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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街 ...

  •   第一章、暗街
      这是一条极阴郁的街。
      “条”对它来说并不是多修长削瘦的形容词,倒容易使人将它与蜗牛湿粘光滑的背联系起来——它也确实是湿的,总下着冰冷粘腻的雨。这样的雨能驱赶很多东西,比如光。阳光和灯光,在这样的街道上都是亮不起来的。
      按说总是黑暗的地方,并不需要眼睛。可这街上满是眼睛,包着眼皮的,挂着眼皮的,整颗眼球露在外面的……它们总以一种固执得决然的哀戚看着我,并不停地落泪,好似眼睛只为落泪而生。
      雨与泪水落在街面上,无处蒸发,便只好往地下钻。我想街腹里该有不少的淤泥,跟人满内脏的积水一般。街便难免地苟喘,听这风声,一声断一声续的,不就是个膏肓病人么?
      我照例在这个膏肓病人的身体里醒来。淤泥蠕动,摩出些腥冷的暖意。如果我对人世的了解再细致些,我或许可能会把这比喻成母亲的子宫。而我只想着,这些泥实在是太脏太臭了,跟这街道一样。
      我潜意识里把我同这街道划得很开,并深信我与这里的阴暗,雨,落泪的眼睛和断续的风无关。这并不需要证明,只是一种习惯。就像我现在踩踏过那些眼睛的注视与泪水,绕了八百八十八个弯,在这家咖啡屋前停下一般,只是一种习惯。
      实际上,这咖啡屋并没有咖啡的味道。它腥臭的气味闻起来与街道没什么不同。但如果嗅觉与视觉能相互冲淡的话,这里挂着的幽幽的橙红灯光,便能叫这咖啡屋显出一些或许能归咎到陈年板结的咖啡的干闷潮湿。据我的习惯所知,这是街上唯一透起来的灯——这世界上很多灯能亮,但在这街上,只是亮这么简单的要求,它们也做不到,更不要说把光透过阴郁照入眼睛;而这盏灯做到了。显然它有着什么故事,比如是某个堕落神的脂血凝成的。但我并不好奇,更没有探究的欲望。
      这盏灯挂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哪怕它是挂在一个长脖子的女人弯曲的脖颈上。这样的长脖子女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有着彰显这街阴郁的死了一般的僵硬。如果我能对她好奇些,我可能会发现她三米多长的脖里发出湿疹与狼斑,显示出同这阴暗的街道的迷宫地图的痕迹,指导着迷路——可惜,包括我在内,并没有谁去细细看一眼。
      女人盯着我,眼珠子直愣愣地剥着哀戚,好像和街上其他的眼睛没什么不一样,只是隐隐有红意——光照的。
      我在她哀戚的注视里推开了咖啡屋的门,并关上,还落了锁。咖啡屋开了一面墙的玻璃,那挂着的橙红色光很容易就摸进来。我抢先它一步在屋子东脚的那张桌子下找到了一本书。
      书的手感很粗糙,代换成声音该很喧嚣,所以惹得一街的眼睛都挤到了咖啡屋前,直贴着玻璃还不够,挤得眼球里的汁水都要爆出来。我在长脖子女人被推搡出的尖叫里,习惯地安静地在那桌子前坐下,翻开了书。
      这是一本日记本,这样的判断这不需要证明,习惯使然。当我发现日记本第一页上晕染了好几层的墨点时,我刚拿起桌子上的笔,把笔尖抵上了那些墨点在的地方。显然,之前也有人同我一样,拿起笔,欲写什么,却在发现墨点时停了笔。我数了数,算上我这层,恰好是十二层的墨点。
      十二,十二……我想起了什么,翻开衣袖看我的左臂,从手腕到手肘,齐整地生着十一条伤疤。手腕处的最老,手肘处还未落痂。我了悟般地抬起右手接着那未落痂的后再划了一道,登时有殷红的线从肤肉里被扯出来,发着火焰般的光,将我周遭的光景照亮很多。
      这时候咖啡屋忽然发出了痛苦的欲崩裂声——它被挤得太厉害了。贴着玻璃的眼睛不住往前挤压,我分明听见了眼球爆裂的声音。长脖子女人的尖叫也在一片脚步耸动里断成了一声没一声的呻吟。
      我得在这痕血凝成血珠落地前离开这里。我脑海里有了这样的念头,这因为习惯。但在离开之前,我得先把这日记本看明白。
      如若是一般地翻书,会发现这本书除了第一页重叠的墨点,其他俱是一片旧白。但那我的血光往上照的时候,我便能看见许多文字——我确信那都是我的字迹。
      日记记叙的内容很零碎混乱,也很反复。而表现这些内容的笔迹深浅新旧也不一样。不消细细辨别,我就能清楚知道这是十一次重复的叙述,同那十一个重叠的墨点一样。但我不是为了完成第十二次叙述来的——尽管,我确实在叙述。
      我掸除了一些类似“我觉得自己很混乱,有必要将脑海中闪现的东西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尽管我对它们的真实性与时间序并不确定……”的废话,将里面提到的内容拎成了关键词,分别是“蛩吟壁”,“不空牢”,“锁龙诀”,“騊拟墓”,“紫萱草”,“蛩吟帛”,“星河葬”,“T.H.A”。
      我看着手肘处渐肿润的红痕,皱了皱眉开始了我的目的——给这些东西时间序排序。但我遇到了同之前十一次一般的困难,即我对时间序的排列毫无头绪。之前的十一次尝试给我了到此为止的流畅的习惯,我现在必须做些突破。
      那些挤着玻璃的眼睛摩擦着发出了尖锐的吱嘎声。眼球破碎出污液遮障了被耸动的脚步踩踏的、同长脖子女人一齐喑哑的橙红色灯光。当我意识到我因这些而有些分神的时候,我已经把尖锐的吱嘎声比喻成拖着冷线的细针,将外面的眼与光,与脚,与长脖子女人缝合在了一起。这是个不能再妙暗示。时间序肯定如同针线将关键词串联起来。而我所需要的,就是找到这针线。
      人们往往以时间标记时间,仿佛时间是什么不可触碰的实体。但有时候人们为了使时间复杂化,或者简单化,便以可感的流逝标记时间。可感的流逝依托于实物,能是开花凋谢的树,也能是圆缺有序的月相。对于我来说,时间便是一个名字。
      我在那十一重的叙述里找到了它。按说从墨痕重叠最深处寻找是最难也最易的事情,可它被掩在一笔淡撇的尽头,笔墨颜色对比强烈,生怕我会错过。可我之前还是错过了它,实在是难以理解。
      这个名字便是神荼。它属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有着黑色柔软的发与莹莹的瞳孔。我看着这个名字,仿佛就在与他对视。在这个阴暗潮湿的街里,这样的对视容易使他柔软的发被冰冷粘腻的雨粘连,使他莹莹的眼被腥臭遮障得昏沉,使我辨认不得他。所以我必须在一间能避雨、有光照扰的咖啡屋里看他。
      有了神荼,我将关键词按时间排个序是不难的事情,因为这些都与他深关。
      手肘的血痕已肿滚成圆珠,开始贴着皮肤滑动。当它落地之时,也是我不得比结束这里的一切的时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无声地启唇。
      “第一,不空牢……”
      “第二,紫萱草……”
      “第三,T.H.A……”
      “第四,锁龙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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