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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紫萱草
      不空牢作为经黿陆析离仍存的一处灵气大聚之地,本就对欲修炼的精怪有大吸引。而近几千年来凡世的人又好在这样的地方筑墓,使得灵气排而不散流。灵气淤积得多了自然不干净,以至生气死气相交,滋养了大批妖祟。我在不空牢里的时候常听精怪哭号,也闻生人血腥气,却不怎么在意(对于龙来说,这样的精怪与蝼蚁无异)。却不想出了不空牢就被盯上,我估摸是我的衰弱太显而易见,使得他们不忌惮。
      我虽然看不见,对狐狸精身上的味道却很敏感。那腥臊的味道实在是烈,我很难不皱眉。
      狐狸精显然是不满我的表情,威胁地咧了咧牙——这个动作不用看见便能想象。
      “再往前我便杀了你。”试图理睬一只痛得厉害的龙觉得不是什么明智的想法。
      它仿佛有些惊诧,原地蹬了蹬脚,试探地往前摩挲了一根脚趾。我听见它的动静,淡淡地说了一声:“不知死活。”
      它赶紧惶恐地后退几步,似乎是张望了半天(我听见它鼻子一吸一颤和胡须抖动的声音了),才颇不安地开口:“您好,我想需要我的萱草,因为您好像……疼得厉害……”狐狸的声音娇滴滴的,润得仿佛是那腥臊味凝结挂下来的晶莹。
      我淡声拒绝。
      “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同您说说话。您真好看,一看就是个极好的人……看您和神荼先生说话,您是个很温柔的人……”它换了个话题。
      神荼?是那个人的名字吗?我困惑,但我不会问。
      “啊,说起神荼先生,您一定要知道的……”狐狸精精于世故,一下子便知道我对神荼并不了解,她抓好了对话的切入点,话语间有了吸引我听下去的自得意。
      虽然我有些好奇,但任凭这狐狸发挥不是什么好事,至少让我很不愉快。我听着山风从天上失足跌下来,惹起群壑众妖嗤笑不停的声音,盘算着天一暗将有多少邪祟前来贪图我的血和力量。附近的树荫已弥散出久腐的血腥气,藤蔓攀行的声音同蛇一般狡谲,吃肉的和吃果子的鸟一齐叫起来,树叶声也变得很响。
      我定不至于感到惧怕,但这样被眈眈觊觎的感觉挠着身体并不好受,黏糊糊的。而在这些声音里,最让我感到不快的是狐狸关于神荼的滔滔不绝的介绍,什么年纪多大了,家住哪里,性格如何等等。我打断了狐狸的话——鬼才信它的话有几分真,冷冷地开口:“我知道你。”
      但凡妖祟都是执念得过了的东西。无论是要摧毁一只妖或是要激怒一只祟——作为一只生性恶劣的龙,我喜欢干这样的损人不伤己的事情——没有比讲它们看起来可怜无比的过往更有效的了。
      我在这地下卧了三十万年,听闻附近不过几百岁的怪的身世并不难,比如这只狐狸精。五百年前这只狐狸精还只是有灵气的小狐妖,入了猎人陷阱,被一个好心的小孩子救了。人狐相伴处了好些年岁,感情日深。后来孩子长大,娶了妻子。妻子不知为何总觉狐狸透着邪气,屡次要赶。那人劝了好几次仍是拗不过,不得不把狐狸赶走。狐狸伤心离开后,发现妻子竟是修炼成精的萱草妖。怒火妒气相冲之下,它设计杀死了萱草妖,并将它撕碎吃了个干净。本打算李代桃僵,却因萱草的关系失了忆,直到某日偶过昔日茅庐,见当初收养它疼惜它的人悬尸梁上,一副枯骨将空屋子敲得哐哐想,才痛哭发狂。自此后,狐狸便喜欢上了用萱草乱人心智以吃人的勾当。
      “……这事,我可有说漏?”我问它。
      狐狸精喘着粗气喘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倒是把牙齿咬得很响。它常常那萱草,估计往事的惨淡血腥都给萱草香给熏没了。而经我这么一提醒,要不想起大半也难。
      我预想着它会恼羞成怒,它却将喘气转成了颤动的哀戚:“您真是……我什么也瞒不了您。您知晓我的底细,我不能诱骗您什么……”它的语气由于那忧郁显得格外真诚,“可我知道萱草能止痛,有了它,就不痛了。您觉得呢?”我感到它将手里的萱草晃了晃,因为那幽淡的香气如抖绸拂般大动。
      我没有动作,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怪鸟鸣叫,夜气一暴而起,伴随着周遭妖祟的剧烈骚动,将我紧紧围住——天,还是黑了。有只藤蔓精壮起胆子冒犯了我的腿,从我血里迸出的火一下子将它点着了。
      藤蔓精的尖叫几乎要扎穿我的脑袋。周遭的笑声忽然换上了恐惧的情绪。不知谁带头的逃窜,一阵簌簌后,笑与恐惧的意味都淡远了。
      “好姑娘,饶了我……”藤蔓精用脑袋把地拍得“啪啪”直响,“这火止不住,哎哟好姑娘,快饶了我!快饶了我!饶了我!”
      我没有饶它的意思,只皱眉拿手掌压着腿上的伤口。这藤蔓肯定吃过不少人,不然烧起来不会这么臭。
      在藤蔓精的哀苦求饶里,狐狸精壮着胆子往我这边凑了两步,使我能更清晰地闻到花香——这花香在浓烈烧焦的尸臭味里,再美妙不过。
      “你知道您疼得厉害,试试它吧,能止您的痛,”它慢慢说着,“它能止痛——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知道……”

      后来神荼告诉我,那花不是一般萱草,是紫萱草,能乱神的意志,非常危险。可我认为狐狸精说的不错。
      “可我确实忘了那会儿的痛,也忘了之后几天的痛。”
      我跟神荼争辩时总是振振有词,而他总懒得与我计较。不过后来安岩告诉我,神荼将我带回去的那些天脸色并不好,应当是那花的关系。神荼忘记了他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就顺着组织的意愿让他们将我关了起来。但他却记得自己戳穿了狐狸精和藤蔓精的脑袋,安岩笑称这为冒险者的直觉。而我的记忆则缺失了神荼如何如约接我的那块,怎么也没能回忆起来。
      据说那株紫萱草在T.H.A的人看到时就已经枯萎了。T.H.A的禁物贮藏室将那个皱缩成一团的东西谨慎地收了起来。我不知道的是,在后来的某个日子,检查贮藏室的人无意间将它碰了出来,沾上一个裸露的手背,扎根入血肉,开出了花。当他们张皇间恐惧于陷入紫萱花的香气的时候,他们脑海中出现了关于曾触碰紫萱花的记忆景象。
      关于一只狐狸生血生肉的痛哭。也关于那个我没能回忆起来的晚上:神荼背着我越过低低高高的山岗,穿过晴朗的月亮。风将我们包裹起来,而他的外套紧贴着我,我用手脚牢牢地箍他。那淡紫色的萱草就插在我耳鬓,悠悠地荡着香。我唱了一首长长的歌,长长的歌在光影里被折得断断续续的。在唱歌的空当,我会对着他那隐现在颤动的发里的莹白的耳朵说一声:“我知道你会来。”
      而我,并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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