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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涅磐之中 ...

  •   “要是爸爸不坐办公室也不在机关工作了,你会不会觉得很丢脸?”余夏爸爸端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整个身子陷进沙发里。余夏正在嗑瓜子的手停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爸爸,你的问题不是已经查清了吗?为什么又说这些……”话说完了,也明白了。原来,接受审查时,爸爸说要辞去公职,并不是开玩笑的。余夏不敢说太多,怕爸爸的心情受到影响。自公正的判定出来后,余夏听妈妈说,爸爸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整夜整夜抽烟不说,还频繁做噩梦。妈妈告诉过余夏很多次,不要去刺激正在休假中的爸爸。他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由他去就好了。
      余夏想为爸爸的茶杯续水。手去拿杯柄,杯子不动。余夏又回到刚才坐的位置上,继续看电视,嗑瓜子。但胡闹搞笑毫无营养只为瞎开心的娱乐节目,已经不能再吸引余夏了。她没趣地清掉茶几上的瓜子壳,小声地说:“爸,我去背书了。”她爸也不回应,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
      背书显然是背不进去的,进了自己房间的余夏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余夏爸爸,各自同时发呆着。余夏一点也不喜欢现在家里的气氛,像是暴雨前令人窒息的憋闷空气,紧而重,让人无法顺畅呼吸。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想到,要是爸爸的审查还没结束,该有多好。但这该死的念头转瞬即逝,没有继续蔓延下去。太自私了,不是吗?那种从心理上折磨人的软刀子杀人法,换谁,都受不了的。余夏心疼爸爸,希望他可以早日从精神囚笼里把自己解救出来。哪怕,只早一天。
      田甜妈拿着绿本的离婚证,躺在床上。又离婚了。两次失败且辛酸的婚姻让这个女人对完整的家庭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男人,大概永远都是自私的吧。第一任丈夫为了外面的小,可以不管不顾自己和他的亲生女儿那么多年。刚离掉的那个呢?算了,懒得再想了。可是,田甜……
      嫁给姓郑的男人后,田甜妈基本上就没怎么工作过。鱼摊那边也是去半天,歇半天,老客户都跑到别人家去了。田甜的学费,生活费,将来上大学需要的诸多费用,一眼看过去,就是个无底洞。不拼了老命挣钱,是不行了。那么,鱼摊是要重新做起来的。还要进点什么黄鳝,王八之类的,搭着卖。多少是能比以前赚的强一些。暂时,先这么计划吧。以后遇到好的机会了,再考虑做些别的生意。女儿,看来是唯一可以陪自己到老的亲人了。就算勒紧裤腰带,就算不吃不喝,供田甜上完大学,这项任务也一定要完成。田甜妈拿离婚证的手,青筋纵横。
      “妈?”田甜回家,推开妈妈的卧室门。“妈妈,我买了带鱼哦。一会儿炸给你吃。我记得你说过,鱼里面,你只爱吃带鱼。”田甜妈笑,“你那个小金库里,到底存着多少钱?我数着呢,就这么一两个星期,花了可不止五百了。省点儿吧。留着今年冬天,买件新羽绒服。你那件红的,穿了三年了吧?也该换一件了。”“不用。妈,现在全球气候变暖呢。今年穿不穿得着羽绒服都很难说,我留着买那个干嘛呀。什么都比不上吃到肚子里实惠。对了妈妈,我还买了新鲜的大棚黄瓜哦,看着就有食欲!”田甜妈不劝了,将手中的离婚证扔进床头柜抽屉里,重新扎了扎头发,下床帮着田甜一块儿做饭。
      “你说的,是真的吗?”周晓荫家,一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解释一份摊在桌上的文件。“没错。我们将全程免费为您家提供法律援助。包括,在打官司的过程中,本来需要您家负担的所有费用,均由我们律师事务所全权承担。”周晓荫妈和老公交换了一下眼神。“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我是说,我们家你也看到了,是这么普通的家庭。我们对你们律师事务所来说,完全没有任何价值啊。”周晓荫妈妈心直口快的毛病,短时间内怕是改不了了。周晓荫尴尬地笑,“是我们宿舍的白月,在网上发了求助信。妈妈,人家帮咱们,就是纯粹的……扶贫。懂了吧?”
      周晓荫妈妈盯着桌上的文件,眉头深锁,“不打官司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打官司呢……”周晓荫差点昏倒,心想我亲爱的妈妈呀,现在是人家要告你。你是被告,好不好?真是的……“可以由我们来出面,试着沟通一下。如果对方接受庭下调节,那当然对谁都是有利的。”律师没什么太多表情的脸上,神情还是挺严肃的。”“……那,先沟通吧。”周晓荫妈妈感觉轻松点了,冲律师真诚地笑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不用客气,我们也只是在做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周晓荫决定,下周去学校,一定要给白月带妈妈最拿手的水晶肘子!甜而不腻,软而不散,香而不冲,滋补而不长肉……白月吃一口,就会爱上的。
      “妈妈这里怎么样?”白月妈问。白月环视整间客厅。很标准的富人式的装修,很金碧辉煌的家具和摆饰,很大很高的空间。但是,少了什么。什么呢?大概是田甜那个比较之下小了很多的家所拥有的那种舒适感和温度。这里,是不是有点冷……
      “喝什么?咖啡,红茶,还是可乐?”“……热牛奶。”白月好想暖一下凉冰冰的胃。“你还真是个乖宝宝。”白月妈看着女儿,却像在跟自己的闺房密友说话。她不懂得,母女之间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展开谈话。也不懂得,什么口气是在跟孩子讲话而什么口气则是跟姐妹。她其实,对于“当妈妈”的理解,仅停留在怀孕,生产,哺乳上。除此之外,教育,沟通,共同成长等其他方面,这个被白月叫了“妈妈”的人,在概念上,是一片空白的。白月从容地笑了笑,接过热牛奶。
      再就无话了。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月喝牛奶,小口小口,但把牛奶喝得一滴都不剩。白月妈打开电视,问:“想看什么节目?”白月摇头,“我不爱看电视。你家里,有小说吗?”“……没有。”白月妈刹时觉得沮丧,她甚至痛恨自己竟会在女儿面前,显得那么没有品位和追求。“没有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周晓荫家的事,怎么样了?”比起小说来,白月更关心好友家的官司问题。
      “律师已经去她们家拜访过了。但她妈妈的意思,似乎并不太想打这场官司。已经让法律去原告那边提出庭外和解了。”白月妈打开一包话梅,递到白月面前。“这不太现实吧?我听周晓荫说,那个死掉的小孩子他爷爷,抢救清醒过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严惩凶手。他们不可能答应庭外和解的呀。”白月急了起来,不去接话梅,坐下。
      “你到我这儿来,只是来打听官司进展的?”白月妈失落:“连一点点想来看我的意思都没有?”白月强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是啊”,还是仍以微笑相对。白月妈从窗边拿起一包烟,在手里握着,满腹心事的样子。“怎么了?”白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们之间的沉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其实是最好的。这一声“怎么了”不是在往破里捅吗?正在想找点什么别的话题来绕开一下,白月妈突然哭了。准确地说,那不算哭,因为只是在默默地流眼泪。眼泪积郁了太多,滴在胸前,浸湿一片。
      白月想告辞了。从一开始,她来找这位生母的目的就很明确。她可不想在周晓荫家打官司的这个过程里,和眼前的女人产生什么感情。不可能的。这女人毕竟在白月还很小,最需要母亲最需要母爱的时候,抛弃了她。利用,这的确很自私,的确很残忍。白月为自己害臊。在她十几年的生命里,正直,诚恳一直是被反复提及需要时时用来规范自身行为的标尺。可是,在好友一家为了官司焦头烂额无力自拔和与一个不爱的“妈妈”表演母女亲情之间,白月没得选择。这么想着,白月起身,“妈妈,我回去了。”
      刚走出小区几步,天说下就下起雨来。白月没有未雨绸缪出门带把雨伞的习惯,被淋了个正着。周边没有任何可以躲雨的建筑物。白月手挡在头上,在雨中脚步凌乱,只知道往前跑。一个声音在后面喊她:“白月,白月!”白月条件反射地回头,还没看清是谁,全身已经被一把大雨伞罩上了。“拿去吧。你身体弱,淋了雨会感冒的。”白月妈妈把雨伞硬塞给白月,自己跑开了。白月看见,她是淋着雨跑开的。上身那件藕荷色的毛衣,已经全被雨水打湿了。
      这一周大考小考不断,连余夏都招架不住了:“有必要考那么多试吗?小测,月考,结业,期中,期末。没完没了……”“你还好,怎么考都不怕。我们就惨了,一考试就得熬夜。背啊,准备小抄啊,累不死也脱层皮了。”李若冰手一甩,从袖子里抖出条长约一米的小抄。小抄虽有一米,宽只有大约三个厘米,且叠得极小,和扇子的原理一样,合起来也不算厚,往袖子里一揉,完全被发现不了。“抄着了吗?”莫陈很兴奋地问。“抄着个屁……高一的那个老师,一直死死盯着我。我手放在试卷上,他都要绕到我背后去偷瞄。生怕我抄到一个字!他们怎么搞的?对抓小抄那么上瘾啊……抓一个,学校奖多少钱?”“奖不奖钱的,在其次。那帮高一的老师,全从高三下来。神经过度紧张,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我不原谅……”李若冰哭丧着脸,“这科肯定要挂了。妈妈咪呀,一门补考二十呢。我亲爱的牛肉干,我亲爱的鱿鱼丝,我亲爱的巧克力,你们再等等我啊……咱们相聚的那一天,终会到来的!”田甜正吃泡面,呛得一口喷出来,“有那么悲惨吗?我小柜子里有孚特拉,你自己去拿。都给你了。”李若冰欢呼雀跃,立马拉开田甜的小柜子门,伸手进去,翻出条奶糖来,剥开就吃。
      “最近总看到你在吃泡面。”周晓荫拿了盒纯牛奶放到田甜面前,“这样下去身体可完了。喝点牛奶吧,补充下营养。”“谢谢。我不爱喝牛奶。吃泡面,省时间啊。懒得去食堂,打个饭跟灾民排队领粥一样,简直打破头。下回我买些面包来,再吃点火腿肠鸡爪子什么的,营养应该也够了。”田甜脸上,忽然洋溢起幸福来,“周末回家,和妈妈一起,吃点好的,改善一下。”喝了两口汤,刷碗去了。
      “神秘的女人。”李若冰嘴里鼓囊囊的塞满奶糖,看着田甜走出宿舍,怪怪地说。余夏打电话回家,一直不通,占线。奇怪,家里只有爸爸,电话怎么可能打不过去呢?爸爸又不像妈妈,讲起电话来东扯西拉的。而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家里的电话响,爸爸根本就不管的。任那铃声再聒噪,他都不去碰。甚至,脸上还有隐约的不安和恐惧。真是奇怪啊,一连打了五六次都没人接。
      余夏开始害怕。难道,爸爸会因为情绪上的极度低落,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么一想,余夏几乎要当着208其他人的面,哭出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又拨了一次家里的座机号码。接通了!是妈妈的声音。“余夏,你有什么事啊?我刚回来。”“妈,我刚才打了半天,怎么没人接啊?爸爸这个时间,应该在家啊……”“你爸去单位办手续了。晚上回来。”
      手续?什么手续?真的要辞职了,还是要调走……余夏心里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接连冒出来。但她不会直接在电话里问妈妈。一来,从小养成的习惯。或者说,是从小在家庭环境影响下形成的性格使然。二来,余夏也不喜欢把家里的一点小事情,掰开揉碎了讲给208的室友们听。不是她不想与人分享什么,而是,既然要公布出来,那就等有了结果或定论之后,再把这个结果或定论告诉她们吧。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嚷嚷得众人皆知的,只会给人添堵而已。
      余夏家。余夏妈妈颓然坐在沙发上,女儿的一通电话让她不得不又再次想起昨晚临睡前老公跟她说的那些话。人到中年,义无返顾决定改变生活轨迹,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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