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绶玉》九叶叶

6、章六 大难临头

　　秦绶从大街缓步走回郑宫时，还不知皇帝准备躲他。
　　不过他走得很慢，闲庭信步，一点也看不出是要去找人算账，以至于侍卫偷偷报信回来时，他才从东街走到西街。
　　侍卫纳闷了，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但秦绶这张嘴皮子实在让他不敢大意。
　　秦绶终于从大街走到宫门。
　　宫门守着同国的军队，一片肃杀。
　　不过秦绶是得了特许的，来去都不需排查，他从宫门慢腾腾进去时，问门口的士兵，“大哥，有见到陛下出去沾花惹草胡作非为调戏良家妇女吗？”
　　士兵对他的问话感到一言难尽。
　　点头肯定不行，那岂不是说自家陛下出去沾花惹草胡作非为调戏良家妇女？
　　士兵只能摇头。
　　秦绶很满意，走了进去。
　　郑宫除去同国的军队，几乎见不到其他人，秦绶在长长的宫道走了很久，才拉住一名士兵。
　　秦绶问：“大哥，有见到陛下吗？”
　　士兵答他：“陛下在国库。”
　　秦绶道：“原来陛下在搬金银财宝啊，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士兵：“……”
　　秦绶往国库走了，他来到国库前时，这里一片空旷，只有一队小士兵在准备关门，收队走人。
　　秦绶上前问：“有见到陛下吗？”
　　士兵说：“陛下啊，听说在偏殿跟宋大人议事，许是还在宋大人那里。”
　　秦绶一怔，随即道：“陛下的体态标准，实在不该跟宋大人讨论增肥的事情，毕竟陛下胖起来就成肥狗了，肥狗皇帝说出来一点也没骂人的气势。”
　　士兵：“……”
　　侍卫：“……”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秦绶走了，来到宋坤面前。
　　仇人见面本该分外眼红，但此刻的宋大人看到秦绶，一脸古怪。
　　秦绶几乎要习惯这种古怪的表情，笑着问：“宋大人啊，怎么不见陛下？”
　　宋坤依旧一脸古怪，“我不知道。”
　　秦绶皱眉，“陛下不是跟宋大人在谈事？”
　　宋坤胖胖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个……陛下突然有急事需要处理……秦先生应该知道，陛下日理万机……”
　　秦绶笑了，“也是，毕竟陛下忙得连媳妇都没有娶，这么一个大男人，每日就这么独守空房。”
　　宋坤一脸古怪，“这个……”
　　秦绶接着说：“宋大人除了忙回程的事，记得也要替陛下的婚事操操心，免得陛下因为太寂寞，又臆想出跟谁做那等干柴烈火的事，瞧着就让人觉得可怜得很。”
　　宋坤：“……”
　　陛下确实可怜得很，惹上这么一个祸害。
　　秦绶苦口婆心说完，走了。
　　他没走多远，停在偏殿前沉思片刻，往茅房去了。
　　侍卫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秦先生想要在茅房蹲人？
　　侍卫一时没想好是不是要溜去跟自家陛下报信。
　　秦绶这会走到茅房外头，但他没有进去。
　　他在茅房外转了两圈，又走了。
　　侍卫看不明白，满脑袋问号地跟着走了。
　　然后秦绶心情愉快，路上遇见一个人，拉住问：“大哥，你有见到陛下吗？”
　　当那个人摇头时，秦绶接下去，“陛下去了茅房后就失踪了，不会是掉进粪坑里了吧？”
　　侍卫：“……”
　　那个人：“……”
　　秦绶忧心忡忡，“晋国就有这么一位先生掉进粪坑把自己淹死了，虽然我知道陛下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才高八斗，但人到了倒霉的时候，这粪坑该掉还是会掉的。”
　　侍卫：“……”
　　侍卫忽然觉得自家的陛下要大难临头了。
　　然后他就看到秦绶走了，走着走着，拉住遇到的第二个人。
　　秦绶问：“大哥，有瞧见陛下吗？”
　　那人摇头。
　　秦绶说：“我听说陛下去了茅房，可没找到，问了好些人也说没见到陛下，陛下不会是不小心掉进粪坑里了吧？”
　　那人：“……”
　　当秦绶问到第十个人时，这个消息就在郑宫里传开了。
　　同国即将凯旋而归班师回朝的前一日，皇帝失踪了。
　　而皇帝失踪的原因，是他掉进了粪坑。
　　本来像这种荒唐的事是不可能有人信的，但架不住听说消息的人太多，而皇帝又确确实实不见踪影。
　　士兵半信半疑，却还是准备了工具，打算捞出掉进粪坑的皇帝。
　　罪魁祸首穿着大氅，就站在粪坑不远瞧着，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在嗑。
　　“陛下真的掉进粪坑里？”有士兵质疑。
　　秦绶说：“是啊，我还听到陛下的呼救，但很快陛下就被粪呛没声了，可怜我细胳膊细腿，救不了陛下。”
　　侍卫：“……”
　　侍卫不得不脚底抹油溜了。
　　皇帝正躲在钟宣的小破屋子里。
　　钟宣对于皇帝为了躲秦绶而跑到自己这个破屋子感到很无奈。
　　更无奈的是钟宣跟秦绶也算同僚多年，皇帝正在通过钟宣打探秦绶这个人。
　　皇帝皱着眉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钟宣听到这个问题时，一张老脸苦兮兮起来，“秦先生喜欢箫，他以前随身总带着一把，却不见他吹，不过那把箫很漂亮，秦先生也很宝贝，两年前……”
　　钟宣突然叹口气。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什么？”
　　钟宣看皇帝一眼，“两年前郑王去了后，那把箫就被郑太子寻理由砸了，先生当时气得吐了口血，是真的吐了一大口，不是老朽用来形容的。”
　　皇帝诧异。
　　钟宣说：“陛下想讨好先生的话，许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皇帝：“……”
　　他的意图看起来很明显吗？
　　皇帝不得不说：“朕随口问问。”
　　钟宣笑了，继续处理手底下的事情，当初在大殿里那些人的去留与生死，如今全在他手头这几张薄薄的纸上。
　　皇帝坐在一旁沉思。
　　宝贝得被砸了就气得吐血的一把箫。
　　难道是什么定情信物？
　　那他为了弥补自己让人家冻了两天的愧疚，让人重新做一把他跟别人的定情信物送给他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皇帝突然心情不太好，脸色沉沉。
　　但他还是问：“那把箫长得什么模样？”
　　钟宣又笑了，“那是用上好紫竹做成的箫，雕着龙凤纹样，老朽从未见过第二把，许是亲手做的，可惜啊，就这么被砸了。”
　　皇帝沉着脸问：“那把箫坏后，他……”
　　皇帝话没问完。
　　钟宣却明白他想要问什么，神色忽然有些怅然，“那把箫坏了后，秦先生似乎很难过，亲手把它埋了，再后来先生就被郑太子关进了牢。”
　　皇帝听后脸色更不好了。
　　钟宣想起两年前，又叹口气，“先生关进牢前被郑太子的人打得去了半条命，当初老朽还以为先生就要这么交代了，没想到硬是在牢里挺了两年。”
　　皇帝脸色阴沉下来。
　　看来他当时让郑太子死得太便宜了。
　　早知道就该抓起来折磨一通再让他死。
　　侍卫这时过来了。
　　侍卫苦着一张脸说：“陛下！不好了！您掉进粪坑里了！”
　　皇帝：“……”
　　钟宣：“……”
　　侍卫接着说：“秦先生找不到陛下！就说您掉进粪坑里了！”
　　皇帝：“……”
　　侍卫又接着说：“现如今大家都在粪坑边捞您呢！”
　　皇帝：“……”
　　钟宣忍不住说：“两年过去，秦先生行事依旧匪夷所思，让人佩服啊……”
　　皇帝不明白。
　　秦绶说他掉粪坑里这件事，有什么好佩服的。
　　皇帝不得不走了。
　　再不走，他怕自己下一刻就死在了粪坑里。
　　那他可真成了有史以来最憋屈的皇帝。
　　皇帝来到粪坑边时，士兵鼻底扎着白布，手里拿着长竹竿，一边在坑里搅着，一边高声喊：“陛下？陛下？陛下你在哪？”
　　皇帝：“……”
　　这样子捞估计捞到猴年马月也捞不到。
　　他扫了场中一圈。
　　罪魁祸首就在不远处瞧着，这人穿着他让侍卫拿给他的大氅，那大氅还是大了点，显得人越发消瘦。
　　虽然他离得有些距离，但还是能看到秦绶眼底带着的笑意，说明这人看自己的笑话看得很开心。
　　皇帝本该生气，可瞧着秦绶那瘦得不成样子的模样，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有点泛酸。
　　这个人被郑太子打了个半死扔进牢里，关了两年。
　　可皇帝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时，除了觉得这人很瘦，完全看不出他有过什么狼狈的模样，甚至怼人还怼得犹有余力。
　　当初皇帝只想把人留着为已所用，却从未注意过刚从牢里出来的人身子如何，又让人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两天。
　　他也是在罚过他之后，得知这是一次试探，才觉得有一丝愧疚，才想起要对这个人好一些。
　　那之前呢？
　　对方试探完自己后决定追随，却在大街上被冻得昏过去时，是怎样的心情？
　　皇帝想起那一晚。
　　秦绶冻晕过去后，被喂下药安静躺在他榻上的那一晚，皇帝本来是不打算管这个人的，可这人大半夜的，做噩梦了。
　　又在梦里哭了。
　　还抱住他的胳膊，喊着：“父……”
　　父什么？
　　秦绶没喊出声。
　　但皇帝猜到了，这人要喊的是父亲。
　　虽然平白无故当了别人的爹，虽然他当时还有气，皇帝却还是心软了。
　　他怕这人冷，于是半推半就，搂着人，睡了。
　　皇帝看着秦绶恍惚好一会，大步走了过去。
　　秦绶依旧在嗑瓜子，闲闲地对旁边的士兵说：“陛下会不会沉到粪坑底下了？”
　　士兵：“……”
　　秦绶皱皱眉，又说：“可惜了，如陛下这等灭了人国家还能跟这个国家的人相处得和和睦睦融融恰恰的奇人也算少见，怎么好端端掉进了粪坑，是不是他国的人在暗中使坏，见不得咱们陛下的好？”
　　皇帝：“……”
　　使坏的是谁分明一目了然。
　　皇帝站到秦绶身边。
　　士兵见到他，惊喜起来，“陛下！陛下！你没掉进粪坑啊！”
　　他这一嗓子嚷来不少人。
　　士兵们围上来，热泪盈眶，“陛下！你去哪了！你没掉进粪坑啊？”
　　皇帝沉着脸说：“朕只是去找钟老谈事，谁说的朕掉进了粪坑？”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目光都落在秦绶身上。
　　秦绶迎着众人的目光，将手揣进袖里，“我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胡乱传出来的。”
　　士兵：“……”
　　那是谁说听到陛下在粪坑里求救，还被呛得没了声？
　　秦绶接下去，“不过陛下没掉进粪坑也真的是可喜可贺，毕竟传出去的话陛下就成屎皇帝了，其实如果是始皇帝那还挺威风，可要是屎皇帝那就一点也不风光了。”
　　皇帝：“……”
　　秦绶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更别提跟狗皇帝结合起来，狗屎皇帝听着就更……”
　　皇帝觉得应该拿什么东西把秦绶这张嘴给堵上的。
　　可他不能再点对方的哑穴。
　　所以他在秦绶还没说完时，按住秦绶的脑袋，吻了下去。
　　秦绶：“……”
　　世界终于安静了。
　　侍卫识趣地替皇帝赶人。
　　士兵暧昧不明地看皇帝跟秦绶一眼，都退下了。
　　秦绶后知后觉挣扎了下。
　　皇帝按住他。
　　秦绶不再挣扎。
　　两人分开的时候，秦绶有些喘。
　　皇帝舔舔自己的嘴。
　　秦绶看着皇帝，“陛下，我真的没想到啊……”
　　皇帝声音嘶哑，“什么？”
　　秦绶说：“我没想到陛下居然有在粪坑边轻薄别人的习惯。”
　　皇帝：“……”
　　秦绶异常认真地问：“陛下，你不觉得臭吗？”
　　皇帝：“……”
　　也许他错了。
　　也许他不该对面前的人有一点怜惜。
　　皇帝不太开心，脸色沉沉，“你觉得臭？”
　　秦绶惊讶，“难道陛下不觉得粪坑臭？”
　　粪坑肯定是臭的。
　　皇帝觉得不太对劲，他们明明才深情地接过一吻，为什么现在却在扯粪坑臭不臭的问题。
　　秦绶叹气，“没想到啊，陛下居然嗅觉失常，连粪坑臭不臭都闻不出来。”
　　秦绶平静地说：“陛下，有病要趁早治疗，免得……”
　　皇帝又把他的嘴堵住了。
　　这个人嘴巴太损，只能用这个办法堵住。
　　秦绶：“……”
　　狗皇帝！
　　皇帝吻完凑在秦绶耳边说：“先生，粪坑边确实是臭，不如我们换个香点的地方，继续？”
　　秦绶看他一眼，忽然笑了，“好啊。”
　　然后秦绶把皇帝领到一片开满梅花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片湖。
　　秦绶一脚将皇帝揣进湖里。
　　皇帝：“……”
　　秦绶拍拍屁股走人了。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