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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遇难知真 ...

  •   “到底怎么了?我的孩子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说掉就掉了?!”妇科手术室外,郑某咆哮着,双眼充血,声音嘶哑。田甜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坐在那儿捂着小腹,只是流泪。护士看不下去了:“我说这位男士,您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小孩没了,您爱人已经够伤心的了,就不要再责怪她了。这里不准大声喧哗啊!”“你……”郑某失去理智一样,高举起拳头要打人。路过的护士长看见这一幕,怕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连忙给拉开了,“冷静一下冷静一下。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病人家属。您妻子必须马上手术,吸出子宫内的胎儿残留组织。拖的时间越长,病人越痛苦。还可能会引发其他并发症。您看?”
      郑某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竟然哭了。几滴眼泪掉下来之后,他悲怆地用大手胡乱抹去,愤然瞪了田甜妈一眼,“这孩子,是你故意弄掉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那个鬼女儿是不会让你顺顺当当给我生下这个孩子的。你们也太狠了。好……好……”说了,还不解气,又狠狠用手砸了几下椅背,拍打得椅背“嘣嘣”响。护士长也快忍不住了,脸憋得红红的。如果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早过去抽那个男人两巴掌了。什么东西!
      田甜妈不哭了,看着郑某离去的背影,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自己签字。麻烦你们,马上准备手术。”护士和护士长同情地看了她几眼,走开了。
      “告我?”周晓荫妈妈刚从医院那群女人的围攻中逃出来,回到家气还没喘匀,就接到了这个如同丧钟的电话。“为什么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那家人情绪很激动,这我完全可以理解。就在刚才,我被她们围在医院,骂的打的,我也都忍了。要不是保安,我都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把我打坏!”电话那一头的人吱吱唔唔,很为难又不得不说的样子:“周嫂子,他们不仅要告你,还要告我们培训中心接私活呢。这事,跑不脱的……”“哎哎,你不是说,那家人还是张嫂子的一个远房亲戚吗?张嫂子不能帮忙给说说吗?”“……哪有什么张嫂子呦,那是怕你干得不安心,随便说的。还不是想让你放心去嘛……对了,万一警察问起来,你可千万别说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晓荫妈妈扔掉了听筒,任那里面继续吱哇。这下,事情复杂了。
      “妈妈,好点了吗?”田甜煮好红糖水,端到妈妈床边。“没事了,去上晚自习吧。妈妈休息一下就够了。别耽误了功课。”“晚自习没什么事。我跟老师说,我妈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需要人照顾。明天也请假一天,后天去上学。”“胡闹!”田甜妈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田甜赶紧往妈妈背后垫了只枕头。“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说你。你最近一段时间成绩都差成什么样子了?我接过三次你们班主任打来的电话。田甜,家里再有问题,总是会解决的。成绩垮了,你怎么办?还上不上大学了?”
      “今天晚上,他不会回来吧?”田甜盯着床边那双男式棉拖鞋,像在盯一条鼻涕虫。“……应该不会。我在说你的学习,田甜。”“学习,我保证!”田甜举起右手来,“我真的保证,妈妈。等你们离婚了,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成绩赶上去。结业考试,高考,都会考好的。”田甜妈皱眉,“你就这么不喜欢他?你就这么盼着我们离婚?”“不是不喜欢,是恶心他。”“他是你继父!”“……他是我继父,会以为是我害得你们的孩子流产?他是我继父,会把我妈妈一个人扔在医院,连她做不做手术都不关心?他是我继父,现在怎么不在这里照顾你?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懂,女人小产比生孩子对身体的影响还大……”田甜越说越激动。“田甜,你怎么懂这么多?”田甜妈上下打量着女儿,欲言又止。“现在的孩子,都早熟。”田甜一句话,给挡了回去。“妈妈,今天我来做晚饭。炖只老母鸡好不好?我现在去买!我这段时间每个月都在攒钱。”
      余夏回学校了。李若冰一见她,就来了句:“阿弥陀佛。”一抬手,给她脖子上套了个桃木雕的小桶,“辟邪的。你知道不,田甜妈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小产。周晓荫妈妈马上要吃官司。现在208,只有我和白月没出事。莫陈上回还把司马黎带衰了……”“再说?”莫陈举着HELLO KITTY的抱枕,作投掷状。李若冰赶紧捂住了嘴巴。余夏抚摩着脖子上的桃木小桶,呐呐地:“真邪了……”不敢摘掉,反而将它塞进了贴身的长袖衣领里。
      “你爸的事,怎么样了?”莫陈放下抱枕,问余夏。“我和妈妈都相信,爸爸不会干出那种事情。调查组查了我们家的户头,根本就没有那笔脏款。匿名信里提的那个中年少妇,失踪了。现在他们怀疑,她顶不住压力,逃到外地去了。她这一逃,反而更说明问题。只是,爸爸的心情很不好。他说,一旦事情查到水落石出,他就辞职。”余夏气色看上去不错,人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失落,但目光已比以前坚定。
      背着余夏,李若冰有时也跟莫陈和白月感慨不已。余夏爸爸,大家都是见过的,整个一个被官职,办公室政治毒害不浅的中年男人。死板,没有活力,连坐在自己家中的沙发上,都不能放松。像是随时都做好办公的准备,只等一个电话“把他的官架子叫醒”。这么一个男人,一生所追求的也许都不能说是名利,而是不断往上爬的满足感和快感。他势必是忠实的,在面对自己的信念和信仰时。所以,在忠诚度被一直所忠诚的组织怀疑的时候,他才会更加痛苦。如同一个全身心为丈夫所需所想活着,却被质疑是否有外遇的可怜女人一样。但是,人在受到巨大刺激,承受莫大苦痛的时候,通常是会用逃避的态度来处理问题。闭上眼睛,骗自己不曾看见。他真的会辞去公职,过没有牵绊同时也没有“高处不胜寒”感觉的日子吗?李若冰说,余夏爸爸不会,他只是在赌气。
      田甜妈和现任丈夫谈离婚。郑某很干脆地签字,没挽回。他决绝的态度刺伤了田甜。“你最好再仔细看一看协议书。上面可写着,你给我妈十万元当精神损失费呢。”郑某不看,死死盯着田甜,“我跟你妈离婚,最高兴的人就是你吧?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戏弄我?我根本就不用看。因为你田甜的妈妈,比你单纯善良得多。她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换作你,可就不一定了。田甜,你还记得‘耗子’吗?他是我一个远房侄子。你的放荡和下流,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装什么玉女啊?可笑!”提起皮箱,迈着矫健的步伐,姓郑的男人离开田甜家,门摔得震天响。
      “谁是‘耗子’?”田甜妈妈脸上,被欺骗被愚弄的受伤表情,令田甜只看了一眼,心就碎成粉末。“一个追求我的师哥……妈妈,他是故意的。他这是挑拨!”田甜乱了方寸,反倒让她妈起了疑心。“田甜,妈妈不怕为你做任何牺牲。但妈妈很怕,你会为了虚荣,去做一些让人看不起的事情。你还不到二十岁呀,田甜。女孩子万一坏了名声,这辈子可就全完了。你懂不懂?”“妈妈我没有。”“……没有就好,没有就算了。你去学校吧。妈妈累了,想睡一会儿。”田甜为妈妈带好卧室门,悄声离开家。
      白月买了几样周晓荫平时爱吃的零食,去教室找她。教室里没找到,白月又去宿舍。还是不在。这下白月有点急了。她是了解周晓荫的。这个人外表看上去钢皮铁骨,实则内心脆弱敏感得根本就不堪一击。真遇到事情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的承受能力甚至都在全班任何一个女生之下。这回,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虽然讲给208其他人听的时候,那语调还算平和。但白月真的好怕,周晓荫仍然是在硬撑。而更怕的是,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最后,白月终于在实验楼楼顶平台上找到了周晓荫。深秋,马上就入冬了。周晓荫站在护栏边,任冷风就那么“呼呼”往身上吹。单薄的外套被风鼓胀得像一只救生气囊绑在身后。要真是救生气囊就好了,白月想。要是人在遇到困境,无力挣脱的时候,上帝都会送给每人一个救生气囊,里面装着勇气信心和可以看得见的,美好未来的幻象,又会有多少人能更快地从绝望和无奈中解脱出来呢?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也不会有什么救生气囊。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这么冷,还不回去吗?”白月走到周晓荫身边,轻声问。“……风都把我吹透了。”周晓荫胳膊环起来,不胜瑟缩的样子,“偶尔上来吹吹冷风,其实也挺好的。脑子会一下子变得特别清醒,能弄明白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是什么?”白月好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周晓荫回答得很快,但答案让白月禁不住笑出声来。“别笑啊,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说给你听哦。”周晓荫拉着白月往楼梯口走,“我们回教室去吧。会感冒的。你身体一向比我弱。”白月没说话,乖乖跟着周晓荫下楼。
      下楼梯的过程中,谈话仍在继续。“我妈的官司,是吃定了。要是这时候,我跟着添乱,把学习搞垮了,那我妈不得疯了啊?她那个人吧,有点神经质。当年下岗的时候,无论工会的那帮人怎么做工作,我和我爸怎么劝,脑子都转不过弯儿来。成天就往悲惨的事情上想。什么万一我们家有人生了病,没钱医,被医院撵出来啊。什么我爸变了心,抛弃我们母女啊。什么我学习一落千丈,考不上高中啊……弄得我都快神经了。你说,她现在碰到官司了,我要又不争气,那她精神上的压力不就更大了吗?我可不能看着我妈那么难,还跟着捣乱。所以啊,下次,甭管是大考还是小考,我只能考得一次比一次好。绝对不能下滑。”
      “你也真不容易啊。”白月有点心疼。但话说出来,是淡淡的。“没什么不容易的。白月,你说咱们人活着,谁容易?别的不说,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宿舍。谁家没有沟沟坎坎,谁家其实都不容易……反正我相信,我妈的事情,法律上会有一个公正的判决的。到那时候,判我妈去坐牢,我就和爸爸一起等她出来。判我们家赔偿,我们就砸锅卖铁,大不了去借高利贷。无论如何,是不会抛弃妈妈的。再难,我们都是一家人。”
      走出实验楼,白月心里憋了一句话。两人走到教室,她也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一直到晚上熄灯铃打过,白月才终于对着周晓荫耳语:“你们家一定得请个好律师。事半功倍的。”“……很贵吧?不怕你笑话,我们家真的没什么积蓄。”白月沉默,觉得尴尬。这时,她想起一个人。最后,白月心里有底了:“晓荫,我帮你在网上发一封法律求援信吧。会有用的。”周晓荫感激地拍了拍白月的脑袋,“不说了,睡吧。明天还要做一大堆的模拟试卷呢。”白月笑。
      周日,白月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神色窘迫。一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靠近:“白月,你找我?”说完,坐下。白月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离那个女人远了些。女人感觉到了,一笑而过,并不计较。长久的沉默之后,白月开口了:“我想,求你帮个忙。”“白月,你怎么请人帮忙,连个称呼都不加呢?你应该喊我什么?”白月的脸一下子红了,越来越红,连额头和下巴都是。中年女人并不因为白月的不自在而收敛:“白月,你来找我,我真的好意外。想必你是遇到什么,你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才会来找你最不愿找的人。但是,忙我不会白帮的。你至少应该喊我一声妈。”
      白月又有那种全身都开始痒的感觉了,但她强忍住,不去挠。“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家里遭了官司。她们家没钱,没有能力请律师。你……不是认识律师吗?我想求你帮她。”“哦,这样啊。你的朋友,我可以帮忙说说,打个很好的折扣。但是,你要先喊我。”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包黑黑烟盒的烟,上面印着一只长角拿叉子的妖怪。“荷兰的,黑魔鬼。抽起来甜甜的。要不要试一试?”“不,不要……我……那个女生家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可不可以免费?类似法律援助的那种。”女人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什么?免费?这怎么可能啊?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厉害,谁都要吃饭的,好吗?”顿一下,又补充:“那个律师事务所,主要是替有钱人打官司,收费比较黑。要是你朋友……我可以跟我老公谈,给一个低于同行收费标准的价。最多,就这么多。”
      烟雾升腾。白月真的闻到那烟里,有一种甜甜的味道。但烟就是烟,抽多了总是对身体有害的。白月尽量屏住呼吸,把脸侧到一边。“没什么别的事情,我走了?我在市中心广场搞了个花店,过两天开业。以后,欢迎你去那儿找我。白天,我都在。”女人掐灭烟,很准地弹进长椅旁垃圾筒的进口里,扣上小包,准备起身。
      “妈妈。”白月用尽全身力气,很响地喊了一声。女人整个人僵住。白月很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震了一下。太久的沉默。白月坐在长椅上,一动也不动。她妈妈也坐着,浑身却微微地颤抖,很长时间都不能平息下来。突然,女人转身,要抱白月。白月被蛰了一下似地弹了起来,离开长椅几步。
      又一阵沉默。起风了,有点冷。白月拉起外套拉链,缩了缩脖子。女人叹气:“可以。这件事情我来办。就冲你这一声妈妈,我认为很值。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只告诉我那个女孩的家庭住址就行。”“……我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她从来没让同学去过她家。”“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你不是为了她,来找这个你根本从心里就不承认的妈妈吗?你可真有意思,连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帮人家这么大的忙……”“等我问清了,发短信给你。”白月倔强地先走一步,脚步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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