承痛能力。
那只狐狸精拿着萱草就恰当时候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