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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欹单枕梦中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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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直到我的离开,才发现,我早就对你有了不该有的情感,想念你顽皮的捉弄,想念你英俊的面容,想念你坏坏的笑,你吹奏的深情,你偶尔的皱眉,你不经意的凝望,你的所有,你的所有我都难以言喻的想念。
兔子先生,爱丽丝后悔了。
颜陈
2012年10月20日
这一觉醒来,窗外的树叶已经落败的厉害。
小雀正在窗口呜咽着哭,我心里一慌,莫不是……莫不是……
“小雀,子慎呢?子慎人呢?”
小雀望着我已经溢满泪珠的眼睛,“小姐,你不是又犯病了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也倒下了,我可怎么办!你不能这么吓我啊!”
“小雀你要听我说,我现在脑子很清醒,只是忘了这一个多星期发生的事情,你一件一件慢慢告诉我。”我告诉自己,要镇定,一定要冷静!一定来得及!
我走后,陈行川就被调去了福州守城,县城里只留下小支军队驻扎,前几日日本人还在不停地轰炸安海,炮弹天天在头顶上飞过,镇上不停有人伤亡,小雀早上出门想去菜市口买点菜,却亲眼目睹了一颗炮弹投进了卖猪肉的李仁家铺子,在她眼前炸的鲜血淋漓,却没有一个人从铺子里逃出来。就在前一天夜里,留守的副官叛变了,夜里放了日本人进城,现在在城里大肆抓捕抗日分子,每天光是之前挨过炮弹的人就不少,现在伤亡量更大了。
不到两个星期,安海的天就彻底变了。
大夫们能逃的都逃了,人手不够用,颜谨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药房,方便给来就医的人做手术开药,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那就好,那就好,起码现在为止子慎还是好好的。
我要去找他!
我从被褥里起身,胡乱的把脚塞进了鞋里,全然没有注意自己只着了中衣,外面秋意甚浓,我沉浸在失而复得中竟一点也不觉冷,好在颜家药房就在离家不远处,我跑了大概十分钟,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药房门口,门口挤了好多的人,都是被炸弹炸伤的人,断胳膊断腿的四处可见,我在人群中竟怎么也挤不到颜谨的身边,我越挤越慌,越慌越急。瞧见一旁的放担架的高台,三下五除二的爬了上去,跳着朝颜谨的方向大喊:
“子慎!我回来了!子慎!……”
他今日穿了一身的灰色长衫,外头松松垮垮的套着白大褂,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眼底尽是没有休息好的青晕,衣袖与胸前都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此时正在听诊台上神情专注的给排着乌泱泱长龙的病人瞧病。
子慎与我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他在嘈嚷杂乱的人群中抬起了头,我一身鹅黄色的中衣,站在黑压压的高台和人群中,倒也十分醒目。他一眼便瞧见了我,只见他急匆匆地摘下了挂在耳上的听诊器猛地站了起来,一如那日大雨中,他忙不迭的奔来接住我一样,人群见他走的急,匆忙给他让出了道,他跑到了我的面前,独独跑到了我的面前,一把将我从高台上抱了下来。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处,清清楚楚地听到那里面的那颗至诚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着,这次我该是要蹭的他满胸膛的眼泪了。
“我醒来怎么都找不见你……”
“小闹你回来了,我就知道,这次是你,真的是你……”颜谨温柔地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的身上散发着药草的香气,也夹着些碘酊的气味,可是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是我!是我!”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颤抖,眼泪这种应景的东西也毫不含糊争先抢后的从眼眶中砸出来,整颗心都在颤栗,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夹满了苦涩和甜蜜。
我只有满心满眼的欢喜,那种感觉像是坐着粉红色的热气球满世界的飞翔。我爱的人他就在我的怀里,他好好的,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但我又很是担忧,因为知道他很快就要遭逢大难,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的了他,可眼下,我只想沉入他的怀抱,地老天荒也好,世界末日也罢,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未来怎么样真的不重要。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小毛头,带头吹起了口哨,颜谨先是回过了神,在我耳边轻轻的言语,“你啊,真是叫我一次又一次意外,先进我的休息室去,我一会儿忙完手头的几个病人就过去找你。”
我正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出了格,瞬间涨红了脸,对他点了点头,就奔着“地洞”钻了过去。
休息室的面积并不太大,光一个西药橱就占了三分之一,和药橱之间夹了一条狭小的过道是张宽不过一米的小床,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账簿和采购清单。其中一沓单子上压着一只还没来得及套上笔盖的万宝龙钢笔,他走的时候是有多慌忙,也是,这种炮弹在头上乱飞的年代,受伤流血也变得稀松平常。
我见过他与我玩笑时的风趣,见过他吹奏口琴时的深情,见过他生我气时的小心眼,见过他现世安稳的繁华,今日却又见了他另一种模样,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内心坚毅的医者,乱世纷争中的白衣天使。
等了快有一个钟头,他才姗姗来迟,光杵在那儿似进非进的站在门口瞧我。
“等久了吧,今日病人还算少的了,饿不饿?我叫人去给你买早点。”
“不饿,站着别动,我好好看看你……”他疲惫的模样,下巴上冒出的青茬。
“哦?那我这算不算秀色可餐?”说完还顺带摸了下自己的脸,一脸求知的看着我。
“真是煞风景……你让我偶尔也煽下情好不好嘛!”我老不容易冒出来的感情一下子被浇熄了,嗯,还呲呲的冒着烟。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那这位漂亮的小姐说一说,怎么惩罚我才好?”他的眼神像踢进球门的射球一样直直的看着我,专注真挚的全然没有掺杂其他东西。
“那就罚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背我回家~”我撒娇道。
“这样啊,那我的背可能明天就直不起来,看不了病咯。”他那爱逗人的恶趣味果然还是一点没变。
“你说什么!你给我过来!”开玩笑,不管什么年代女生的体重是能拿出来开玩笑的嘛?能不能好好玩耍!
话音未落他还真的过来了。
本来就挤的休息室,他那样体型的一进来,感觉好像空气都被挤出去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就剩我和他,局促的让我一下子有点惊慌失措,忙装作收拾床上凌乱的单子,不敢抬眼看他。
“怎么?我过来了,你不要收拾一下我么?”
我一抬头,他便突得凑过来搂我入怀,低下头来,唇便轻轻地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是真的想你,一个多星期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我不是一直都在家里么……”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听我说,我在国外见习的时候,听过有一种病,叫做双重人格的,学术上解释称,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叫做双重人格,也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障碍。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身体里住着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他欲言又止,松开了怀里的我,认真的琢磨了我的神情,见我并没有太大惊讶,才又接着道。
“我那天见你突然晕倒在雨地里,醒来时却全然记不得我是谁,但却是记得其他的人,在我回来的这段期间里,你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谈吐举止包括行事习惯都有极大的反差,这极有可能就是在此期间一直都是你的另一个人格占据了主体地位。虽然知道那一个也是与你共用一个身躯的人格,但总觉得你还会回来的。每次看见那个全然不认识我的你,我就觉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直到方才,你站在高台上唤我,我一眼就看出这个才是你,我家小闹是个冒失鬼。”他不觉笑了一下。
我却震惊极了,只有他一个人瞧出了那不是我,母亲也好,贴身的小雀也好,她们都没有看出来,倒是子慎,他一眼就能瞧出我和林钟的不同,虽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但双重人格的说法也算贴合实际,我与林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虽然现在是我无耻的占了她的身体。
“你不要害怕,这没有什么的,就是一种病而已,我是医生,我会治好你的。”子慎见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是被他奇怪的言论吓住了。
“不用治,我很好。”
“好,听你的,你最大。”
他轻轻地脱下白大褂,转手披在了我身上,“小傻子,你也不觉冷么?”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薄薄的一件中衣就从被窝里跑出来了,难怪当时听见小雀跟在后面大喊了什么,我这一路跑过来天呐,人们莫不是都拿我当神经病一样看了。
“好啦,全安海的人都知道你泼辣,没人敢说你的。”
“我哪有泼辣嘛!”
“喏,可不是我想说的,也就是你才敢肆无忌惮的跑到陈家那个战胜将军的府上,指着他鼻子骂的天色无光。”
“那个……那个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不要提了。”
“哦,你说不提就不提,谁叫你有病呢,省得一刺激你你再变一个人。”
“你才有病,讨厌!背我回家!我要吃饭!饿!”
学堂在前些日子被炮弹击中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母亲将那些孩子悉数接到了家中,要为他们在家里开设一个学堂。每日便由林钟和她轮流给孩子们讲课,现在我回来了,倒是不知道该给孩子们讲什么了,虽然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但是古文功底还是弱项的呀,起码跟一个从小就学习四书五经的林钟比起来我是弱爆了好吗?天呐,这下得露馅了。
前几日我只好装作着凉生病不舒服没法上课,可也不能一直装下去啊,这一日我只好顶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诶?我可以教他们数学的啊!加减乘除,三角图形,兔鸡同笼,放水添水,勾股定理等等这些我每次在家里教还在读小学的弟弟很拿手的啊。
找到了应对方法,这些天在学堂里可算是过足了先生的瘾,颜叔一次偶尔听到我的课,直夸我脑袋灵活,是块做生意的料子,我心里可是做小马哥状呐喊,这些都是小学或者初中的基础数学啊!基本上人人都会的啊!我一个文科生竟然被这么多人膜拜,情绪也是极为高涨。
平静的日子在这个年代永远都是不可多得的奢望,驻城的日本士兵时刻提醒着我,颜家那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可我光知道结局,却无法挽救这场灾劫。每日反复的内心煎熬和斗争,终于在颜谨对我提出要一起加入由安海热血青年组织起来的民兵游击队的那天煎熬的更甚。
今天一天,我和子慎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晚上照例,我和小雀往药堂去给他送晚饭,先打发了小雀去前台配药,我想着,还是要把话和子慎说一说清楚。
一切都按照历史在重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凉如水,我同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平桥,望着这片对我而言已然十分熟悉的海水,我竟觉得格外的压抑。
“子慎,我们同颜叔和母亲说说,把家迁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去吧,这几日,我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总感觉要出什么事情了。”
“小闹,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姑奶奶年事已高,禁不起旅途颠簸不说,她也不愿离开这座她呆了一辈子的地方,姑奶奶一辈子礼佛都没有嫁人,守在这个宅子快七十年了,你现在叫她搬走,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父亲是个正经商人,从来不在台面上参与政治,想来,日本人也不会对我们家大动干戈。”
“不,子慎,日本侵华这么久,资金物力大大缺乏,不然也就不会费劲心思要占领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无非是想捞点油水,好作军事物资,运往前线。颜家盘踞在安海这么多年,一直是商业大户,日本人一定首先拿我们开刀!我们现在必须联系陈行川,他的部队离我们最近,也最熟悉安海的各处地形,眼下只有他才能回来赶走这帮吸血鬼!”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我们怎么通知他?眼下日本人每日都守在城门口,进出都受限,电话线路都被截断,就是防止城里与外界接触,这样一来我们怎么报信?”
“你不是说有抗日民兵游击队联络你吗?我想,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你让他们派出一个人去福州报信,福州离安海不过两百公里,两天之内一定能到,在此之前,我们只要撑住就好。”
“好,听你的。”
其实子慎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在校大学生,同现代的我没有多大差别,他可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他可以孝顺长辈,乖巧懂事,但是这些都只能发生在安泰日子里不是吗?他同我一样,毕竟没有亲眼见证过血腥战争的残酷,我也只是光从那些历史书本里字字泣血的记载中窥得的那些残忍,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里的陈列展品和哀悼仪式,但这些毕竟是与我隔了太多层,没有切身体会的痛楚,何谈感同身受。
眼下,我只能想到这么多,我害怕亲眼见证历史发展的样子,害怕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害怕子慎受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我甚至想拦着他不让他参加游击队,这样的话日后日本人就没有名由抓他折磨他。
我撇过头去,不禁落了泪来,回避子慎递过来的眼神,我怕他天资聪颖,一眼就看穿我眼底的悲伤,那种知道结局却无能为力的悲伤。
半晌,他捧过我的头,一字一句的对我说。
“小闹,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我就是怕你太护着我!
不能说出口的话伴着眼泪砸向这片月光下独自寂寞的海。
子慎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抚了抚我的背道,“小闹,等战争一结束便同父亲母亲说明我们的关系好不好,我要娶你的。”
“别等战争结束了,我怕到时候……”
“你啊,敌未灭,何以为家?再说,眼下兵荒马乱,我也不好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不用,就我们两个人就行了。”
“傻丫头,我可不愿委屈了你,省得咱们百年之后,你在棺材里还要数落我。”
我去不想以后,我只要眼下的相守,我不想管什么百年之后,也许下一场雨我就得走,我知道抗日战争得一直打到1945年,可谁又知道那时候的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可是,这些话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现在正大脑不清醒呢,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我用力的抱紧了子慎,子慎,我真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不考虑,你呀!能不能矜持点,哪有姑娘家这么着急要嫁人的,虽然,我也觉得我挺好的,呐,你现在多抱几下,一会儿我就得回药堂坐诊了啊,怎么样?胸膛是不是很宽阔?”
“去你的,治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