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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茧破蝶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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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208全体夜猫子刚睡下,大约夜里两三点的样子吧,电话就响了。谁也没想到,竟然是柳依依打来的。柳依依一口老外腔的普通话后,才正经起来,好好发音:“亲爱的们,有没有想我呀?”大家都笑,不应声,故意逗她。果然,小公主郁闷了:“我在这边,天天想你们,想我在208的小床……你们的心好狠吧?!”周晓荫从莫陈手里接过听筒,“别理她们,逗你玩儿的。在那边,怎么样啊?吃的东西还适应吗?”“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告诉你个好消息晓荫,一直骚扰我们家的那个混蛋,抓住了!我爸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立刻打电话给我。我也是啊,刚挂下我爸的电话就给你们打过来了。这下好了,一切都解决了!”
“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李若冰挤到周晓荫身边,冲话筒大声问。“……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哦……”柳依依含含糊糊的。“给我,给我。”田甜也抢听筒。周晓荫递过去给他。“柳依依?啊,柳依依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去那么长时间了,也不打个电话。真是的……事情解决了,就快点回来吧。你的床我们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等你一回来,随时可以住……”“田甜,我不太想回来。在这边,虽然没有在国内方便,但是过得很舒服。再说……我也挺怕高考的。”
柳依依的电话打到一半就断了,大家齐齐等了半个小时,也没听到铃声再响。熬不住的就先睡了。周晓荫和田甜披了厚外套,拎上小凳,去走廊聊天。“她可真幸福啊,不用参加高考。”田甜支着下巴,讪讪地。“你的底子不错,就是这段时间心思没放在学习上。抓一抓,不就起来了?不用怕。”“我可以把这些话,理解为安慰吗?”田甜笑笑,“高二上学期都快结束了,各科学得好不好,知识掌握得牢不牢,要是自己心里还糊涂着,就没救了。”
“不管怎么说,大学总是要上的。我希望我大学后,可以考研,继续读书。不愿意面对社会。但是,也不能给家里增添负担。要念,就念一个每个月补助给的比较好的研究所。”“你都想到四年以后的事情了?要不有个词叫,高瞻远瞩呢。”田甜的话,有点酸。不过,周晓荫完全没有介意:“不是我要想,是现实逼着我想。你看我父母,没什么文化。他们就没有喜欢的工作吗?有。可是,你有喜欢的工作,并不代表那份工作也会喜欢你。文凭,经验,这些障碍可能在人年轻一点的时候,是可以逾越的。但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那个障碍也跟着一天天变高变长。并且,因为人的勇气和激情与年龄太多时候是成反比的。所以,障碍会被自己放大,无限放大。因此,就这样喽。”周晓荫一开始说得慷慨激昂,后面来了个虎头蛇尾。她是突然间想到自己家的官司,谈话的兴趣立减一半。
田甜紧了紧外套,“好冷。是不是要下雪啊?这种天。”周晓荫站起来,趴在走廊栏杆往下看,“这个学期又快结束了呀……你还记得,上回莫陈带火锅到宿舍,咱们被管理员抓现场的傻样子吗?”田甜忌讳这个话题。她当时,可是第一个缩进被窝,撇清自己的。“下场雪吧,让校园变得漂亮一点。”田甜还是往“下雪”这个话题上拐。周晓荫意识到了,笑笑,没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讲下去。又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有点冷到要发抖的感觉,匆匆进了宿舍。躺下,很快睡着。
“你爸要去大西北?”莫陈没忍住,听完余夏的话,就嚷嚷起来。“嘘——”余夏竖食指,“走火入魔了吧?你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我妈就说,我爸是走火入魔,脑子受刺激了。”想想又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没水平,改正:“脑子短路了。”“真的假的啊?为什么我觉得,只是气话呢?”白月不相信。“什么气话呀!停薪留职都办好了,去三年。”余夏欲哭无泪的表情,真是很少见。
“是因为上回组织调查他受贿的事情?”田甜撕开方便面包装袋。“……也不全是。”余夏帮田甜取热水瓶,“我妈的意思是,我爸是已经做好了全部前期准备,直到最后一切都不能回头了,才告诉我们的。”“西部水库?”莫陈回忆。“是西部水窖吧?”李若冰接着订正。
周晓荫从小柜子里拿了盒豆鼓鲫鱼的罐头,打开,递给田甜。“谢谢。”这次,田甜没有再拒绝,欣然接受。“那你爸这一走,你和你妈怎么办?”周晓荫很担心又故作轻松,不想给余夏增加心理压力。“爸爸说,他什么都不带走。钱,全留给我和妈妈。至于家里,万一有什么活儿,我和妈妈没办法干,就打电话给我叔叔。反正两家住在同一个区,常来往呗。”“唉……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念头啊?他去干什么呢?还一去三年……”莫陈百思不得其解。“我爸有一个大学同学,他在西北那边当小学老师。和希望小学差不多的那种学校吧,条件特艰苦。前段时间,我爸那个案子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单位给了他假期。应该,就是在假期里,和那个大学同学联系上的吧。”
其实,也挺浪漫的。周晓荫没说,自己闷着想。一个已经习惯了按点儿上下班,周六日休息;上班看报纸,下班看新闻;平时小心处事,中庸做人;看领导的脸色,摸同事的脾气;见人笑脸打招呼,批个文件都要假模假式打官腔引用哪次会议上,哪位领导讲话的男人,毫无留恋,毅然决然放下身上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比如官位,比如权势,比如社会地位。说去,就去了西部。多么勇敢啊!换作很多人,都会徘徊,都会割舍不下,都会忧心忡忡,都会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声音。余夏是很幸福的,她有一个很爷们儿的爸爸!
“我爸说,想在走之前,再请你们去我家吃个饭。”余夏邀请。大家纷纷表示,不去了。临行前,是该一家人清清净净温馨告别,互道珍重的时刻。挤一屋子外人,又得照顾周到又得“不诉离殇”的,想想就觉得很累。人嘛,得将心比心。你不能永远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大家都态度明确,余夏也就没再坚持。看得出,她对于她爸丢下工作,远走大西北一事,心里还是很纠结的。但在一个宿舍住了一年多的其他女生,都没有再劝。余夏不是那种,你越劝,她越明白的人。让她自己慢慢去沉淀情绪吧。
请一名好律师帮着打官司,事半功倍。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哦,是白月。周晓荫家在“从天而降”了一名看似很专业很严谨的律师后,官司的事情的确进展顺利。先是向原告提出庭下和解。这个很不好办。死去的小孩子他父母都已经不再坚持打官司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在寿宴上,由于错误地将本来就呼吸衰竭的小孩平放而引发其窒息继而死亡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孩的亲奶奶。这本来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悲哀了。你还要去向世人一次次残酷地重复描述那个过程,甚至精确到细节地告诉别人,小孩子是怎么死掉的。多可怕。
但是,小孩的爷爷无论家人怎么劝,都不同意庭下和解。在他的理解里,庭下和解是一种背叛,对死去孙子亡灵的背叛。人死是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有义务为死去的无辜生命求一个交代。所有的所有,交予法律,托付给法庭,等待裁决。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判你去坐牢的,你就去坐牢。判你用钱来赔偿的,你就赔偿。否则,事情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刻意掩饰过去了,对得起谁?既对不起死去的可怜婴儿,也对不起活着,但一直背负着精神十字架的大人们。小孩爷爷的话一讲透,就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反驳。
于是,开庭了。周晓荫妈妈是被告。一审下来,听周晓荫说,判决的结果是:月嫂培训中心及周晓荫妈妈有过失,在没有经过合法流程就私自为他人提供服务这一点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在整个照顾小孩的过程中,作为被聘用者的周晓荫妈妈来说,并没有任何的过失和致死婴儿的直接错误行为。所以,不用为婴儿的死亡负担全部责任。至于小孩的奶奶,应属过失杀人。但考虑到原告全家的一致请求,故不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样,就算结束了吧?”白月对法律,一窍不通。周晓荫讲的最终判决,又不甚清楚。有几处,应该是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诠释的。白月担心,原告那边不服,又上诉。那事情就麻烦了。“结束了。但是,我妈妈要给小孩子家赔钱。”“多少?”“妈妈没告诉我。我再问,她都只是敷衍。不过,我想,不会太多的。不然,我妈就会天天愁眉不展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白月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也露出笑容。
“真的,我最感谢的人,就是你。”周晓荫话讲得煽情,白月很不习惯,脸红了。“要不是你帮我在网上发了求助信,我不知道这场官司,是不是可以打得这么漂亮。要是没有遇到好的律师,原告那边又不提供真实的口供和人证,而是捏造事实。那我妈,我们家,可就全完了。”“要我说,原告那家人也挺不错的。那个孩子他爷爷,虽然很固执要打官司,却并不是那种非要让别人家也一样痛不欲生才心理平衡的人。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真的很难得。他的身体怎么样了?还住在医院吗?”
周晓荫沉默。那孩子爷爷的情况,很不好。听律师说,他突发脑溢血被及时抢救过来以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为了安全起见,一直住在医院里不敢回家。每天都打吊针,吃药控制病情,防止恶化。小孙子的官司打完了,结果他也接受了,但好像支撑着老人家精神的一种什么东西,也随之轰然倒塌。似乎,官司的结果出来后,他才从内心,真正承认了小孙子已经死去这一事实。其实,他很可怜。非常可怜。周晓荫不回答白月的问话,白月也就不再问。她很清楚,周晓荫为什么突然沉默。她也很理解,周晓荫复杂的,内心深处歉疚的心情。
白月买了些贵的水果,拎了一箱纯牛奶,去那家位于市中心的花店。花店布置得很优雅,很怡人,但妈妈并不在。白月尴尬,想走,被店员拦住了,“是白月吗?老板交代过,要是有一位很文静很淑女的长头发女孩子拿着东西来花店,就让我们留住。”白月脸发烫,僵在门口,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有粉玫瑰吗?”白月身后,一戴眼镜的瘦高男生问。白月连忙闪开,让他走进店。店员笑眯眯将白月挽进店里,在靠窗边的藤椅上安排她坐下,才去和顾客交谈。白月坐着,看店员为那男生要的粉色玫瑰包玻璃纸,扎蝴蝶结。一时间,竟有种淡淡的,失落的感觉。还从来,没有男生给自己送过花呢……
“来很久了吗?”白月妈突然出现,吓了正在发呆的白月一跳。“啊……没有,我刚来。”“我就知道,你要带东西来。怎么,谢礼?”白月挤出一个笑来,“谢谢你,帮了周晓荫。”“白月,”白月妈在她对面坐下,“我可不是帮别人,我是在帮你。”“恩。谢谢你帮我。”“怎么谢?就拿这点儿水果和牛奶?”白月妈瞟了一眼白月带来的东西,眼神很快漂开。白月有点生气了:“这点儿东西在你看来,当然不算什么。但我只是在表达我的谢意。接不接受,在你。反正,我做了我该做的。”气氛开始不对劲。这时,员工端上两杯花茶。
白月妈喝一口花茶,开始点烟,抽。白月将头扭向窗外,脸上是被人侵犯尊严后的自卫表情。“陪我去游乐场。作为谢礼。”白月被惊,不可置信:“去哪儿?小孩子才会去玩的游乐场?”“对。游乐场。过山车,海盗船,碰碰车,鬼屋,划船,打老鼠。”白月咽口水,心想,这么一套玩下来,想累死我呀……
“去不去?”白月妈起身,盯着白月。“……可是,我有恐高症。”“那,就玩一些不用尖叫的游戏好了。”白月妈坚持。白月不吭声。“周家的官司,我可砸进去好几万。你明白吗?单单律师费而已。”拿钱来压我吗?白月默默地想。拿钱压我,向我显示她有多富有,多慷慨?走吧,不要理她!但是……周晓荫家的官司,没有她帮忙,也确实结不了这么快……要不,就陪她去玩一次?“走吧?”白月妈又问。没办法了,去吧。白月一咬牙,跟着,出了花店。
在游乐场,白月妈玩起来疯极了,还一边大呼小叫的,笑个不停。连划个船,她都可以乐得喘不过气来。实在是令白月费解。这么大一个人了,又有过离婚史,应该是沧桑成熟型的才对。至于,装得那么天真,不谙世事的吗?白月就不爱玩,懒洋洋应付着,心不在焉。她妈对于女儿的态度,全然无所谓。甚至,都有点自顾自玩儿的意思。
“这位女士,和您女儿拍张照吧?看你们玩得多开心,笑得多灿烂啊。拍张照,让这一刻的笑容定格,以后随时翻出来,都可以回味。多好啊。”有拍速照的人走近,拉生意。白月妈随手甩出十块钱,“拍一张!”不问白月的意见,揽过她肩膀来就让开始照。白月机械地微笑着。
有年轻的妈妈拉着儿子从对面走过,看见正在拍照的白月,愣住了。小男孩嘟着粘满冰淇淋的嘴抬头问妈妈:“妈妈,那不是白月姐姐吗?”他妈妈拉着他匆匆离开,“看错了,儿子。那不是白月表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