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208宿舍》遛鱼

23、两死两伤

　　“右眼跳什么？”周晓荫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忧心忡忡问白月。“左眼跳财。”白月不直接回答，绕了一下。“从昨天晚自习开始，我这右眼就一直突突地跳。难道说，我要倒大霉了……”“你还信这个呀？科学的解释不是说，这是因为睡眠不足或者精神过度紧张引起的吗？别乱想了，快吃饭吧。今天的酸辣土豆丝炒得挺不错的。”白月不继续周晓荫刚才提起的话题，岔开。周晓荫却没了食欲，一口也不想吃了。昨天晚上，她妈去医院把那个孩子抱回他爷爷奶奶家，今天要在酒店待一整天，晚上再把孩子送回医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晓荫妈妈此刻所处的环境，完全可以被称之为人声鼎沸。今天，是那个从医院抱出来的孩子他爷爷七十大寿。雇主简单把情况跟“周嫂子”讲了一下：小孩的爷爷三十八岁生儿子，儿子又拖到三十二岁为爸爸生孙子。孩子来之不易，是在不孕不育专科医院医生和护士的共同努力下才喜获的。因为小孩的妈妈临产前身体有了些问题，不得不打催产针让婴儿提前一个月降生。生下来就被放进产箱的小家伙还差几天就满月了，但他爷爷的生日却在他满月之前。孩子爷爷七十大寿，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生日。以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来看，怕是过不了八十岁这关了。所以，这个七十大寿，办得相当之隆重。各地的亲戚朋友，能赶来的全赶来了。这种日子，小孙子不出现，就冷清了一半。因此，尽管医院方面并不赞同把小孩带回家，孩子的父母还是为他跟医院告了一天的假。
　　全家人思前想后，反倒不太放心自己家族有育儿经验的妇女来负责小孩这一天的吃喝拉撒了。后来，他们决定去找一位经验丰富的月嫂，协助帮忙料理小孩的所需。月嫂嘛，人家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当然是极为丰富的喽。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及时解决处理。一天两百呢。要在乡下，够一户普通人家吃半个月的了。
　　周晓荫妈妈听得，心里直打鼓。她不敢想，要是雇主一家知道自己真实的工作经验不过才区区几个月，会怎么样。至于什么“经验丰富”，这到底是谁讲出来的。听培训中心那边牵线的人说，来找月嫂的是这家小孩的小叔，二十出头的样子。果然是人太年轻了，办事不牢靠。他哥哥嫂子一定再三嘱咐过，让找好的，信得过的，正规公司的月嫂。可……事到临头，退缩只会给自己和培训中心增添麻烦。反正就一天时间，加倍小心肯定不会出问题。周晓荫妈妈这么想着，定了定神，拿出专业素养来悉心为小孩换尿布。
　　寿宴感动了很多人。先是由老寿星讲话。这位大半辈子风雨飘摇，中年后才组建家庭的老者幽默地讲了自己儿时去别人家偷地瓜的故事。大家猝不及防，笑倒一片。老者又讲自己的少年，在那个动荡的时代，身为地主的父母怎样一一被打倒，斗死。成为孤儿的他又是多么地幸运，被一位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收养。席间一片肃静。历史总是沉重，而讲诉历史却总会让人不自觉敬畏命运，感慨人生。老者讲到自己的儿子，如今也做了爸爸的男人，满脸的欢喜溢于言表。儿子上前，拥抱爸爸。全场掌声雷动，很多人眼里都蓄满了泪。周晓荫妈妈抱着小孩，坐在屏风后，也被感动得不能自已。
　　该这个家的第三代男人出场了。周晓荫妈妈小心地把孩子递给他爸爸。男人从屏风后抱出儿子，高高举起。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和头顶毛茸茸的胎发，像一颗璀璨的星那样，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女人们争着要抱他，男人们都在笑。老者气度不凡地坐在上座，满足地看着这一幅天伦之图。
　　周晓荫妈妈有点担心，孩子本来就虚弱，怕是经不起这种折腾。果不其然，三五分钟以后，小孩就像只小猫似地，从酒店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传来嘤嘤的哭声。人们又慌成一团，击鼓传花一样，把孩子送回屏风内。这时，周晓荫妈妈发现，孩子的脸色有些不对……
　　田甜妈妈在大扫除。家里已经是一尘不染的状态了，还要再拖一遍地。腹中的胎儿让她最近总有种莫名地烦乱。她不爱那个男人，却又要为他生孩子。就像田甜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女人最屈辱的时刻。但是，不这么做，又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那个男人已经为了要这个孩子，无数次求她了。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求自己的老婆生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换任何一个女人，也会心软的。更何况，同样像田甜说的，这个孩子，也是自己唯一可以握在拳心的砝码。有了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马阿姨，宝宝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周晓荫妈妈抱着小孩，去找他奶奶。不胜酒力的女主人已经被灌醉了，脸色绯红，醉眼惺忪，讲话都有些口齿不清：“累了？抱着他睡一会儿。等睡醒了，记得……喂奶……”脚下趔趄着，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小孩的爷爷三十七岁结婚，娶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人。今年才五十的女主人，站在老寿星身边，简直像父女。周晓荫妈妈拍着小孩又哄了一会儿，见他睡了，就放回屏风后的婴儿车上。小孩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眉头一直皱着，张着小嘴巴喘气，“呼噜呼噜”的。周晓荫妈妈努力回忆在培训中心时学过的知识，在小孩脑袋下垫了件叠起来的小围嘴。一会儿，小孩睡熟了。
　　尽管小孩看起来睡得香甜，周晓荫妈妈却开始不安。她近乎神经质地一次次用食指去探小孩的鼻息。在确定没问题，呼吸很正常之后，才敢坐下歇一歇。有人给“周嫂子”送来一盘菜和一杯果汁，看了看小孩，笑眯眯又走开了。周晓荫妈妈的确是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虽然盘子里有她不太喜欢的海鲜，但很快，一盘菜被吃得干干净净。
　　小孩醒了。又哭又闹，不在婴儿车里待。周晓荫妈妈赶紧给抱起来，贴在左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轻声哄着，拍打着。小孩很快安静下来，不再折腾。“我们好乖啊，是不是乖宝宝，恩？”周晓荫妈妈有点儿喜欢上这个孩子了，真的很好哄呀。小孩睁着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头顶上的灯，又昏昏欲睡了。周晓荫妈妈左手抱孩子，右手麻利地沏奶。奶粉冲好，摇晃均匀，滴几滴在左手腕内侧试温度，正好。小孩的嘴巴一触到橡胶奶嘴，马上叼住，咂吧起来。
　　“中午回来吃饭啊，我给你弄几个下酒的好菜。”将房间各个角落彻底打扫干净的田甜妈，打电话给姓郑的男人。挂下电话，穿着拖鞋就往楼下熟食店跑。卤牛肉，半斤。猪蹄，一斤。炸小虾，半斤。凉菜，一斤。等回家之后，再炒一个青菜，一个肉菜，一个花生米，做一个醒酒汤。厨房里还有半箱啤酒。吃饱喝足之后，再跟他提田甜的事情。
　　田甜有什么事情？其实也不是田甜的事情，是田甜妈想替田甜先向她继父服软。这么僵着，到底不是个事儿。等她继父不跟她计较了，再跟他提。把客厅隔断，打一堵墙，为田甜争取间小卧室。以前田甜和妈妈睡一张床。后来妈妈再婚了，田甜周末回家，只能在客厅展一张行军床。客厅，是从卧室去卫生间的必经之地。晚上姓郑的男人起夜，田甜紧张，她妈也紧张。一夜下来，两个人谁也睡不好。等田甜有了自己的小卧室，就好了。门一插上，至少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这样一来，或许田甜就能经常回家吃点妈妈亲手做的菜了。田甜妈妈相信女儿的生活自理能力。唯一担心的，是怕她长期吃食堂，营养跟不上。
　　拎着一大袋卤菜回家，田甜妈走得有些吃力。昨晚，她为了今天的这顿有目的的“盛宴”一夜没睡。该在吃饭的过程中说些什么话，郑某会如何回答，如果他不同意又该怎么继续周旋，一旦他同意了会不会同时提出什么要求……千头万绪的，扰得根本就没了瞌睡。上楼梯了，田甜忽然想起冰箱里那块仅剩的五花肉，是跟青菜一块儿炒呢，还是做成回锅肉呢？
　　周晓荫妈妈坐在屏风后的婴儿车旁，汗如雨下。肚子为什么会这么疼啊，像有一把双刃的刀，在里面慢条斯理地搅动。到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呢？不行了……必须去一下卫生间……“马阿姨，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方便一下。宝宝您帮我看一下，行吗？”“去吧，这儿有我呢。”周晓荫妈妈得到许可，顾不得形象，三步并作两步往卫生间跑。两分钟的痛苦释放后，终于解脱了的“周嫂子”用杀菌力强的洗手液仔细洗干净了双手，吹干。往大厅走。
　　屏风被层层围住，人们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惧和无助。惊呼声骤起，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周晓荫妈妈虽不明就里，但直觉告诉她，肯定是出事了。不用挤，不用拨开人群，周晓荫妈妈往屏风处一走，人们很自然又很戒备地让出了一条路。然后，有人打了120.
　　小孩送到医院后，经抢救无效于他爷爷七十大寿当天晚上九点多，死亡。小孩的爷爷在酒店大厅得知孙子窒息后受不了打击，突发脑溢血，目前仍在医院的努力抢救中。周晓荫妈妈因吃海鲜，食物中毒，满脸长了一片片小而红的疙瘩，与小孩和他爷爷在同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当这个可怜的月嫂确信几个小时前还被她抱在怀里摇晃的小婴儿已经死了，冰冷了，她几乎昏厥地歪倒。手背上扎着，固定好的针头，硬生生从血管里退了出来。
　　周晓荫去倒洗脚水的时候，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女生迎头一撞，磕得眼冒金星。回宿舍对着镜子一看，好大一个包。右眼还在跳，不仅没有慢下来的迹象，反而越跳越快，跟抽筋一样。周晓荫懊恼地把洗面奶往塑料盆里一扔，竟把脸盆底砸出个指甲大小的洞来。“我点儿也太背了吧？”周晓荫抓住正在吃泡面的李若冰的两肩，哀怨地摇晃。
　　“打110吧。”抢救室门外，七八个人或坐或蹲，个个都憔悴到不行的样子。其中有一个看上去见过些大场面的人提议：“宝宝不能白死。那个月嫂肯定有问题。咱们告她，让她赔偿！”“怎么告？宝宝奶奶自己都说了，那个姓周的月嫂去上厕所之前，让她抱着宝宝的。是抱着，又不是让平放在小床上……”
　　大家都扭头看宝宝爸爸。这个男人已经垮了，坐在冰冷的地上，两眼发直。孩子死了，爸爸在抢救室，生死未卜。而这一切，竟然发生在爸爸七十大寿当天。“算了，不要逼他了。等老爷子平安从这里面出来，再找那个月嫂算帐！”
　　田甜妈上楼梯。在离家还有几阶的地方，踩着点儿水，还滑倒了。是鞋的问题吧，一定是拖鞋太滑了。当时贪便宜买的拖鞋，五块钱三双，鞋底连防滑的纹路都没有……人都已经摔得坐在了地上，腰也摔疼了，田甜妈却还在想拖鞋的事。不过，坚强如她，摔这么一下，根本没什么。田甜妈爬起来，看见装卤菜的塑料袋一只也没有散，里面的东西半星半点也没弄脏，浪费掉。满意地捡起来。
　　回到家，马上洗手开始准备饭菜。米刚淘到一半，田甜妈就被小腹毫无征兆就开始的疼痛给吓到了。匆匆跑到卫生间，心顿时凉得没了温度。血，满池的血。血还在流，早浸透了内裤，又在往秋裤上渗。小腹的疼痛一阵一阵，忽强忽弱。田甜妈是生育过的女人，她知道这血，这疼，意味着什么。但，也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糟呢？或许，还可以挽回……
　　田甜妈打车去了医院，连门都忘了关。在医院挂号处，一大群年轻年老的女人们围着一个女人，咒骂，推搡。场面十分混乱。田甜妈在女的士司机的搀扶下，与那个被围攻的女人打了个照面就错身而过。
　　十分钟后，医生宣布，田甜妈腹中的胎儿已经死亡。需要清宫，取出死胎。