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月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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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如此大，缘分又是如此奇妙。
同一轮明月下，到底会发生多少事情呢？
阿波海岸线到底有多长，任是谁恐怕也不能说出个确切答案；但如果问沿岸的小岛哪里最为隐蔽安逸，哪里的奇珍异草最多，恐怕每位老水手都会告诉你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地方。
显然属于众多世外桃源之一的小岛上，花草们在月色下卖力地散发芬芳，就像是花草也有花草的尊严，不能轻易让其他杂草比过去似的。而事实上，这些受人悉心照料的花花草草，得到的浇灌和养分如此周到，怎么可能会被苦苦争夺天恩的野草比过去？
它们的栽培者为之安排的命运是这样的：在长得最恰当的时机被采摘，在阳光湿度最合适的日子里仔细地晒干，之后被碾碎、蒸煮、浸泡、用各种方法调配成药物，分发给最需要它们的人。
那位药园中的主宰，金发的异国医者此刻手中并没握着一向不离身的药碾子，反而手上捏了根针，本该是银白色的针尖因为沾了血的缘故，在灯光下红莹莹的，看得在一旁帮忙的清觉心中凛然不已。
满手鲜血的大夫本人却浑不在意，只是找来了清水把手洗净，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针清洗干净，仔细地收进针筒之后，才抬起头来。
“哎呀呀，你这是玩火玩的…”阿苿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她将缝合青岚保镖伤口用的羊肠线一圈圈绕好，只是太太眼，便看到了送人来的那位他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人家是不是恨死你这张嘴了？”
药香四溢的竹林小屋中，药炉子上煨着小砂罐，袅袅的热气氤氲着，让这秋日竟有些春天的暖躁。
领了受伤手下来的异国商客本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也挂了彩，一路上都试图着用头发盖着伤口，可他不知道，这办法瞒着别人恐怕还能成功，却哪能瞒得住阿苿那双对伤病一向明锐的眼睛呢。
“过来我看看吧。”阿苿终于把线都绕好后，才招呼青岚道，“你这么好看的脖子要是留了疤，多可惜。”
“顶多是点皮外伤，”既然已经被人看见了，青岚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坐在大夫指定的凳子上，边让她查看伤口边问道，“阿芹的伤势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人家手下留情，还是他运气好，”阿苿笑着说，“没伤到骨头，以他的身子，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好啦。对了，你可得给他下个命令，让他每七天来我这换药，更别让他拖着个伤口还满世界折腾。要是他自己不听话弄得胳膊废掉了，可不许算我医术不精。”
身为大夫，她还没嘱咐清楚呢，病人就跑没影了，阿苿不能不对这事耿耿于怀。
“多谢多谢，要是没你在，这种事我还真应付不…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上一阵钻心刺痛，惊地险些站起来。
“哎？”阿苿手上拿着沾满烈酒的棉球，一脸不解：“刚才我给阿芹洗伤口也用的这个，他可连哼都没哼一声。”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在嘲笑青岚对这点疼都大惊小怪。可一个精练武士，一位是尊贵少爷，硬是放在一起比较，也说不上公允吧？
“你这就没有…”虽然知道是阿苿故意使坏，但青岚还是因为自己大惊小怪的反应脸上一红，“不那么刺激的东西吗？”
想来这一屋子的药味，就是故意用来遮盖酒味的吧。
都说医者父母心，怎么到了这位身上，就变成了爱使坏的小心思了呢？
坏心眼的大夫用指尖沾了点手旁瓷罐中的透明膏体，往青岚伤口上涂去，“当初说的好好的，这里是我归隐的地方，由我自己折腾。我呢…”收拾好后伤口后，阿苿直起腰，幽幽地说道，“我也没什么志向，就想关起门来伺候我的药园子，可到头来，你今天带人跑来串门，明天又塞给我几个病号，后天又拜托我调制点稀奇古怪的药。你说这到底是我的世外桃源呢？还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医
阿苿的高华话虽然调子奇怪了些，但却是说得一丝不错。这些话入了清觉耳朵里颇有点不是滋味，难道他平常的拜访，原来是扰了人家的清净？
“都说静极思动，我想着你总一个人在这守着花花草草，难免无聊，这才总带人过来给你解闷，”青岚吃准了自己同胞的抱怨并不是真的在责怪谁，“你不谢谢我，怎么还来怪我？”
“既然是找人给我解闷，那也拜托你去给我找些年轻姑娘家来，”阿苿拿腔作势地叹了口气，“成天不是对着你，就是对着他，也没个女孩跟我说说话，那才真叫闷呢。”
随着她的话，属于一名医者修长的手指先后指向了青岚和清觉。
老好人被这白生生的的指头弄得尴尬到不行，但同样一头金发的人脸皮厚实，嬉笑道：“好啊，今天见了个小姑娘活泼可爱的很，我带她来陪你说说话怎样？”
“真的吗？”阿苿两眼放光，“是不是很可爱？比清觉他家小姐还可爱吗？”
“人家的宝贝小姐我还没福分见呢，到底哪个更可爱，你还是自己问人家吧。”
药园子的主人暧昧戏谑的眼神随着话音飞了过来。
“您说的是祁婉夫人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吗？”清觉想了想，最近见过的当得起自己主人“活泼可爱”赞扬的女孩子，大概就是她了。“您想领人家过来？”
“祁婉夫人身边的”，这几个清清楚楚。
“唉，我说呢，”阿苿抱怨了一声，“我还当你真要帮我解闷，原来又是拿我这当个便宜待客茶馆了。”
小算盘被人道破了，青岚只笑笑，说道，“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难怪人家要拿刀在你脖子上划个口子出来，”女大夫丢开这对主仆，自顾自开始摆弄起屋子里桌上正摊着的不少药材，“这地方是你盖的，我的命也捏在你手上，哪由得我不帮你？你要怎么做自己去做了就好，跟我商量个什么劲儿？”
“我好声好气地求你帮忙，你不管我也没办法。哪天你真觉得这里也厌烦了，大可以不管我，自己找船回国。”青岚笑笑，没再言语。
看来他是认真的了。
非常懂得及时收手的阿苿也不说话了，只是低了头，捡了几片晒干的叶子丢进研钵。
不久后，屋子里便只有药杵碾压枯草的声音。
异国他乡的访客各自有各自的心事，他们来到这片龙神创造的国度到底是想要找寻到什么呢？他而们谈话中的那个，与绿色龙神庇佑的人共同长大的小女孩，这个时候正独自徘徊在月下。
菲儿不知道该去哪，一向宠爱自己的老大当着众人的面责骂过她，又拒绝了自己的陪伴，让她觉得羞也羞死了，干脆躲起来不见人才好。
大伙都知道小丫头生性好强，不愿意被人看到伤心难过的样子，于是也都故意远着她，好不让她难堪。如此一来虽然合了菲儿的心思，但到底她一个小女孩在委屈难受时还是希望有人安慰劝解的。她满心期待麻亚能过来陪陪自己，可他早被老大叫去商议事务，菲儿在院子里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影，顿时心里越来越凉，好不难过。
天色渐渐暗沉，寒风袭来，树影摇曳。正在义盗小丫头不想一个人空等在这里的时候，有个人踏着夜色来了。
是那个每次都会等自己回来的人呀。
那人不冷不热地对她道，“把衣服换换吧，破的地方总要补上的。”
菲儿低着头，也不言语，默默地把外衫脱了，弛子顺手接过，替她拿了，随后小丫头转到树后，不一会儿只伸了条胳膊出来，弛子便把外衫搭了上去，又等了片刻，她才回到弛子面前，耷拉着脑袋，乖乖地把那身被人家划了个伤口的夜行递给了他。
这身青岚为她准备的衣服虽然通身漆黑，其实做工用料做工却是出人意料的精致细巧，弛子接过后细细看了看它肩上用黑色丝线绣的燕子团图后，对菲儿为什么独独钟情这身黑服终于释怀了。
可惜了，本来很好的衣服，现在却破了，染上血了。
弛子什么也没说，靠着院子里那棵树坐了下来，他的背依着树木粗糙的枝干，从怀里将针线包掏出来，从盘好的各色丝线中理了根黑色的出来，又拿了根绣花针，对着月亮认着针眼。那根小而锋利银针映出的月辉，落在了菲儿眼里，留下了个小小光斑。小女孩抽抽鼻子，裹裹身上那件属于弛子的褂子，把长出好大一截的衣带又扎了一圈系牢后，像只橘色的小猫似的，蹿进了树木的怀里。几步爬上去的她挑了根粗壮的枝丫坐了，对着月亮，纤细的双腿静静垂着，不知在想什么。树下的少年在她爬树的时候已经把衣服里子拆了一道缝出来，正翻开内里，在细细修补着它的裂痕，弛子眼神极好，只是月光就够他看清布匹的经纬纵横，他手也快，不一会，外面那道口子已经缝得差不多了。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喜欢坐树上呢？”弛子咬着线，说了句话。
冷不丁地冒出来的声音让菲儿吃了一惊，她思索了一阵，才说道，“树上视线好呀，风也舒服。”
弛子把补好的衣服对着月光看了看又看，确定没有破绽之后才抽空说道：“翟鹤会飞，你又没那本事。”
“是啊，我又不会飞。”
这丫头居然没顶回来？弛子对她闷闷的语气陌生得紧，也不知道怎么让这么一句话从自己嘴里溜了出去：
“你就放心的登梯爬高吧，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掉下来没人接着的。”话音刚一落地，弛子已经后悔把真心如此轻易地说出来。于是他马上问道，“你知道老大为什么骂你吗？”
“闯祸了，还连累大伙了。”
“你还知道啊？”少年笑了几声，又说，“那说说看，到底闯的什么祸呢？”
“弛子哥哥…”
久违的称呼让弛子手里的针线顿了顿。
“我知道的，你们都是怎么看我…”
坐在树上的女孩儿说话的声音轻透的和月光一样，那她话中淡淡的伤感，是不是今夜凉丝丝的风？
“非得有那么一次，非得有那么一次……”
看来，这风很倔强呢。
“我知道老大疼我，大家宠我，都不想让我遇上什么危险，想让我平安一生……”被大伙儿守护着长大的小姑娘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缓缓说道：“可我就想能有一次……我知道自己没本事像他们那样。”
有一次什么呢？
树下的人静静等着答案，可他却没再听到风的细语。
弛子笑笑，并没再问，只是继续穿针引线，帮她把夜行衣补上。
那孩子想要的是什么？
这种问题，哪用得着她自己说出口呀。
在菲儿心里，大概只有一次也好，那孩子也想像安婉将军一样，像老大一样，像麻亚一样，有一次精彩的，轰轰烈烈的事迹。
因为童年时代奇妙的缘分，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将补好的衣服对着月光看了看，确定它毫无破绽后，说道：“没事，总会有一次机会的。”
他脸上心满意足又暖洋洋的笑意，是否能像这风一样，吹进人心呢？
这些疑问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等到答案啦，因为它根本没人问出来。
但那时小丫头心里想的事，却早就在她还不长的人生中留下了痕迹，让他可以轻易地，摸到那个答案那里。
菲儿怕是在想：她这条被老大捡回来的命啊，如果不能像花一样开一次，好好把她的样子让所有人都记住，那要怎么去面对那些没有她走运的人呢？
不过摆在眼前的情形，倒是更容易让人忧心些。前些年，现在，今后，阿波这个地部的小小港口，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呢？风云际会的时刻已经来临，港湾中那片风浪不兴的海面承载的不仅是各色货物，还有将它们带来的各种人吶。
“您不该去看看她吗？”麻亚决定开口了。
原本该谈论的是今后的行动，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菲儿喜欢你呢。”他们的老大回了句更让人心惊的话。
本来已有疲态的祁菀来了兴致，精神似乎也好了起来，想来是说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她也像普天下所有的家长一样，有一丝得意，还有些莫名的热忱，或者说，安排他们的未来远比探讨那个黄毛商人嘴里说的话、亚克到底能提供多少方便来的更有意思。
“可是…”麻亚沉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顾忌弛子，”他们亲如生母的老大斜靠在椅子上，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说道，“这种事不是想让就能让得成的。菲儿心里没他，谁也不能强求。”
说到这，祁菀心里不由暗暗为弛子惋惜。要是弛子菲儿能凑成一对，该是多让人欢喜的事。凭着弛子对菲儿的一片心意，那孩子未来定然可以无忧无虑。
“你要不喜欢那孩子，我也不多话。可是麻亚，你真的就不喜欢她吗？”
菲儿那张娇俏的脸出现在了少年心里，让他心里一热。鼻子这时应景地嗅到一丝梅子的酸甜，麻亚一介习武之人，本来不擅长这些风雅之事，但这时却也想把这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找出来。
“好多事问题在我，她要真是我亲生的女儿，唉…人家都说关心则乱，我要是能不那么事事想着让她顺心如意，那孩子也不至于骄纵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怎么说，麻亚，你要是有心，就好好照看她，菲儿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你也清楚。”刚才跟人对峙的时候那样不可侵犯的祁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居然也有了几分疲惫，她怀着深切的希望，对最为信任的副手道，“等这件事完了，我会把菲儿打发走，不让她没事跟着搅浑水，那样的性格再继续跟着我不会有好事。”
毕竟她想让菲儿把自己年轻时求之不得的东西全都拥有：比如说美满和睦的家庭、平静安定的生活。她也稍稍能明白，会这样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从来没被人这样怜惜过，只是想在她身上弥补回那些陈旧的时光罢了。可既然自己捡了那个不知被谁抛弃的孩子，那希望把所有该属于女孩子的幸福都给她又有什么不对吗？
麻亚却不知道老大的心思，只是想着首领的安排从来不容置疑，那么，今后菲儿便要离开他们了？
“你要乐意，也跟着走吧。”
老大的决定，居然也把他包含在内了？
“您别这么说！”一向沉着的麻亚难得如此焦急，“我是誓死追随您的。”
“天底下可有不想自己孩子过得好的父母？”祁菀慈祥地望着他。“跟着我一介盗贼，你的前途又要怎么办呢？”
“可父亲说过，要我无论出什么事，都要忠于将军您。”
“帮我装袋烟吧。”
接过烟杆后，从来不违拗她的人这时犹豫了一下，之后便顶着祁婉不悦的目光站在那里，半天才说，“您也该去休息了。”
眼看自己的嗜好不能得到满足了，祁婉并没强人所难，“你记得明天去跟那个奸商打听下，问问翟鹤那小子的下落。”
“您确定他知道？”
“他不知道也得想办法知道，”侠盗首领哼了一声，不悦道，“如果连这点情报都搞不到手，我看他趁早哪来的回哪去好了。”
“去哪找他？”
“去问亚克，”这句话可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呢，“金毛小子既然承诺有好处给那家伙，他就有办法揪着臭小子的狐狸尾巴。”
说完，祁婉便把被子拉过头，背过身去，任由麻亚吹熄了自己房间中的油灯。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月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