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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欠朕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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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绶睡了有史以来最不痛快也是最痛快的一个觉。
当他从龙榻上睁开眼时,身边早就没了皇帝的身影,被窝也是凉的,这人日理万机,想必醒得特别早。
秦绶神清气爽地起床了,对着旁边的侍卫说:“早啊。”
侍卫回道:“秦先生,不早了。”
对于秦绶来说,只要天还亮着就算早,他一边收拾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说:“我还以为今日醒来会在哪个地上躺着,没想到陛下如此仁爱,居然没有把我丢出去外头,是不是陛下觉得我这被窝暖得很好?”
侍卫看他一眼,眼神古怪,“其实陛下早上醒来确实有这个想法,但准备实施时,先生在梦里哭了。”
秦绶:“……”
侍卫说:“陛下还因此大动肝火,说先生在梦里也在算计他。”
秦绶沉默许久,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我哭什么?”
侍卫很为难,“秦先生哭得太小声,属下又离得有些距离,没听清楚,不过陛下离得近,还特意凑过去听,说先生是在哭爹喊娘。”
秦绶:“……”
还特意凑过去听。
这皇帝的行为真是令人发指。
秦绶不说话。
侍卫觉得这一刻的秦绶很奇怪,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秦绶在目送钟老离去时也是这样子,像带着淡淡的萧索,他一时分辨不清楚这人是在故意装忧郁,还是真的在萧索。
秦绶很快拾掇完自己,在吃过东西后,他决定履行对皇帝的承诺。
他要去给皇帝请安。
所以他问侍卫,“陛下去哪了?”
侍卫答道:“应该在怀恩殿处置那些郑国的臣子。”
秦绶闻言笑了,然后迈步出了门。
如今郑国的臣子要分两派,一派随郑王多年,大多被贬被罢,遣派到偏远的地方;另一派随郑太子,郑太子登基后这些人被提拔起来,因是亲信,大多手握大权,在京中作威作福。
想必皇帝要处置的,就是这么一群作威作福的人,或许他能从中挑出一两颗宝玉,却不知能挑出多少。
秦绶在郑国呆了很多年,对皇宫是熟悉的,因而轻车熟路来到怀恩殿外。
大殿内跪着一片人头。
秦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人头。
他还记得自己被郑太子的人打得半死拖进大牢里时,某些人幸灾乐祸的嘴脸。
在他之后,那些跟过郑王的臣子被这些人欺压得抬不起头来,为百姓为国家坚守国土的将士除了面对厮杀还要提防这些人的冷刀暗箭,郑国有这么一天,他们也算功不可没。
秦绶走进殿中,他脚下的链条一直在“哗啦啦”响着,大殿跪地的人没有抬起头来,他们不知来者是谁,只能看到一双异常消瘦的脚,还有脚上拖着条不算太长的、崭新的锁链。
秦绶走到大殿上头,与皇帝对视。
皇帝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秦绶朝他作揖,他从跟皇帝见过面起,就没跪过一次。
秦绶说:“我是来给陛下请安的。”
皇帝问:“先生,你觉得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秦绶笑了,“陛下,凭借昨晚我们睡过一夜的情分,你会按我的意思来?”
皇帝:“……”
皇帝觉得他是可以不说中间那一句的,但这人总是什么都敢说。
前面肯定是秦绶在挖坑。
此时此刻,这人坑底下的人比坑他可能性更多一些。
他沉默思考时让底下跪着的人倍感压力。
皇帝不介意顺水推舟送秦绶一个人情,语气带了些愉悦,“凭借先生在朕榻上又喘又哭的样子,也不是不能按先生的意思来。”
秦绶:“……”
秦绶心里暗骂了一句皇帝的无耻,回身去看那些人。
底下的人依旧没抬起头来,但两人的对话让人想入非非。
有人已经在想着怎么巴结讨好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先生,用来给自己保命。
但这些人很快失望了。
秦绶开口了,语气很平淡,“全杀了。”
皇帝意外。
底下有人浑身颤抖,直接趴在地上哭喊,“这位先生饶命啊!我们无冤无仇!更何况我们也没做错多大事,不过效忠的是不同主上而已!”
秦绶看了一会他们哭嚎的样子,和当年他们幸灾乐祸的样子对比下,慢吞吞接下去,“是不可能的,太血腥,太暴力,陛下宽厚仁慈,没必要为你们添了自己的杀孽。”
哭喊戛然而止。
大殿跪着的人一言难尽。
皇帝乐了,“那先生的意思是……”
秦绶语气依旧平淡,“全放了。”
皇帝:“……”
大殿跪着的人不敢欣喜,就怕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先生接了一句——是不可能的。
大殿内沉静了许久,也没等来那句“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们迟疑着,就要开口谢恩时,秦绶又出了声,语气疑惑起来,“我替你们求情,你们怎么不为所动?难道你们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自己也不打算放过自己?”
有人一叠声说不是,又哭着喊:“先生仁慈!我等……”
秦绶仿佛没听见,打断道:“既然你们自己都不打算放过自己,那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大殿里的人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秦绶又说:“不过我不能辜负陛下的期待,毕竟睡是简单的睡,喘却是花费好大力气的喘,虽然我不知怎么办,但我有一位朋友知道该怎么办。”
殿内的人都屏气凝神地听他说。
秦绶慢慢道:“他很擅长处理这种局面,不过年纪大了,想必心肠会比我更软些,相信他来的话,一定不会让陛下手中杀孽过重。”
大殿一片沉默。
底下的人害怕前面是个坑,却又被秦绶说得仿佛带上几分希望。
皇帝晾了底下的人一会,终于慢悠悠地问:“谁?”
“原刑部尚书钟宣。”秦绶答。
底下人听到这个名字骤然抬起头来,有几个眼熟的发现秦绶就是那个莫名其妙让他们提心吊胆又提心吊胆的先生,又惊又怒,“秦绶!原来是你!你戏耍我们!”
秦绶说:“我没有,钟老一向赏罚分明,很擅长应付这些,我昨日还遇见过他,听他说若不是两年前那些事,自己大儿子早就成婚,夫妻恩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断了一条胳膊,还得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养活自己。”
跪着的人惊起一片骚乱。
秦绶接着说:“你们做过什么,钟老想必会查得清清楚楚,是生是死,全看你们自己造过多少孽,做过多少恶。”
已经有人开始朝他破口大骂。
骂他禽兽。
骂他卖国贼。
骂他为了从牢里出来,勾结同国。
骂他出卖色相,爬上了皇帝的床榻。
还骂他扯着皇帝的虎皮,狐假虎威。
秦绶听着,不为所动。
皇帝看着,神色慢慢变得冰冷。
“噗。”跪在大殿里有个人笑了。
皇帝看过去。
那人长得也瘦,还黑,跪在最末,孤零零的一个人,方才这些人哭喊的时候这人就在冷眼旁观,如今这些人在骂秦绶时,他反而笑出来了。
皇帝冷冷问:“你笑什么?”
那人越笑越大声,“草民看到先生在耍猴,觉得很有趣。”
秦绶笑了,“你这话说得不好,太侮辱猴子了。”
那人闻言笑岔了气,咳嗽两声。
一时间大殿里跪着的都不是人了,而是一群连猴子都不如的什么东西。
秦绶很欣赏这个说话的人,“陛下,我一看这位兄台便觉得他才高八斗,还跟我一样瘦,想必上辈子与我有缘,不知可不可以看在昨夜的份上,把他留下来。”
皇帝看足了好戏,点着头,“朕说了,凭借你那又喘又哭的样子,当然可以。”
秦绶:“……”
秦绶觉得皇帝完全没必要强调中间那句话。
那人跪地谢恩。
皇帝让人把底下乱成一片的人带走,自己也起了身。
他要去找钟宣谈一谈。
秦绶跟在皇帝的身后。
两人走出大殿,皇帝慢悠悠地说:“你欠朕一个人情。”
秦绶平静地说:“陛下,这个人情你已经讨回去了。”
皇帝:“……”
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讨回去了?
秦绶笑着说:“陛下不是还没娶妻,你方才说的那句可占了我不少便宜,我都如此心甘情愿地让陛下占便宜了,陛下岂不是把这人情讨回去了?”
皇帝望着秦绶可恶的笑脸,“你这是强词夺理。”
秦绶不要脸地点着头,“陛下说得对,我就是在强词夺理。”
皇帝:“……”
皇帝骂道:“不要脸!”
秦绶摇头,“陛下说错了,我是要脸的,我要是不要了自己的脸皮,怕把陛下吓死。”
皇帝:“……”
皇帝觉得自己真是对秦绶太仁慈了,语气冰冷起来,“来人呐!”
侍卫抱拳道:“属下在。”
皇帝指着秦绶说:“让他当半天的哑巴!”
侍卫得令,转身又点了秦绶的哑穴。
秦绶:“……”
皇帝找到让自己耳根子清静的办法,心满意足,很快走了。
他要去见钟宣。
当他来到钟宣面前时,钟宣很意外,颤巍巍地就要跪下,皇帝一脸严肃地请他起来,与他对坐。
钟宣从来没有哪天会想过自己会跟同国皇帝对坐,而且还是在如今物是人非的京城里,他很怅然,没有多少当年的锐利。
皇帝直奔主题,“朕想要你帮朕处置那些旧臣。”
钟宣愣住。
皇帝心中有着自己的算盘,就算秦绶没把钟宣扯到明面上来,他本也是有打算找钟宣谈谈的,郑国如今是不在了,但除去郑太子这一脉的亲信、心腹,其他一切,他都打算保留,包括郑字这个称号。
皇帝与钟宣在破陋的小屋里谈了很久。
当皇帝抬着坐得发麻的脚从屋子出来时,侍卫来找。
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
侍卫禀报:“陛下,秦先生跟属下要了笔墨纸砚。”
侍卫接着说:“秦先生在纸上写您说话说不过他,就让他当了哑巴,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侍卫愁眉苦脸,“现在秦先生就在城楼上撒纸条,怕是不久便能传遍全城了。”
皇帝:“……”
他大概上辈子是造了孽,才会惹上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